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觉得你们此行调查出的北军有异指的是北边借着劫掠做掩护往豫州偷运了几百匹军马?”毛将军与身边的徐羡之交换了一个眼神,“你知道这可意味着你是在说豫州刺史刘毅有私通北边的嫌疑。”
在被阿拓的想法说服之后,毛小豆迅速带人回了虎牢关汇报此行的调查结果,这次他还特意带上了阿拓一起,却在进门后发现现在代理兖州军务的徐羡之也在,这倒是正好,两边一起汇报了,也省得他再书面解释。
听到将军提及了这种话题,阿拓知趣地想要告退却被毛将军制止了。
“留这听吧,反正后续还是要你们去查的。”
毛小豆闻言抬起眼以询问的眼神看着毛将军和徐参军:“将军和参军也不问问细节就信了?”
“问什么,你们也没亲眼看见不是吗,反正我和你徐伯伯从来没接到过北军入豫州的军情,他刘毅就是再只手遮天,也挡不下这样的情报。但马就不一样了,几十匹上百匹的贩马队虽然不多见但也不至于稀奇到非要记一笔,何况一般人也根本看不懂驽马和上等军马的区别,小心点自然也就过去了。”
徐参军等毛将军说完之后自然地接了下去:“但是德衍啊,我们信了是一回事,可这私通敌国的大事,终归还是要讲证据的。何况豫州在司兖两州后方,若他只是私买私卖点军马什么的也就算了,但要是他投敌已深,趁着皇帝南下时起兵谋反呢?到时候我们两州岂不是腹背受敌。”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人——”
“你亲自去,就你们两人。”毛将军打断了毛小豆的安排,“这等大事交给别人我们不放心,何况你们两人现在手段也多,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给我查清楚。”
“可刘毅现在人在姑孰,若要我去查,那这段时间里司州的军务——”
“你是不是觉得没了你,你爹我就当不来司州刺史了?”毛将军微笑着看向毛小豆。
“属下不敢。”
“那就快点去准备吧,争取早去早回。”
毛小豆和阿拓向两位长官行礼后就准备告退,但是徐羡之突然开了口。
“德衍旁边那位,你叫什么?”
被叫住的阿拓赶紧回头行礼:“回参军,我叫阿拓,是少将军的亲兵。”
“是吗?那此行德衍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请参军放心,这本就是我的职责,阿拓定不辱命。”
等毛小豆两人退出后,毛将军安静了一会后转头望向徐参军:“好了,宗文兄,现在正事也忙完了,可以继续下咱们上次那个死局了吧?”
徐参军也是被他这个突兀的转换惊到了:“你不是刚才还在和德衍信誓旦旦的,难不成你就打算这么当你的司州刺史?”
“这不是今儿个小豆子还在虎牢关嘛,我可以等他明天走了后再当啊,再说你来都来了,有哪次不陪我下棋的。”
徐参军听了这番话都恨不得替毛小豆这个儿子教训一下他老子了,但是当他看见毛将军那张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依旧被岁月过分优待,笑起来甚至还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天真烂漫的脸实在是下不去手,只能叹了口气拿出棋盘陪他玩了。
毛将军这次明显有备而来,前几手下得有模有样的,让徐参军也不禁拿起一枚子思考了片刻。
“这次多亏了德衍他们啊,我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个队长凭着经验的猜测居然会引出这种结果,这要是长期放任下去,还不知道会被刘毅弄出多大的窟窿来。”徐参军的语气里有一丝后怕。
“他在拿那两个选择给郡公的时候不就藏不住那片狼子野心了吗,还好道和兄及时制止,否则被他得逞了加上他如今的谋划可就不知道他下步会走到哪里去了。”难得一向软言细语的毛将军会用这么狠的语气说话。
“嗯,所以不管德衍此行是否查出什么结果来,你我都得按照最坏的情况去准备。否则皇帝南下时我们再被背后捅上一刀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话题进行到这里实在是太过沉重,弄得两人都有点沉默,落子的速度也各自慢了下来,而徐参军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刚刚察觉到的令一件事。
“关于德衍身边那个阿拓——”
“怎么,用你阴阳家的望气术看过他了?”毛将军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个问句。
徐羡之同毛将军一样少时也有颇多奇遇,其中之一就是拜进了正统的阴阳家的师门,名门正传加上他天赋异禀,年轻时就开了阴阳五行眼,一双眼睛看尽人间贫贱富贵生老病死。然而望气之术能看命而不能改命,说也无用之下徐羡之学会了看破而不再说破。
徐羡之善于下棋也正是为此,并不是他实际棋力高出其他人多少,而是他一眼望去,棋盘上生死尽知。同样也因此他才会真心和毛将军交朋友,因为不论毛将军表面上看起来多么不靠谱,在徐羡之的眼里,他至真而至纯,害他第一次见面时差点把毛将军认成某个圣人。
“我倒是不想看,可他的气太盛,我没法装看不见。”
“怎么个盛法?”毛将军笑着落了一子后看着徐参军,而他面前的徐参军神色无比凝重。
“我生所罕见,另一个我见过气这么盛的人就是郡公了。我们想让郡公谋哪个位置你也不是不知道。”
“是吗?这样啊。”毛将军的眼睛和话语都避重就轻地自徐参军面前滑了过去。
“德祖!那个人绝不是池中之物,他不可能一直在你的虎牢关当什么亲兵的,你把他留在德衍身边会不会害了德衍?”
毛将军落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当然不是什么池中之物,他可是鬼谷秘境选中的当代兵家秘传。”
“什么?真有……鬼谷秘境?”徐参军闻言一愣。
“嗯,我也是听小豆子说的,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典籍里杜撰的东西。”
“兵家秘传那可是注定要造杀孽的,你确定德衍压得住他?”
“当然,我家小豆子可是当代的法家秘传呢,你瞧我养出来的孩子多出息。”
“你养了吗?难道不是德衍自己争气?”
“我当然养了——”毛将军的话里透着一股子心虚,“小豆子去鬼谷前的学问都是我教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养的儿子吗?一共就教了两年合着现在都是你的功劳了?”
“那多少也算是给启蒙了。”
“是,你启的蒙,还有,这棋你又已经死了。”
“咦?怎么会又死了,我不管,一定是因为说小豆子的事分心了,这次不算下次再来。”
“你棋力不够就说棋力不够,别拉德衍挡刀。”
“宗文兄,宗文,阿文,这次不算行不行?”徐羡之双手撑着额头听着毛将军在那为了耍赖越叫越肉麻,赶紧挥挥手让他别再说了。
“行行,答应你了,这次不算你输下次再来行吗?”
“那就这么说定了。”
在徐参军的眼里,得逞了的毛将军笑得仿佛是只刚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49.
洛阳郊外北府军营地里一次迎来了三位重要的病人,被营里长官刘袭介绍说是北府冠军将军请来的上宾的三位都是被抬进营地的。当日全洛阳最好的医者都进了营,其中一位甚至是医圣真传那一脉的。那位粗看了一眼后就说他们三人身上都绕着浓重的阴煞之气,定是处理了什么难缠的阴物才会受的伤。
于是刘袭现在才乘机向众人说了那个京观的事,告知大家若没这三位恐怕过几日就没有洛阳了。众人听后纷纷感佩三位高人高义,于是医治的医者们各个手段尽出十分卖力,而这三位也不负众望地前后苏醒了。
但苏醒终究只是最基本的一步,这三位的受的伤都不一样,目前的状态也不同。阿拓是第一个醒的,他的问题是身体上一身的伤,有些甚至都见骨了。好在他的伤医者们都会治,北府军和洛阳州府也不吝啬好药,加上他武艺精深自身底子又好,所以尽管他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包成了一个粽子,医者们都不怎么担心他。
不过让医者们头痛的是醒来的阿拓很不配合治疗,明明自己已经是个粽子了还要去找隔壁的另一位,偏偏习武之人力气又大,几个医者都压不住他,最后一阵兵荒马乱里让他去隔壁看了眼那人确实没事,又顺便崩开了七八条伤口后才算是消停了。
好在第二天诸葛承就醒了,但他的问题就不属于医者们能处理的了。诸葛承这次真正的伤情在于他是在和小魏魂契连通的状态下自伤了小魏,并且还将其中的一部分塞到尸煞体内自爆了,也就是说诸葛承伤到了自己灵魂。他自己的情况自己也知道,在和医者讨论了一番后就让他们各自忙别的去了。诸葛承象征性地要了点养神的药材自己弄了喝了,剩下的也只能靠慢慢好好休息了。
诸葛承醒后对医者们最好的消息是他加入了治疗阿拓的那一组人里,他一来后阿拓立即猛虎变病猫,让喝药喝药,让换药换药,多一句的抱怨都不会有。医者们纷纷感叹这俩位大概算是一体连心,即使自己生死关头了脑子里想的恐怕还是对方的安危。
而杜炅那里则是由那位医圣传人单独负责,他当时那个事急从权的接引方法让万千阴魂自他身体而过,阴气入体到了一向擅长处理寒症的医者都觉得棘手的地步。好在这位医者一手伤寒论已经学到融会贯通触类旁通的地步,每日对症下药微调药方之下,杜炅虽然一直昏昏醒醒,体温也跟着上上下下,却总被医者控制在了不算危险的范围之内。
诸葛承也去看过杜炅,他诊了脉又问医者请了药方研读一番,顺带问了几句后拜了拜医者说了句受教就再也没去过。用他自己向阿拓解释的话来说就是他水平和那医者差得太远,去了也只能跟着学,纯粹打搅人家医者看诊,所以才不去了。
就这样大半个月下来,三人也终于是又各自重回一个人样了。这番经历了生死大劫之后三人之间也算是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基础,所以诸葛承带着阿拓有点不好意思地去找杜炅坦白。
“子恭兄,不是我们俩有意瞒你我们的身份,只是现在还有人在追杀他,我们怕说出来会牵连到你。”
“没事,你们是葛一葛二也好,是别的名字也罢,我们一起并肩作战的经历总不会有假,所以你们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杜炅大病一场声音还有点虚,不过眼睛里倒是很有神采,“话说追杀的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们想先在洛阳看看找找,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再来找你帮忙。”
“行,我会一直留在洛阳北府军这帮忙,随你们是来找我也好,找刘袭将军也行,反正你们是洛阳的大恩人,只要事情不是离谱到什么谋反作乱之类的,我们都能帮你们的。”
在阿拓他们提出告辞后刘袭也没太拦他们,本来他们这种百家出世传人就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类型。刘袭自知也不是什么能凭几句话就说服这种人才为己所用的人,就再度千恩万谢地谢过两人出手相助,又给了很多诸葛承他们需要的资材和财物作为谢礼,另外还送了两人一块北府军的令牌,让他们若有事可以凭着令牌来找北府军帮忙。
待两人辞别北府众人出了大营望着晴朗的天空时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阿拓,谢谢。”望着天空的诸葛承笑得很温柔。
“嗯?谢什么?”阿拓只是盯着诸葛承的笑容,觉得这一刻再长些就好了。
“谢谢你保护了这片天空下的百姓们。”诸葛承回过头看着阿拓,他笑得很美,眼里却有泪光闪烁,“还有谢谢你保护了我。”
阿拓望着诸葛承眼里的一片赤诚,他有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他们一起做到的事情,明明诸葛承在整件事里的作用和牺牲与自己不相上下,他谢谢自己时的眼神却比那些真的没什么贡献的医者们还要真诚。
“可是,你不也同样保护了百姓们,还用小魏保护了我吗?”
“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我做了。同样的,阿拓做了这些,我想谢谢你,所以就谢了。谢谢你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在我身边,所以我也想在阿拓需要我的时候在你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阿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他包围在中间。阿拓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在刚刚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就得知自己再没有父亲的时候没怕过,在看着敌人杀进故国都城杀死爷爷的时候没怕过,在被人设局暗杀的时候没怕过,在得知有人要拿自己祭天的时候也没怕过。因为阿拓没有谁可以求助或者依靠,所以他没法害怕,害怕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想要在自己需要时在他身边,那些被阿拓强行叠在一起塞在记忆角落里的恐惧如迟来的骤雨般将他困在原地。没见过海的孩子不知如何形容巨浪没顶,却真切地感受到这种窒息般的恍惚,在已经失焦的世界里只有诸葛承和他的笑他的泪是清晰的,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向着诸葛承伸出了手。
“阿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诸葛承只是先伸手握住了阿拓的手,而没见过海却本能知道如何求生的阿拓抓住了他唯一的浮木,他用力将诸葛承拉进自己怀里,急切一如那天要替他挡下身后的血雨那样。
“阿承。”
诸葛承因为第一次听到阿拓哽咽的声音而惊讶地想要去确认他到底怎么了,可阿拓抱得太用力了,用力到诸葛承能从那个拥抱里清晰地感受到阿拓的恐惧和不安,所以他学着那天阿拓安慰他的样子伸手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部。
“我在,别怕,没事的。”
连阿拓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哭过的自己,那天却可以抱着诸葛承流了那么多的眼泪。
注:
鬼谷里面靠记忆下载教出来的都叫“秘传”,现实里面靠老师教自己看书学习出来的叫“真传”。前者类似于直接找个诺奖得主下载他的全部知识记忆还不耽误自己思考,后者则是自己勤勤恳恳去顶尖实验室跟着诺奖教授拿了个PhD。不是说前者一定比后者强,但是前者比较速成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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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8-4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