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在铜镜前仔细地检查着她的妆容,确保眼睛周围那块的脂粉覆盖地足够均匀,好让外人看不出她那双哭了几天后红肿不堪的眼睛。在确信自己看起来还算正常后,红儿郑重地打开了梳妆台最下面的那个首饰盒子,从里面取出了她最好的一支金钗给自己戴上,于是镜中出现了一位一身红衣盛装的女人。
“这下总够喜庆了吧,如果想要再喜庆点那我只能再加个盖头了。”红儿一脸和她这身喜庆丝毫不符的死寂悲哀,“虽然我是愿意的,但是想来是会让你困扰的,所以就算了。”
屋里没有一个人,而红儿在这句自言自语后又觉得鼻头一酸,但已经上完妆的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哭了,所以赶紧闭上眼睛抬起头试图在脑子里想点别的。
“红姨,时刻快到了。”很快门外的声音打破了红儿的胡思乱想,她赶紧吸了吸鼻子从一旁抱起自己的琵琶后开了门。
所有的姑娘们都来了,有些心软的都拿着手帕在抹着眼泪,与红儿不同,这些姑娘们都是一身素缟,因为虎牢关今天治丧。
毛小豆接手后果然没有仔细对外说明那天所有的内情,在这样敏感的时刻,他的父亲最好还是以一名单纯的为国捐躯的汉人将领的身份死去,与北面的皇帝没有任何私交和拉扯,这才是各方最愿意接受的结果。
于是毛小豆果然连名字也没有替他父亲改回来,虎牢关拦住了北面皇帝的南下,对方损失不明后撤退,而我方仅一人伤亡。司州刺史虎牢关守将毛德祖,在人数劣势下依旧死守不退,殚精竭虑后旧疾复发,于战事中死在了虎牢关上。
“你们穿的这么……”
红儿一出来看见这漫天缟素的就想骂人,尤其那几个低着头哭哭啼啼的简直是晦气到了极点,凭什么一个用自己的命救了所有人的人却没法让所有人按着他自己的想法为他送别?但她又想了想,这些人的表现才是人之常情,虽然这种悲伤多少会让毛将军很困扰,但他那个好脾气的大概也不会太介意。
“算了,反正这几天都不开门,你们就各自散了,爱干嘛干嘛去吧。”
“红姨,不用我们也一起跟着吗?”
问话的那个是常年跟着红儿出席这种场合的一位乐伶,这一次治丧虽然红儿什么都不说,但她们自发地想给这位虽然只有几面之缘,却因为拿她们这些贱籍都当人看而赢得了所有人尊重的将军送个别。
“不用了,你们弹不出……他想听的那种调……”说完了的红儿整了整她并没有乱的衣摆,昂首挺胸地抱着她的琵琶走到门口,“开门吧。”
“今儿个是将军的丧礼,红姨您这样出门,怕是——”
其实院里的姑娘们都知道红儿是那个比她们所有人都伤心的人,可是她们也知道路人不知道,而她们这种贱籍本来就地位低下,她实在是怕红儿这样出去招了外人的忌讳。
“怕他们非议辱骂我?要是骂了我能得个什么好,比如能让他在下面舒服点或者以后投个好胎什么的,那不妨多骂一点,我多少也算替他积德了。而要是骂了我也就只是骂了我,我们做贱籍的,难道连骂都受不住吗?”
红儿笑得一脸鄙夷,明明是个卑贱的身份,眼里却是对整个世界的桀骜不驯。于是没有人再劝她,穿得对却与死者不亲的人给穿得不对却与死者更亲的人开了门,而门外果然如那些姑娘们想象的那样都是鄙视的眼神和恶语相向。
诸葛承在虎牢关上的口碑很好,尽管毛小豆对于他的死三缄其口,并且宣称葬礼一切从简不打扰百姓。可仅有的几个当时在虎牢关上的守军终究目睹了一切,他们虽然在事后被毛小豆警告过不能说出整场战争背后的事实,在面对亲人好友事后的追问时只能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但他们却还是不忘告诉每个来问的人,是将军用一己之力护住了所有人的性命和虎牢关的安危。
于是在毛小豆的适当的纵容和那些人的刻意奔走之下,今天的虎牢关里人人素服,于是服丧的人们把走在他们中间、一身红衣的红儿衬得像是个十足的无知毒妇。
“到底是勾栏院里出来的,简直不知廉耻到了极点。将军平时是何等照顾你们这些□□,就换得在他身后你们用一身红衣来庆祝他去了吗?!”
“人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听说红老板一手琵琶弹得好,难怪无情无义两样俱全。”
“呸,不要脸的女人,老子还去过她院里照顾她生意呢,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分不清,还跑出来丢人现眼!”
红儿沉默地向前走着,走得仪态端方从容高贵,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常年在红尘里打滚的老鸨,而是什么终于要被迎回京城的落难公主。她承受着那些谩骂指责,祈祷着他们的误解伤害会转化成某种功德加持到毛将军身上。甚至她的一部分情绪抽离成了一个披麻戴孝的自己,也在一旁做着和那些人一样的事情。
但涉及情绪的事情通常很难只以谩骂作为收场,对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一般的处理方式是丢些身边唾手可得的垃圾,比如菜叶子什么的,而一位颇具正义感的人就是这样做的,只可惜他准头不行,那片烂菜叶划着离谱的弧线急转直下地落到了红儿的身前好几尺的地上。
可仅仅是这失败的一投却点燃了红儿的怒火,被如何谩骂都面不改色的女人猛然转过头来,一脸寒霜地盯着那个动手的。
“你可以尽管骂我,咒我死都行,但你敢弄脏我这一身看看?”
那个丢东西的人被红儿的一个眼神镇住了,那是一种能让人实际感受到杀意的眼神。用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去形容的话,大概那就是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上位者的神情。然而红儿只是一介娼妓而已,露出这种眼神那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好在虎牢关的老百姓都还算本分纯良,所以这种在一些民风不好的地方会进一步激化矛盾的挑衅只被解读成这个女人疯了,那连带着她在一个该穿素的日子穿了红装也就不再显得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在人群的自动远离下红儿一步步地来到了镇外,她绕过闭了关的主门,走了一旁仅供百姓行人通过的边门到了关外。就在黄河边上一处寂静角落,新晋的虎牢关守将毛小豆将军和不多的几个亲兵正在那里做最后的准备。
可是红儿一看见露天的那堆高高的柴火,以及柴火上丝毫没有遮掩的诸葛承的遗体就彻底崩溃了,她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很好的毛小豆,质问对方的语气和刚刚那些骂她的路人也差不了太多。
“他就真的这么狠的心,要这么一把火全烧了,连入土为安都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