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冰冷而沉闷,墙壁上挂着一盏微弱的吊灯,投下暗淡的光影。混凝土地面上泛着潮气,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墙角的水渍隐隐散发着霉味。
亨利被绑在椅子上,西装凌乱,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移不定,充满了不安和恐惧。
门被推开,沉稳而缓慢的皮靴声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路德维希走了进来,黑色军大衣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走到亨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亨利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嗓子干得像是被砂砾碾过。他尝试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但当那双冰冷的绿眼睛落在他身上时,他的内心几乎颤抖着尖叫起来。
“先生——少校,”亨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颤抖的语调还是泄露了他的恐惧,“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
路德维希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而是缓缓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你为什么袭击巴托利小姐?”
亨利的嘴唇抖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接受拙劣的谎言。他当然不敢把最关键的秘密供出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说了,不仅仅是玛格丽特,他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欺骗长官,……他的未来可能会因此彻底毁掉。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椅子的扶手,语气尽量放低:“少校,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我是为了您才这么做的。”
路德维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亨利,那目光让人喘不过气。
亨利感觉自己的背脊发凉,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他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摆脱目前的困境。他吞咽了一下,语速变快,开始添油加醋地解释:“少校,您可能不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忠诚。她来找我,说她想要逃跑,她想带着我一起去瑞士。她还说她受够了您,她要自由。”
路德维希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提醒,又像是无形的计时器,倒数着亨利还能撒谎多久。
亨利见他没有反应,心里越来越慌,声音也越来越急促:“她哭着求我,说她不爱您,她只是被迫留下来……她想逃,但又害怕没人帮她。我本来想拒绝的,可是……她毕竟是我的旧相识,我一时心软,才答应见她,想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话音未落,路德维希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让亨利瞬间噤声。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你说,她来找你?”路德维希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
亨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嘴角抽搐着,试图继续圆谎:“是、是的,她——”
“你在撒谎。”路德维希的声音没有起伏,“玛格丽特没有理由去找你。她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她甚至不愿意看你一眼。”
亨利张了张嘴,像是想要争辩,可当他迎上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时,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路德维希缓缓地靠向前,双手交叠在桌面上,语气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你是一个懦夫,德·维莱尔。你在撒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亨利彻底慌了,他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背脊紧紧地贴在椅背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扔进深渊。
“少校,我没有——”
“你袭击了她,甚至敢在街上对她动手。”路德维希的声音比冰还要冷,“而你现在告诉我,这是因为她纠缠你,想要和你私奔?”
亨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喘息,脸色难看得像是一张皱巴巴的旧纸。
“你撒谎了。”路德维希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不带任何情绪,“而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亨利彻底绷不住了,他的呼吸急促,眼神躲闪着,似乎在思考如何保全自己。
“少校……我——”他终于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发干,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我真的没有骗您……玛格丽特她……她的弟弟想要带她逃跑,她确实有这个念头!我只是想阻止她!”
“她的弟弟?”
亨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上了嘴巴,但已经太迟了。
路德维希的目光更冷了一分,缓缓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亨利完全笼罩在其中。他没有再追问,而是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仓皇失措的男人,声音沉稳而低哑:“你最好祈祷,你说的是真话。”
亨利屏住呼吸,整个人僵在椅子上,感觉血液几乎都要凝固。
“你会被监视,亨利。如果你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我会让你后悔今天还活着。”
——
路德维希推开门的时候,玛格丽特还缩在床边,手指互相缠斗着。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身体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灯光从门外洒进来,他的身影笼罩在她面前,沉默而威严。
“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玛格丽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无论如何,她的脑海里充斥的都是混乱的念头。她完全不知道亨利在地下室里究竟说了些什么。
如果亨利胆怯,没有提及她的秘密,那么她现在的一切解释就能蒙混过关。可如果他已经将真相和盘托出,她的谎言将无处遁形。而她此刻说的每一句话,可能都是压倒她命运的最后一根稻草。
“亨利……他说了什么吗?”她试探着问,声音几乎不可闻。
路德维希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温和得让她更感到心慌:“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串供。”
玛格丽特的眼睛倏地涌出泪水,她咬着下唇,强忍住抽噎,声音颤抖着开口:“我是犯人吗?明明是我被打了……”
“没有用,玛格丽特,”路德维希的语气依旧平稳,“泪水没有用。”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毯子,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赌一把。
“是我弟弟……”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柯西莫知道我被亨利送到你这里了。他很生气,问我要不要一起逃到瑞士去……我不知道亨利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他不想让我走,他想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替他说好话。所以就趁你不在的时候直接找过来了。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他就打我了。”
她抬起眼睛,偷偷瞥了路德维希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思的神色。他点了点头,仿佛在默默消化她的话,然后走到窗边,背对着她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沉默了下来。
这让玛格丽特更加慌乱。她无法判断路德维希是否相信了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否会追究更多。她的手攥得更紧,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一层汗。
终于,她心一横,扑下床,赤脚跑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了路德维希。她的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坚实的背上,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
“我爱你,”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几乎是恳求般地低语,“我不想离开你。柯西莫只是担心我,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我不想离开你的……我爱你。”
路德维希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在克制着什么。他的手动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臂,似乎想推开她。然而,玛格丽特却更用力地抱住他,将自己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她几乎是倔强地将额头埋进他的后背,像是在寻求庇护,也像是在试探他是否会推开自己。
路德维希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他没有再尝试推开她,而是缓缓转过身来,将她搂进怀里。玛格丽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你的肚子还痛吗?”
玛格丽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水还未干,却带着一丝委屈的可怜样子:“还是有点疼的……”
路德维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
夜里。
路德维希站在书房的窗边,手指夹着一支烟,却迟迟没有点燃。窗外一片沉寂,微弱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香烟的纸边已经被他的手捻得微微卷起。
玛格丽特刚刚的解释合乎逻辑,但却缺乏一种无懈可击的说服力。亨利的行为显得太过冒险且不合理。以亨利的性格,他怎么可能单凭害怕玛格丽特逃跑而贸然去威胁她,还动手打了她?玛格丽特如今是他的情人,亨利并不愚蠢,他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极其严重。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玛格丽特会屈从他?”
这个问题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盘踞在路德维希的脑海中。
他开始回忆亨利在审讯中的表现。那个胆小的商人在皮鞭下痛哭流涕,嘴里支支吾吾地说着:“她……她想带着弟弟逃走,还要来找我,让我和她一起……”
这显然是谎言,但更像是掩盖什么的借口。路德维希敏锐地察觉到亨利在隐瞒更深的东西。他没有继续深究,而是选择冷眼旁观,等待玛格丽特的解释。但现在看来,她的故事虽然流畅,却让他感到一种刻意的避重就轻。
“他为什么威胁她?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她?”
路德维希的手微微用力,将烟摁灭在烟灰缸中,随后拿起桌上的文件翻了翻。他不是一个轻易相信人的人,尤其是在这里。但对玛格丽特,他始终有一丝软弱。
尽管还有很多疑惑,但他无法继续追查下去了,前两天,英国空军还在沿海对舰船进行不停地轰炸,那里驻防的联队损失了很多架飞机,他必须立刻返回前线。一直关押政府官员并不是明智之举,他准备放了亨利,再派两个警卫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至于玛格丽特……
路德维希推开玛格丽特房间的门时,她正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却没有认真读,目光有些涣散。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意外。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路德维希开口,“这些天就不要出门了。我必须返回前线,你就留在家里,好好等我回来。”
玛格丽特放下书,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为什么?我已经好很多了,根本没什么事。”
路德维希却没有被她的抗议所动。他走到窗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投向外面微微泛白的冬景,说着:“巴黎最近的局势很乱。你应该清楚,外面有太多不确定的危险,我不能冒这个险。”
玛格丽特的语气有些冲:“我只是出去散步,又不会闯什么祸。难道我永远都要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这里?”
路德维希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压抑的疲惫:“你并不是囚犯,玛格丽特。相反,我希望你明白,我这是在保护你。”
他顿了顿,声音稍微柔和了些:“如果你真的需要见谁,告诉警卫,他们会把人带到公寓来。我不想让你置身危险中,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
玛格丽特微微愣住,她本想继续争辩,但看到路德维希眼中透出的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反对的话。
沉默片刻后,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视情况而定,”路德维希走近她,声音笃定,“但你放心,我会尽快。”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玛格丽特感受到他的动作中带着迟疑,不禁低下头,心里有些复杂。
路德维希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随后站直身体:“照顾好自己,玛格丽特。我需要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轻轻合上,玛格丽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刚才他吻过的地方,心中复杂的情绪如同翻涌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