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月前,戈尔茨上校接到了命令,要负责斯摩棱斯克到维亚济马一带的布防。
这是一项毫无波澜的任务,完全不像他渴望的那种战斗。
霍特老爹已经明确告诉他,第4装甲集团军即将南下基辅待命下一次行动会更猛烈、更持久,或许会像莫斯科战役一样让他在前线埋伏半年。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前线,战壕,硝烟,炮火……而不是明斯克的安逸生活。他对驻守明斯克、训练装甲军这些任务从来没有兴趣,那是浪费生命,只有真正的战场,才能让他感到自己仍旧活着。
但他必须先把事情安排好。他要安置他的伊莎贝尔。
“五月底去巴黎。” 他早就打定主意。
在回前线之前,他要给她办好身份,找一找她的亲属,在巴黎给她安顿好一间公寓。那里是大后方,比明斯克安全得多。如果能活着从下一次战役回来,他就去巴黎找她。
可是,一切都乱了。
可是,在他到达维亚济马不过两周,明斯克的通信兵发来了电报——她失踪了。
她失踪了。
那一刻,怒火和不安交织成一团烈焰,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盖世太保?不,他们不敢碰他的人。而且,如果是盖世太保,至少会有记录。是游击队?她被劫持了?她被杀了?还是被带到了哪处森林里,被苏联佬用刀子抵着脖子逼问情报?
不可能,她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还是失踪了。
通信兵还说,家里的一个犹太女仆也不见了——该死的,是不是……
他捏紧了手中的电报,指节泛白。
他简直疯了。
他立刻命令明斯克的驻军派出侦察小队去找她,必须找到她!也许她还在城里,也许只是出了什么意外,也许——他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
可是,一周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她的消息。
他每天都等着明斯克发来的电报,但每一封都是同样的回复——没有找到她,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没有线索。
她可能死了。
和这场战争中无数失踪的人一样,无声无息地被吞没在战火之中。他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他甚至没来得及哀悼。
他告诉自己,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命运。
可是,他做不到。
他每晚都抽着烟斗坐在帐篷里,盯着战地图,心里盘旋的却不是维亚济马的防御工事,而是她。她是不是被带到了某个集中营?她是不是被盖世太保的人折磨?是不是被扔进了哪条乱葬沟?这些念头折磨得他夜不能寐,让他变得暴躁易怒,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不对劲,可是谁敢说什么?
直到这一天——
北部巡查,不过是又一次例行的清剿,没什么特别的。苏联游击队就像老鼠一样,总是躲在森林的角落里,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撕咬一口,然后再迅速缩回黑暗之中。他们就像割不尽的野草,冬天枯萎,春天又生长。他知道这些战术,也知道战争不会短期内结束。
一声大喊突然从村庄另一头响起,他懒洋洋地转过头,眼神顺着喧闹声的来源随意扫视了一眼,然后他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炸裂。
那是她。
她就在那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灰蓝色的破旧外套,围巾裹着她的头发,瘦弱的身影隐藏在一群俄国佬之中,试图装作一个普通的村民。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认出了她微微低垂的眼神,认出了她那双苍白的手,认出了她站立时略微不安的姿态——甚至是她那不自觉颤抖的指尖。
——
戈尔茨现在气得要死,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雪前的天空。他站在装甲车旁,盯着被裹在军大衣里的女人,眼神冰冷又复杂。她依旧昏迷不醒,脸颊苍白得几乎透明,唇色发青,额角渗着汗水,眉头轻微地皱着,像是被恶梦纠缠。她的呼吸急促而浅,纤细的身躯在军大衣的包裹下,显得更加瘦弱。
赫尔曼就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长官,要叫医疗队吗?”
“不。”他恶狠狠地说道,声音里透着无法抑制的怒火。
她是个叛徒,她不配享受战场上士兵们的待遇。前线的士兵需要药物,需要医生,需要一切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她呢?她只不过是个该死的俘虏,是个自以为能逃走的女人,是个不知感恩的……
可是,她发烧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胸腔里那股愤怒的火焰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扼住。他想让她受点苦,让她明白逃跑的代价,可是如果她就这样病死了呢?她会不会在某个夜里,像那些因感染而死的士兵一样,悄无声息地失去呼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眼神变得阴沉。
“给她那点酒精敷一下。”他最终妥协地说道,语气却依旧冷漠。
赫尔曼点点头,命令一名医护兵去取酒精和纱布。戈尔茨的目光始终未离开她。他该怎么处置她?应该把她扔进俘虏营,让她尝尝那些被关押的俄国女人的待遇,让她知道,落在敌人手里意味着什么。
可他却迟迟没有下令。
“长官,那她安置在哪里呢?”
戈尔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营帐区,那里关押着一些被俘的苏军士兵,脏污的布篷,潮湿的泥地,简陋的棚屋——如果把她扔进去,她撑不过三天就会生病死掉。
他冷冷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昏迷的脸上看出答案。
“她是俘虏,你说安置在哪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讽刺。
赫尔曼没有说话,站得笔直,等待最终的决定。
“先放在我那里。”
戈尔茨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目光复杂。他本该恨她,本该让她付出代价,可是此刻,他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转身朝他的营地走去。
“你这次死定了,伊莎贝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