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病床上安静地哭了半响,洋子才在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后反应过来般相当恐慌地转头,环顾了一圈,却发现整个病房里并没有其他人在。
很显然,伊佐那因为什么事在自己睡着后离开了。
此刻外面的天空刚刚有一点点朦胧见白,洋子只愣了一下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立刻下床在病房里翻找了起来。整个房间非常干净什么东西都没有,不论是手机还是衣物等,更别说她自己的东西,那是一件也没找到。
除了洗手间内一些换洗的内衣和洗漱品,她只在门口柜子上的便利店袋子里,找到了昨天下午逛花园时买的布丁和里面散开的一些钱币和小票。
真是严防死守啊,望着这个几乎空空荡荡的病房,洋子靠在门口的柜子那儿有些讽刺地笑了笑。接着,没有任何犹豫,她当机立断地拿起塑料袋里剩的那些钱,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她猜到伊佐那不可能一个人也不留下,所以动作非常轻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探出头的时候,果然看见外面的走廊上正蹲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此时正是凌晨最犯困的时间段,那个男的盯着手机,头却一点一点,明显是在打瞌睡。
好机会!洋子立刻静悄悄地带上了滑门,她的病房离走廊尽头并不远,她没有朝着蹲了个男人的前面走,而是往后面的尽头朝左边连廊走去。她记得那边是有一条外置的消防通道,从那里也能通到楼下。
路过一楼护士台的时候,她甚至趁着没人还把人家椅子上搭着那件外套给顺走穿了出去。一边心里道着歉,她一边却头也不回地快步穿过停车场从另一个侧门离开了医院的范围。等硬着头皮在深秋的冷风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几分钟后,她才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
跑出来了,然后呢?
洋子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只能站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环顾着四周不知所措。
她身上唯一的那点零钱最多也就够她坐去神奈川外围,再远一点就不行了。甚至现在公共交通都还没开,她连车票都买不了。回家也不行,没有钥匙……唯一还有个选项是可以去鹿岛田车站,那个箱子里还有点之前麻烦侦探调查时剩下的一些钱。
但那些钱也不够自己干什么……拿到了之后呢?她没有护照和任何的身份证明,根本离不开日本岛。而且因为没有手机等通讯工具,洋子此刻哪怕想找个熟悉的人暂时收留一下都不知道找谁。
直和皋月的电话号码她都不记得……现代人习惯了各种工具后真的很少会用脑子去记这一类特殊的信息。令人讽刺的是,她也曾担心过自己的安全问题,刻意记过的号码竟然只有——伊佐那跟鹤蝶。
于是此时,她哪怕找到了一个还能使用的公园内的电话亭,也只能将自己关在这个逼仄的空间内发呆。
除此之外自己还记得的号码也就是远藤大叔给自己那个号码了……但对方也说过那是备用号,之后不会再使用。即使可以用洋子也不认为她还有脸给人打电话寻求帮助,他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了,现在实在不该再给对方添一点麻烦。
要不然直接去直的修理厂?或者去皋月的工作室蹲人?但如今离公共交通开始还有段时间,不知道医院那边什么时候会反应过来自己跑了,这期间要是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得找个什么别的地方躲起来……
这个瞬间,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伊佐那他们圈了起来,身边竟然独独只剩这两人成了唯一能‘被依靠’的对象。
她抛却了一切与他们奔赴的所谓‘外界’,也不过是一个新的牢笼。
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这件事呢?!怎么就像被迷了心智,恍了眼神一样,把所有都押注在了一个选项上,都没想过给自己留丝毫的退路,到底哪来的信心?明明她对真正有血缘的关系反而那样警惕,以前在室町家时对谁都是有所保留的,即使对着绫子姐姐也……
等等!
是啊!还有绫子姐姐!!这么多年过去,因为一直保留着给对方的邮箱发邮件以及给对方打从未被接起过只能留下语音的留言电话,所以自己至今对那个号码还记忆犹新!现阶段至少还能尝试联系一下对方!
她一想到这里立刻睁大了眼睛,直接伸手拿起了对面公共电话的话筒。可刚一拿起来,又觉得不对……都说那个电话从来没有被绫子接起来过,自己如今给她打过去,又有多大的概率能联系上呢?
但天色已经渐渐转亮,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恐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发现,洋子心一横,看了看手里剩的这点钱,预留一点去修理厂或者工作室的车费,也够她打十通八通电话了。这个时间点,一次性打过去这么多通电话,是个人也会觉得不对劲然后接起来吧?
死马当活马医,赌一赌!
想到这里,她将手里的听筒放在了耳边,然后朝着公共电话的投币口投下了两枚硬币。第一次电话过去后果然还是无人接听;第二次拨通后也是如此;第三次时却在响了几声后被挂断了。
原本无意识摩梭着电话亭玻璃门的手立刻撑在了其上,她知道绫子肯定还在用这个电话,对方或许只是看到未知来电的提示所以挂掉了。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终于,在她锲而不舍地第八次继续拨打那个号码,又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换备用的方案等地铁开门时,这通电话终于是被对面接起。
‘喂?’
熟悉的女声传来,洋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感觉喉咙胀得发疼,开口的声音也喑哑得过分,难为对方居然能一下听出来自己是谁。
“绫子姐姐……”
‘……洋子?是你吗?’
“是我!是我!我……我…”她张着口,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绫子似乎也听出了她的犹豫和为难,只小声地安抚她,让她别着急,慢慢讲。对方的声音让洋子想起小的时候,哪怕绫子并不一定能做好,却会尽自己所能的帮她。
这些回忆让洋子有了片刻的安心,她时间不多了,通话也持续不了太久,所以她必须长话短说。做下这个决定后,她也没有再踌躇,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绫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伊佐那;到她找人调查了对方;以及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如何……“你知道吗?除了修次和片月淳一外,你的丈夫金春嘉津幸的死我甚至都怀疑是伊佐那干的!因为同样和我有关联的、能剧届的人,这样的巧合已经出现了两次,你可能不知道,我在赛马场见到过他!我们有过接触!”
她只顾着怕时间不够,想要抓紧说完所以几乎没有留气口,自然并没注意到听筒的对面,刚才还时不时回应几句的声音在此时竟然沉默了下来。
“……绫子姐姐,你看,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了,我觉得伊佐那已经疯了。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因为血块压迫有过短暂的记忆缺失,那个时候他竟然还想骗我!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我真的很害怕,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所以,你想暂时和他分开一段时间是吗?你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不,或许不是短暂分开……不说那些了,我在医院附近,靠近大丸商场旁那个公园的电话亭里,应该暂时是安全的!只是我身上马上也没什么钱了,我怕他们找来……”
‘好,我知道了……但你说不是短暂分开是什么意思?’
哪怕没人看见,洋子还是摇了摇头。手掌撑在玻璃门上,清晨的太阳正在升起,暖红色的光芒逐渐把天空照得更亮,落在玻璃上的阳光透过来竟然也让她觉得掌心暖洋洋的。她将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感觉着秋日少有的暖意,开口说话的语气却很绝决:
“他做的那些事太过丧心病狂,我接受不了。我想我应该没办法做到和一个杀人凶手一起装模做样地生活,我本来想去警局报案,但他们在公检法里显然也有自己的路子……或许我要想其它的办法让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
‘……真的要这样吗,洋子?’
她说完那段话时很坚决地握紧了手,却听见隔着电话线的另一边传来绫子这样的一句话。洋子先是愣了愣,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而对方似乎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他毕竟是你的丈夫,你们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很难分割了吧?我也结了婚,我知道那样的感觉,所以如果你将他送了进去你……’
后来绫子又说了什么,她已经没有再听了,只察觉到一丝冷意透过电话亭的缝隙灌了进来。这时她才惊觉原来刚刚升起的太阳已经被大片的云层遮住,哪里还有什么阳光和温暖,只余下9月下旬,马上初冬的寒冽。
真厉害啊,伊佐那。自己岂止是没有退路?岂止是被圈了起来?她明明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仅仅因为‘主人’常常带着她出去,以为看到的都是想见的;以为相遇的都是偶然的……
洋子这才肯定,金春嘉津幸之死确实不是意外,甚至和绫子脱不了关系……你看,她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怀疑而对伊佐那有所防备,或者打听细节,反而话里话外都帮着对方。
“谢谢你,绫子姐姐。”
‘洋子?’
“谢谢你一直以来……”
喉咙比电话才接通时还要疼得厉害。她其实想谢谢绫子这么多年以来在自己残缺的亲情关系中充当了唯一的那块完整拼图,以支撑着岌岌可危的童年创伤。可最终,她没法说出口,只能哽咽着伸手按掉了听筒的挂断键。
如今,洋子才恍惚想起来马太福音中‘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的那下半句——‘没有的,连他所有的都要夺过来。’
她放下话筒后便从电话亭里走了出来坐到了对面的长椅上,双手撑着椅面,微微仰着头看向高高的天空上,大片的云层在缓缓地流动,有风、有云,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的前兆呢?但肯定马上就要降温了。
毕竟冬天要来了嘛。
只在那儿小坐了半个多小时,洋子就感觉到似乎有人的眼神落在了身上,灼热又专注、强烈又直接,是根本无法忽略的存在。
侧过头,她看着那个白发深肤色的男人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像是福音寓言中的仆从,看着拿走了她仅剩银币的主人[注1]。
绫子从曾经支撑、帮助过洋子的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了。
但不破不立,就像很多心理创伤破除的关键其实就在不断回想起那些阴影的时候,当你对那段记忆有了新的认识后,原本的创伤对你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了。如同小时候吃了非常难吃的食物甚至呕吐,之后见一次就怕一次也只会不断加深伤痕。可当有一天鼓起勇气再吃后发现或许是制作方法不对,食材并不难吃甚至还不错时,新的认知覆盖了旧的创伤,人的成长大多数便是如此。
立不是关键,破才是,也该破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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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马太福音25章14-30节》:天国又像一个人要出外远行,就叫自己的仆人来,把产业交给他们。他按照各人的才干,一个给三万个银币,一个给一万二千个银币,一个给六千个银币,然后就远行去了。那领了三万的马上去做生意,另外赚了三万。那领了一万二千的也是这样,另赚了一万二千。但那领了六千的,却去把地挖开,把主人的钱藏起来。过了很久,那些仆人的主人回来了,要和他们算账。
那领了三万个银币的,带着另外的三万前来,说:‘主啊,你交了三万给我,你看,我又赚了三万。’,主人对他说:‘又良善又忠心的仆人哪,你作得好!你既然在不多的事上忠心,我要派你管理许多的事。进来,享受你主人的快乐吧!’。
那领了一万二千的也前来,说:‘主啊,你交了一万二千给我,你看,我又赚了一万二千。’,主人对他说:‘又良善又忠心的仆人哪,你作得好!你既然在不多的事上忠心,我要派你管理许多的事。进来,享受你主人的快乐吧!’。
那领了六千的也前来,说:‘主啊,我知道你是个严厉的人,没有撒种的地方,你要收割;没有散播的地方,你要收聚,所以,我就害怕起来,去把你的钱藏在地里。你看,你的钱还在这里。’。
可是主人对他说:‘你这个又可恶又懒惰的仆人,你既然知道我要在没有撒种的地方收割,在没有散播的地方收聚,那你就应该把我的钱存入银行,到我回来的时候,可以连本带利收回!你们,把他的六千银币拿去,交给那个有六万的。因为凡是有的,还要给他,他就充足有余;凡是没有的,就算他有什么也要拿去。把这没有用的仆人丢在外面的黑暗里,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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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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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