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尝没尝过楼下丽小姐新做的菠萝青柠派?”
轻步跟在霜风身后的关落骤然听见这个问题,扫视一圈才确定对方在问自己。
关落只是跟着,来往的行人大都当他不存在,他也没跟霜风打招呼,霜风是怎么知道他在身后的?
青柠派?像他这样的几千年的地鬼早就和口腹之欲没什么联系了,而且在他看来芬芳娇艳的花与被人遗弃的纸袋并无区别,最终都会化为尘土罢了。
世间的一切繁华与美好不过是时间戏弄凡人的玩物,谁在意,谁就会进入通往虚无的、无休止的牢笼。
但既然被认出来了,就不能躲了。他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是霜风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之前都是他当那个第一个开口的人。
不为别的,任务进程报告书需要一些并不重要的闲话。
一个世纪的任务,还只是对一个人的,不需要多么着急。
阳光躲在云层后面,有些闷,配合着阵阵湖风正合适。关落却不太适应,撑一把黑伞挡住几乎没有的阳光。
霜风回道:“你身上的香水味道挺独特的,又站在上风处,我不想知道你在都难。”
衣服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是关落在闻自己的衣服。
闻半天也没闻到所谓特殊的味道。
“要是没吃过,我建议你尝尝,味道清新不腻。”霜风拿盲杖敲敲旁边,他记得这里有个长椅。他很快找到,那一张纸巾擦了擦,坐下。
关落则靠在观光椅对面的护栏上,背后是平静的湖水,漫不经心地敷衍:“嗯。”
霜风也不继续说,让拐杖靠在椅子上,从兜里摸出自己的埙不着调地吹着。
气息断断续续,像个尖酸刻薄的老头在骂人,骂两句咳两句,节奏更是随性发挥。
听了几分钟,关落平淡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纹。
折磨,绝对的折磨。
他将伞收起,手指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一个纯白无暇的埙出现在手里。
关落的唇瓣抵在吹口上,关落闭上了眼睛,悠长绵延的乐声取代了断断续续的音节,像没有章法只会滚滚向前的洪水被广袤无边的大海吞噬,接着海浪无声,平静舒缓,偏偏让人能感觉到风平浪静的海面掩饰着浪花下的波涛汹涌。
霜风停止捣乱般的声音,静静听着那从亘古的残垣断壁流淌到日落西山的旋律。忧愁始终萦绕在关落的埙声里,像是所有失去一切的狗血偶像剧里的那场大雨般感情充沛,又像是巍峨高山上矗立世间的巨石对一切变与不变都不为所动。
说它复杂,又纯粹到只有埙的孤独惆怅。
说它纯粹,又好像每个失去希望的人听到后都能掩面哭泣。
说它让人感动,它却说:万事万物都有结束的时候,你又何必在意呢?
埙声停了,风照样吹,日也谨守本分地抚摸大地。行人来去匆匆,刚才的演奏像只有霜风能听见的梦。
还没等关落收起埙,就听霜风说:“你一直这样子,只是静静看着这人间吗?”
关落反问:“不然呢?”
霜风了然,理了理随风乱飞的头发:“那倒也是。那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埙?”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落也快记不清,大概早在他出现在地界之前吧。这埙他也太久没碰过了,重新拿起它,竟让他想起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他迷茫的褐色眼眸无声地注视霜风,霜风也心领神会般抬头看关落。
只可惜了,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关落脸上流露出的真切的落寞。
“很早很早之前学的,算是童子功。”
霜风:“挺好的,我小时候说想学乐器,福利院的大人们只会说一句话。”
“什么话?”
“你也就能学个二胡,拉个二泉映月去天桥底下去要饭去,别找麻烦,你个没人要的家伙。”
关落并不意外,也没有笑:“多正常啊,天地都不允许这世间只有欢笑,总会在阴影里制造苦难。”
天界的任务是让世界安定,生灵幸福美满;地界的任务是制造苦难与悲剧;两者各司其职,组成了悲喜参半的人间。
霜风却不这么想:反驳道:“但我长这么大,福利院那些人也没怎么扣过我的吃食。他们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只要我不听他们说话,就不会因为这些事而伤心。活着总要朝开心的方面看,不然多累啊。”
“我也不爱和别人接触,认识的人少,便少了这世间大多数烦心事。”
“开心的时候就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就把眼光放长远些,一想到他们过个五十年也就装进盒子里了,心情就好了。”霜风如是说。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左抻抻胳膊右蹬蹬腿“我先回去了,这个时间下午的面包应该烤好了。这些面点刚做出来的时候总是最好吃的。”
霜风又摇摇头,叹口气,道:“就是老抢不到。”
他悠哉悠哉地走了。
云层终于散开,金黄的阳光洒下一层暖意。
关落看他向着太阳光的方向走,影子拉得很长。
斜靠的人慢慢消失在了原地,在空气中留下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