格伦神经性的颤抖已经转为全身不受控制的抽搐,如果不是审讯椅固定住了他的手脚,他现在应该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这样的抽搐像会传染,克劳德右手紧紧扣住左手手腕,试图压下自己难以自抑的颤抖。
又是这样,恐惧,猎物被猎手盯上时与生俱来的恐惧。
萨菲罗斯侧头看向自己后,眼睛只眨了一次,尖锐的瞳孔像是银针,诡异的莹绿满是令人心寒的猜疑,但鼻尖一股熟悉的发香又缓和了些许心惊肉跳的不适——只是些许。副官说过上将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克劳德之前只是觉得副官说得太过,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实感,却又觉得这样冰冷的眼神似曾相识。
克劳德呼吸一窒——不对,不对。
也不知是不是环境因素,审讯室内近乎血液的铁锈味和化学药物的气味始终刺激着鼻腔,克劳德忽然发现,萨菲罗斯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都是这样,充满好奇、探究,看他仿佛在看一个实验品,一个新奇的玩具,一个待审的犯人,却始终见不到任何一个属于相识之人之间该有的熟稔……就好像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或者说,自己和其他人在萨菲罗斯眼中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在萨菲罗斯眼中,自己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追随者中的一员,对这样一个稍显特殊的新兵怀有防备心是很正常的。
对,是很正常的。上将不会难为你的。离开战场前还说自己可以论功行赏,他只是在进行一个升阶前的审讯流程吧。对,只是这样,就是这样。
克劳德在混乱的思绪下自以为是地想通这一关窍,对于这个结果的推导过程毫不加以论证就敲定了答案,觉得自己应该为这样的原因松一口气,可他始终憋着一口气喘上不来。
眼瞳下移,萨菲罗斯注意到了克劳德垂在大腿前紧紧攥握的双手,启唇道:“怎么不说话?”
“因为我想了解你。上将,这个回答可以吗?”克劳德挤出一句话,萨菲罗斯没有打断,克劳德决定破罐破摔继续讲下去,“上将,你和我说,你可以亲自告诉我关于你的事,不需要经由第三者。上将的从前我并不了解,我的从前上将也无从得知……既然都是空白,我想用空白的过去当作我跟随你的理由,用我的追随来填补这段空白,这样可以吗?”
“有趣。”萨菲罗斯评价,他缓缓眨了次眼,眼睑湿润过的眼球冲淡了锐利,瞳孔逐渐松弛,连带着面部神情都柔和了许多,“克劳德,你的战功结算今晚会出。新的制服不用着急,需要重新量体裁衣。”视线又一次向下,克劳德的双手已经停止了颤抖,只是虚握在那里,“我印象里,你的作战服也不太合身,太过肥大的着装会限制你的发挥。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安排人帮你换一套全新的。”
“其实……”克劳德下意识拒绝,但那双眼睛就是不容反对的意思,“好,多谢上将。”
“还有话想说?”
“没有。”克劳德摇头,再次致谢,“多谢上将。”
萨菲罗斯似是终于满意,站起身,从袋中抽出一支极细的针管,按压注射进了格伦的脖颈。效果立竿见影,格伦的抽搐渐渐停止,但他依旧不住地喘息,肺部费力地捞入空气又费劲地排出,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可双唇还在哆嗦,面部费力地调动肌肉想要咬出字形,只能喘息着作罢。
克劳德观察着格伦的面色,心知现在的格伦痛苦至极。
萨菲罗斯垂眼回视瞪着自己的格伦,把手里的针管扔在他脚边。萨菲罗斯语气淡淡地开口:“多狼狈。”
格伦啐了一口,嗓音仿佛刮擦砂纸,缓了许久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刚才骂的没有一句是违心的。”
“你被俘的消息在你投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传遍了网络,”萨菲罗斯看向他手背上淤血青紫的针眼,这是他进审讯室前被注射药物的地方,“往后战场上合众国每一次捷报都会有你的背叛,你知道自己被俘不会有好下场,可你还是选择出现,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情报?”经过药物注射之后的人精神状态是最不稳定、最容易露出马脚的,包括面部神经的条件反射,是最不易受人控制的,萨菲罗斯俯身压近,瞳孔张大,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的变化,“是一样东西?还是……人?”
格伦的眼睫一颤,萨菲罗斯欣喜地抓着了这一转瞬即逝的神经反射,鼻息一叹,替格伦肯定答案,气声道:“是人。”
萨菲罗斯侧头,额前的发丝落到鼻梁,蟒蛇绕颈般穷追不舍:“是谁?”
格伦似乎早已预见这样的下场,他咬牙嘴硬:“如果我说是你,你会不会很感动,老同学?”
“又在撒谎。”萨菲罗斯听到这个回复,反倒蹙了蹙眉,回敬道,“我觉得你应该不愿意再尝试一次全身抽搐的痛苦。”
“……宝条。”格伦很快回答,“我需要见到宝条。”
“我还以为你刚才骂宝条是因为他和我有关。”萨菲罗斯终于满意,后仰站直,“为什么是他?”
“他是我们电子信息战术相关课程的导师,在电子领域他是专家。”来自萨菲罗斯的压迫感消散,格伦泄了一口气,似是想到什么,他嘴角一扯,“当然,你的教父。”
教父?萨菲罗斯的教父是宝条。
克劳德记下了这个名字。
“继续。”
“11日下午,也就是你出现在法哈前线的前两天,我收到了一条加密简讯。”一管药物的副作用已经让格伦耗费了大半精力,他现在说话有气无力,“无法追查IP地址,解密后是来自‘雪崩’的。”
萨菲罗斯对这个名字并不意外:“雪崩要你见到宝条?”
“差不多。”格伦深吸一口气,克劳德甚至可以听见到他气管撕扯般的摩擦声,“它说,合众国已经派你来前线,以法哈当前的武器库存、后勤补给和兵员素质,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如你所见。法哈的导弹已经打空了,必须保下最后一批无人机操纵员……”
“这就是你投降的原因?”萨菲罗斯眼睛一眨,“雪崩还是你们的参谋?”
格伦眼神迷惑一瞬:“当然不是。雪崩承诺给法哈运送补给,包括兵员和各式武器弹药,但是需要一周的窗口期。等我被俘,视线会被转移到我身上。法哈那么多人,说句难听的,蟑螂似的,你们收拾不过来,一周时间绰绰有余。”
“用头脑精明的首领来换一帮装备精良的乌合之众?不值得。”
“这不用你操心。”格伦“呵”了一声,“雪崩似乎知道宝条,它想让我通过你与宝条取得联系。这是给我开的硬性条件。”
“为什么?”
“无人化作战。”格伦说到这里,顿了许久,“这个概念在军官学校里听宝条讲过不下一次,雪崩需要更加先进的无人作战武器,如果我没猜错,它很需要人才。宝条是个日裔科学家,你很了解他,他是个科学狂人,经常有些超脱伦理纲常的‘妙点子’,他骨子里流着法西斯的血,他选择加入合众国只是因为合众国有这样疯狂的土壤,雪崩认为这个人可用。尽管我对这个人恶心得要死,啧……”
“宝条的学术论文都有留下联系邮箱,就算直接去他家、他的实验室蹲点也可以与他获得接触。”萨菲罗斯说,“为什么要用这么冒险的方式?一旦我不配合呢?”
“我承认有赌的成分。不过以你们的尿性,上军事法庭前肯定得有些密不上报的审讯……”格伦意会似的摊手,“雪崩说,它不想在合众国的领地上留痕,包括互联网领地。你也知道,在互联网上的**并非**,它不会给自己留把柄。”
“就算取得联系,你怎么把消息传递出去?”
“我不知道。”格伦吃力地摇头,“雪崩没有告诉我。后续可能有他们自己的办法,或者我只是他们接触宝条的其中一环,他们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萨菲罗斯调转话头:“你觉得雪崩如何?”
“一群国际主义战士。”
“可这群国际主义战士选择与你口中的法*斯合作。”
“杀人的不是刀,是握着刀的人。而没有刀,和有刀不用,这又是不一样的状态。这是我的态度。”格伦看着萨菲罗斯,“你是一把好刀,可惜你被洗脑洗得毫无原则。”
“我和你们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是个正常人。”
“我知道了。”萨菲罗斯语气平淡,“我尽快会安排你和宝条见面的。”
格伦:“这次审讯你计划怎么汇报?”
萨菲罗斯:“他们不会感兴趣的。”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干预这些私下交易。
直到这时,格伦才松了一口气,语气生硬道:“多谢。”
萨菲罗斯点头应过,转过身去:“走吧,克劳德,审完了。”
“萨菲罗斯。”格伦喊住他。
萨菲罗斯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毕竟曾经同学一场,别怪我没劝过你。”格伦的语气古怪,“你真的觉得你在这里很自由吗?你曾说你要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可你现在却成为了战争的纵火犯,作为上将你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透。你真的实现自己价值了么?萨菲罗斯,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样的人?”萨菲罗斯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握住把手一旋,走廊外相对清新的空气涌入,冲淡了些许排风扇都带不走的气味。
克劳德整理好文件,起身正准备一起离开,却听见格伦恨铁不成钢道:“喂,克劳德,你真决定跟着这种家伙?”
克劳德微微皱眉,奇怪于他问的问题:“是的。”
格伦一脸费解,咋舌大叹:“没救了……”
刚踏出门,萨菲罗斯探查的视线紧随而来,他侧身帮克劳德带上门,却不放手,就着这样的姿势将他圈在门框之内。克劳德紧张地用余光瞥向四周,幸好啊,走廊上空无一人。
“格伦刚才问你什么了?”萨菲罗斯垂眼审视着他——他不得不再一次审视这个名叫克劳德·斯特莱夫的士兵。
萨菲罗斯并非第一次带人进审讯室,见过萨菲罗斯审讯手段的人也不在少数,就算他今天收敛了不少,但能这样面不改色地跟着他走出审讯室的人简直寥寥无几……
萨菲罗斯清楚格伦的话极具蛊惑性,按寻常人的思维,格伦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克劳德作为一个底色纯善、貌似未经人事的刚成年的新兵,排除较为丰厚的军饷,“荣誉”和“责任”这样正派的理由才是他们这一代人入伍的驱动力。
可萨菲罗斯没有从克劳德脸上看到任何动摇的神色。
——为什么?因为我?
对,因为“萨菲罗斯”,第一次见到克劳德时他就已经讲出了答案,他那张珍藏多年的小照片,印刻着最矛盾的他的一抹虚影。
建立在偏信一人上的世界观是最容易崩塌的,几乎把自己倾覆在另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的身上,啊,幼稚得无以复加。
他不介意撕毁一个人最脆弱的世界观,甚至乐意至极,但不是现在。
萨菲罗斯压低了身子。
太近了……克劳德又一次被萨菲罗斯突如其来的靠近搞得呼吸失序。
克劳德咽了一口唾沫,说:“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决定跟随你。”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的’!”眼睛亮晶晶的,近乎邀宠的表情。
萨菲罗斯眨眼,侧低下头,呼吸的鼻息扑打在克劳德的耳边,萨菲罗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萨菲罗斯近乎贴着他的耳垂,低沉的声音从耳边递来:“做得不错。”
克劳德试图向远离他的方向偏头,但又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可能不太自然,要是被上将觉得这是不信任他就不好了,于是就这样天人交战地僵在原地。
萨菲罗斯显然把他矛盾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善解人意道:“想要奖励吗?”
“可、可以吗?”
“你想要什么?”萨菲罗斯的鼻息从他的耳垂一路舔舐至侧颊,直到两人的呼吸交错。萨菲罗斯几乎面贴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克劳德后背紧贴门板,审讯室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战栗又一次隐隐抬头。
萨菲罗斯的双眼一弯:“不知道吗?”
他又一次凑近,唇贴着唇,牵带着克劳德柔软的唇一起咬出气声:“……不知道吗?”
“萨菲……!”
萨菲罗斯的右手托住克劳德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唇瓣描摹着唇瓣,克劳德完全忘记了如何呼吸,他憋着气,除了把自己脸憋红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无措的手指反手抠住门板,萨菲罗斯牵过这只手,让它搭在自己的脸上,覆手交叠,牵着克劳德的手抚摸自己的脸,似在引诱,可克劳德却像被烫了一下,缩手脱出搭在了萨菲罗斯的胸前。克劳德感受到了和自己失序的心跳截然不同的跳动——沉稳缓慢,可面前这个人分明正在亲吻自己。
克劳德费解地蹙眉,错开了头,回避了萨菲罗斯进一步动作:“对、对不起……我没准备好……这是我第一次亲……”
“哦?”萨菲罗斯吻了吻他的鼻尖,意犹未尽,“三秒了,现在准备好了吗?”
“嗯?”
萨菲罗斯左手钳住了他的下颚,捏得克劳德脸颊生疼,他欣赏着克劳德的略显痛苦的神情,启唇道:“要专心哟。”
不似刚才的轻柔,现在的吻简直不是亲吻,像是野兽进食。克劳德的下颚被捏住,他根本无法守住自己的牙关,萨菲罗斯的舌在他的口腔里愈发贪婪地攫取,克劳德的呼吸毫无节奏,他已然飘飘欲仙,恍惚中他听见自己哼出了几声实在难堪的嘤咛。难以控制的唾液从嘴角流下,他想伸出舌去舔,却被萨菲罗斯的舌勾出抢先一步,越陷越深。
克劳德站不住了,贴在门板上只想下滑,双臂不由自主地攀上了萨菲罗斯的肩膀,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萨菲罗斯身上,任由萨菲罗斯为所欲为。萨菲罗斯颈侧顺滑的发丝全被他的手指搅乱了,但他的脑子已经没法处理除了接吻之外任何的信息。
胸口紧贴,克劳德鼓噪的心跳透过一层皮肉传递给萨菲罗斯,萨菲罗斯欣喜地接收着另一人的心跳,双手沿着后背缓缓向下,只在后臀流连两次后一把握住腿根,将克劳德整个人托起压在腰前——分明是第一次接吻,可他们就像配合了无数次一样,克劳德的双腿圈住他的腰,双臂抱着他的脖颈,他们向彼此敞开又紧密贴合,即便这样也没有中断这一个绵长的吻。
下腹的酥麻让克劳德意识到不对劲,他错乱着呼吸又一次开始试图躲避,却被萨菲罗斯狠咬了次下唇,压着后脑又一次打断了这样不专心的想法。相互紧贴的身体让每一丝微小的变化都变得那样令人难堪,羞耻与**交织,这是最佳的助燃剂。
这股陌生的□□让萨菲罗斯无法自遏地□□,克劳德显然也注意到了,可也在这时,克劳德心中那股惴惴不安悄然消散了。
上将其实也是个人。
克劳德突如其来的松弛和顺从让萨菲罗斯惊喜,交吻逐渐轻柔,萨菲罗斯轻啄他的唇,又吻他的嘴角、鼻尖,一路吻到他的眼睛。克劳德不住地张嘴喘气,他的额头鬓角冒出了细密的汗液,目光迷离,任由着萨菲罗斯的视线藕断丝连。
萨菲罗斯还在吻舐他的脸颊:“奖励如何?”
克劳德抬手,壮着胆子捧起萨菲罗斯的脸,愣神地盯着目光柔和的他,不再是冷冰冰的“上将”,而是一个真的有心跳的活人。
克劳德讷讷道:“很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