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混沌梦 第41章 可悲的头颅

三张坐席，一方小桌，几盘瓜果和一个坐在炭盆上咕噜噜冒泡的茶壶。

关落收了寻卿绸坐在一侧，迎着蒸腾的水汽打了个哈欠，像个刚熬完夜班的打工人。

另一侧则坐着刚“下凡”的骨淞和“老顽童”黎休，总体上是个十分怪异的组合，任谁看了也猜不到他们其实是同一辈的。

“关落你在地界过得如何？”骨淞慢条斯理地斟茶，先开口打破僵局。

关落想了想，对自己这些年做了个总结：“睡觉，出来溜达一圈，睡觉。”

“怎变得如此嗜睡？”

“我们地鬼的特性，你问槲宰和北意，哪个没睡过一百纪？”关落反问道。

受剥源之刑后需要通过沉睡来进行自我修复和适应同化随着刑法侵入灵魂的混沌灵力，所以关落的日常就是受刑和睡觉，偶尔出来走走。

但剥源之刑是地界的事，没必要让天界的人知道。

关落在碰到茶杯的瞬间神色一凛，轻碰杯壁看波纹一圈圈在有些浑浊的水面上荡开，又有淡淡的，极少的熟悉的灵力随波飘出。

他抬头看着骨淞心不在焉地端起茶杯抿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轻晃着杯中透明的液体，又问一脸计划得逞的黎休，几乎是边叹气边说：“你居然还敢喝槲宰的酒？”

“怎么不敢喝？那厮的能力变异了也是废物一个，只能改变自己一年内酿出来的酒，这是三十纪前的老酒，不碍事。”黎休豪放地从旁边拖出来个酒坛子，大口喝酒，一饮而尽。

骨淞缓过劲来，细闻杯中水，差异道：“谁教你往茶壶里倒酒的？”

黎休得意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混搭新风尚，年轻人都爱玩这个。”

“人不人鬼不鬼的。”骨淞小声念叨着，放出灵力去查。探出的灵力很快找到了东西，让她吃了一惊：“你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槲宰的酒？”

她查到了一座用贴着槲寄生图案密封贴纸的酒缸子横放着堆成的山，密密麻麻，外头盖了一层岩石作掩饰。山间还有一条拿酒水制成的千米瀑布，飞湍瀑流，酒香四溢，醉倒了一片山野精兽。

“那厮孝敬的。槲宰可懂事多了，知道有求于人就算掉地界去了每百年还会托人给我送来百吨酒。哪像那混账黎生，上任第一件事就把我这小本生意给查封了，害得我连养老钱都赚不了。”黎休的颧骨上红了一片，愤愤地说。

“呵。”骨淞展了半截卷轴，查清始末，直接骂道：“活该，身为始天使在天界售卖地界的三无酒，害得疗愈天使也没有醒酒的法子，文书天使集体旷工十年。黎生当年刚当上首席纠察天使就碰见你这档子破事，只没收酒和罚三百年俸禄已是从轻处置，我要是他高低给你判个叛界加投毒的罪名。”

黎休理不直气也壮：“这么多酒，我自己又喝不完，只能卖喽。在人间也卖过，但没过几天就有自称‘摆渡客’公司的人类来说他们是‘槲寄生’酒庄的唯一代理人，我卖酒侵权巴拉巴拉的。惹了一屁股官司，在天界也人人喊打，这才跑这山里隐居了。”

“摆渡客”？听着好耳熟。

关落听那两人吵架淡定地饮一口酒，回忆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词。

哦，想起来了，是八殿在人间开的公司，是据点也是执行任务和满足八殿殿主楫川赚钱爱好的工具，据说都走小道把生意做到天界去了。

关落记得某次殿主大会上楫川还提到过这件事。

“黎休这人活了这么多年脑子就没长过，那酒连标签都没摘就敢直接卖，卖的比正版还贵，他才是堕天掉岩浆里泡脑子的那个吧！”

当时槲宰刚从某个酒厂被揪回来开会，闻言直接抗议道：“我泡岩浆又没把脑子泡坏，别内涵我！”

回到现在，关落颇有些无语地看对面又吵到：“黎生可比你靠谱多了，文试第一考上文书天使，被特调到监察部门，两百年就做到首席，要不是得罪的天使太多怎么会被流放去干守序的活？”“谁让他不知道变通，连至尊天使都敢罚，还不守孝道，我让他上交六成工资都不肯，还揍了我一顿！”

“要不是天使间供奉机制，以你的贡献度连退休工资都领不了！资源分配系统自动给你拨的那三成还不够你用的？积累个两千年都够把他赎回来了！”“哎呦大美女，你这么看好他为什么不自己出资源把他赎回来？”

“你是他的监护天使！”“我就没想过要他！”

俩人吵得天昏地暗，具体就是骨淞夸黎生多么多么优秀，黎休骂黎生没良心，真要这么好你们怎么不去交赎金……

关落看看时间，觉得厨房该做好饭了，起身道：“两位慢慢吵，我先行告辞了。”

又是一声“且慢！”把他摁了回去，骨淞恢复了理智，官方地致歉道：“让你见笑了，我们两个最近一见面就吵架，吵习惯了。”

黎休翻了个极致的白眼：“哪是吵架啊，分明是某人当了至尊天使后不干别的，净想着怎么从我们这些老东西身上薅羊毛。”

“黎休！”

“大美女别急啊！”他又喝了一坛子酒，老脸上带着贱兮兮的笑，晃晃悠悠地走到窗户旁边，道：“真没意思，你们两个大人物聊吧，我巡山去了。”

说罢一头栽了下去，顷刻间没了踪影。

远方一片空白的地，渐渐起了土坡的雏形。

两个大人物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这酒肉混子终于走了。

黎休在创世那阵就是个“浪子”，爱钻空子，成天到晚不知道跑哪去，只有其他天使替天和冥来检查时才会演戏做样子，做看着难度很高的那种极高且环境恶劣没法生存的山，给其他天使留了个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错误印象。

作为同样长时期驻扎在人间的创生天使知道，作为记录者的骨淞也知道，这人不堪大用，也不值得被托付任何事。

因为无论什么事黎休都能糊弄过去，或者干脆不干。

欠了许多工作，上了失信名单，不能随意出入人间和天界且在人间没有合法身份。但后来欠账全让他名下的被养育天使黎生给平了，就又从失信名单上放出来了。

说到如今的第二守序天使黎生，关落还真有点事想说道说道。

“黎生被抓了？”他问。

“前天晚上被抓的，被关极乐地狱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关落诚实地回答：“我最近在人间，那边的消息不甚了解。”

他平时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格，更何况最近都在睡觉来自我修复。

况且以他对地界那些个老家伙的了解，前天被抓的黎生大概率已经不在牢里了。

“等我回地界去看看他，上次想抓他还没抓着。”

骨淞说：“等你回地界他还能活着吗？”

“能。”关落回答地很肯定，随意地补充道：“一代天使总共也没几个，样本珍贵，思织肯定不会让他轻易死了的，总能想出什么办法续命。”

“可怜的孩子。”骨淞装模作样地为黎生哀悼几秒，转头就换了脸色。黎休不在，她迅速地把话题转移到关落身上。“你怎么到人间待着了？”

“有行归在，你们会不知道我为什么在人间？”关落冷笑着，忽然瞥向窗外的天空，嘲道：“别告诉我他耳朵聋了。”

“你还真别说，”骨淞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最近间歇式耳鸣，好多消息都听不到。”

关落继续讽道：“他终于老年痴呆了？”

“倒是不能这么说……”骨淞为自己的同事苍白地辩解，脸上倒是有几分赞同，光明正大地给关落竖了个大拇指。

行归，序列1，首席文书天使，首席至尊天使，同样也是二十四始天使之一。听万物所听，说万物之幸与厄，长着这世间最好用的耳朵。但为人古板无趣，只干天帝让他干的事，无休止地、无底线地倾听所有的声音，谁的风吹草动他都知道。天使们不敢说他的坏话，可地鬼无所畏惧，他们更乐意成这位为“三界第一狗腿子”或是“天帝的奴隶”。

当年的天地分家之战也是他打响的第一枪，而代价是他双生弟弟行休的性命。

但就像谁也没想到关落会堕天一样，没人料到行归会杀了行休，毕竟他们两个情同一人。

“那真是普天同庆，两大祸害，一个闭了眼，一个捂了耳，众望所归。”关落说。

“很遗憾是间歇性的，他现在就在听着。”

“那就让他听，”关落翻白眼，“就算没有他，我这么大张旗鼓地与霜风一同行走在人间，你们会不知道地界有何所图？”

骨淞抱着卷轴，微微颔首：“自然是知道，专门把引诱他堕天当做一个殿主的特殊任务，地界也是大手笔。”

“呵。”喝空的茶杯被倒扣在桌上，关落说：“那为什么不来阻止？”

“什么？”

“我说——”关落面色十分平静，说话却掷地有声，被空静的深山空气衬出了几分愤怒的意味：“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守护安宁的功臣吗？”

说来也搞笑，一个地界的殿主跟天界最高管理者之一控诉天界的职工待遇问题，骨淞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会问这个。

“你藏得那么深，谁也不知道你如今的能耐，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骨淞说。

“我没藏，只是见过的大都不存在了而已。”

“所以啊！”骨淞轻笑着伸出手，想将酒杯调转回来，“如今见到了，自然不敢有人来了。”

关落则甩一朵枯败的花，压在杯底使其不能动弹，嘲道：“是不敢，还是不肯？”

“自然是不敢。”

“可那个小姑娘就敢。”

骨淞忌惮地收回手，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罢了，我已经训过她了。”

“她的无知固然可笑，但她的目的值得歌颂。”关落负手而立，目光触及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长幅游龙画卷，那龙两眼空空，连带着周身的祥云都毫无灵气。他抬手为那龙的眼睛点上一只花，顷刻间，龙吟伴着风啸声冲出画布，飞到九霄云上，自在逍遥。

游龙所经之处皆化作空白的纸张，纯白无瑕。

“而有知者就敢使他盲目，诬陷他渎职，害他往这人间轮回走这三遭？”关落特地找地鬼帮他查过，霜风被流放到人间的理由只是某次任务晚了一刻钟到，便被罚了作为天降灾星的三世轮回。“这哪是没胆子？这胆子比天地还大，比那轮回桥下的混沌还要汹涌！”

“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一千年也不见得能见到一次，谁敢欺负他？”骨淞辩白着。

关落“呵呵”两声，道：“我在他身边三个月，见到的地鬼比过去几千年见到的都多，无不是被他抓进地界的作乱之鬼的爪牙，足以见得他的功绩。而天使？不但没有保护她的，连一个来看望的都没有，从你家那姑娘不难看出他在天界有人喜欢，却都不让来看望，这还叫没人欺负？”

“哎——至尊会议和天帝陛下有自己的考量……”

关落直接打断了她：“我算是明白了，这么多年你们还是那一套，当年的创生，如今的守序，都是用完即弃的工具！我倒要看看，等那一天到来，看到第一守序天使被放逐，第二守序天使被抛弃，你们的那些小天使还有没有胆量拾起武器，为了天界拼死拼活地打一场！”

骨淞看着他叹气，举起手表示投降：“你骂我也没用，我只是个记录者，不管事的。”

这倒是不假，骨淞的能力是记录发生过的故事，并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呈现。她很少在会议里发表意见，只当个合格的记录者。

“记录虚伪有意义吗？”关落问，他根本没想得到答案，继续道：“我的立场始终未变，希望你也一样。”

“呵。”

“违背规律的终究不能永生，为了高高在上的地位舍本逐末，实在愚蠢。”关落自言自语道，看了看时间，不愿过多纠缠，决定相信厨房的效率。

“那只龙经过的地方会化作虚无，赶紧通知天界的小天使们去抓吧，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出乱子。”关落说罢直接立刻，不给骨淞任何挽留的余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骨淞一个人坐在原地，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虚伪吗……”

才发现这章写了好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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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