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距离洛阳很近,骑马也就一个多时辰的路,有了行动方向的毛小豆干脆不等明天直接拉了阿拓就去了洛阳,用他的话来说是反正去洛阳那的宅子过夜也是一样的。所以阿拓今儿个才到虎牢关,就又出发去了洛阳。
他们俩现在骑的都是许昌那里赢来的上好胡马,所以天还没全黑就到了洛阳城,而阿拓刚要趁着城门还没关往那赶的时候被毛小豆直接叫住让他转头去城外。
“你家的宅子不在洛阳城里?”
因为太意外,阿拓提问的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他以为虎牢关里毛家父子的居所已经够简陋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堂堂司州刺史在洛阳的宅子都没在洛阳城里。
“嗯,在城外的河边,那座宅子的风景挺好的,有什么不对吗?”从小在虎牢关长大的毛小豆却觉得有那种宅子已经很好了,所以很自然地又倒问了回来。
“呃……没什么……”
阿拓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跟在毛小豆身后又骑了一段,然后就看见了毛小豆嘴里风景挺好的那间宅子,但他怎么看那都只是间普通宅子而已,实在是配不上毛将军那个辅国将军的身份。
“德衍,该不会就是那间吧?”尽管眼前已经没有别的目标了,阿拓依旧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是啊,不过你别担心,虽然我们很久才回来一次,但隔壁宝哥平常都会替我们打理宅子的,所以里面很干净的,放心住没关系。”
阿拓看了毛小豆一眼,以前毛小豆说他们家比寒门好一些的时候阿拓还想象过毛小豆小时候的生活,现在从这座宅子的样子看起来的话,那种生活大概会比阿拓想象中的还要艰苦一些。
“真是辛苦你了,德衍。”阿拓指的是毛小豆一路成长过程中太过朴素的人生。
“不会啊,虎牢关过来才这么点路,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至于这点路都受不了。”而毛小豆却听成了阿拓只是在感叹今天他们今天骑的这一路过于辛劳。
不过阿拓也没有解释这个误会,只是跟着毛小豆进了他家的院子,那座并不复杂的宅子里面倒真的打理得很干净,看来那位代为照料的宝哥很是尽职尽责,只是这座宅子里面的陈设不太像是一般人家。
毛将军大概是把这里当成书库用了,阿拓一路跟着毛小豆走到最里面的厢房前路过的都是一个又一个书架。他以为虎牢关里将军书房的藏书量已经够厉害了,但和这里的量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将军的藏书可真是……”
“其实也没那么多,里面很多都是父亲的算稿和草图,基本上没什么用,只是父亲不舍得扔而已。”
“那也够惊人的了。”阿拓见识过毛将军的那些算稿,反正他是一个字都看不懂。
“今晚咱们就睡这,明天一早再找图。”
毛小豆指着最里面那间房里仅有的两张睡榻,看来平常毛将军和毛小豆这两人就是这么挤着睡的。阿拓对于这两父子的简朴生活已经不想再感慨了,于是就和毛小豆一人一榻这么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起洗漱时阿拓才发现这座宅子里有另一间没有被书架占满的房间,而这是一间厨房。看着厨房里一应俱全的各种炊具和放着各种原料的瓶瓶罐罐,阿拓尽管内心觉得荒谬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毛将军很会做饭?”
“我爹做饭?”毛小豆少有的在短时间内变换了几种表情,“我爹做饭那可是标标准准的灾难。”
阿拓看着对面脸上从奇怪到好笑最终定格到了心有余悸,毛小豆边说还边翻着眼睛回想了一下。
“说起来,我人生里第一次成功用出律令术就是我爹唯一一次试图给我下厨然后把这间厨房点着了的时候。当时我情急之下把水缸里存着的所有的水都叫出来对着我爹和他弄着的地方就直接兜头给他浇了下去,火虽然是立马灭了,但是我爹也被淋成个落汤鸡样。不过当时他笑得比什么时候都要开心,还一身**地直接跑来抱起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既狼狈又开心的感觉。”
阿拓借着毛小豆的描述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于是他的表情也跟着丰富了起来。
“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我爹他要是熬药的话那是随便就能熬好,但那次换成熬汤就直接把厨房给点着了,明明是差不多的步骤他为什么能做得差这么远?”
阿拓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间厨房,这里的各种工具设备可不像是给一个会在做饭途中直接把厨房点着的初学者使用的样子,而毛将军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这座宅子里独留一个对他毫无作用的厨房。
“那么看来,这间厨房的主人应该是你娘亲吧。”阿拓说出了他的判断。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毛小豆其实也这么猜测过,不过对于他的这些问题毛将军从来都不给任何答案,“因为我生下来后我娘就不在了。”
“抱歉……”阿拓知道他和毛小豆同样都失去了娘亲,但他不知道毛小豆甚至都没见过他娘的面。
“不用抱歉,其实像我这样也好,我并没有关于我娘的记忆,所以关于她的离开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像你,因为感受到过来自娘亲的关爱,所以在失去时才会特别伤心。”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啊。”阿拓脸上的遗憾之情更甚了,“从你爹特意保留了这间厨房看起来,你爹娘之间的感情明明很好,可是上天却还是让他们阴阳两隔。而我娘明明……”
阿拓说到这里就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毛小豆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逝者已矣,你娘也不会希望你这样一直被困在她的离去里一直伤心的。”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毛小豆也明白他劝解的那些话其实很苍白无力,就像他会在每年的同一天里看着他那个平时那么快乐的爹站在虎牢关上怀念他娘。他本人都已经这么大了,可是这样的事依旧每年重复。对于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这个结果,他那个被他们评价为太过慈悲多情的爹走不出来,而眼前的阿拓看起来也是一样。
“或者你也可以像我爹那样,想她了就来找我说说话,我虽然说不了什么很能安慰人的东西,但总可以陪着你们的。”
199.
阿拓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一种过度悲伤的眼神直直地望着毛小豆,被这么盯着的那位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把正事拖出来救驾。
“要不,我们还是赶紧去找找地图吧,这的收藏很多,不抓紧的话今天可能都会看不完。”
“嗯。”
于是阿拓和毛小豆整理出一个书案,由熟知这里布局的毛小豆抱来了一大摞的地图让阿拓看。这些图有些是来自一些古籍孤本的记载,有些则是过去的军报,还有这么多年虎牢关上下斥候们侦查整理出来的内容,总之是有简有繁也有大有小。
多亏阿拓是个兵家人,行军图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否则让一般人来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地图的话大概会被困在这里很多天。
阿拓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在纸上敲击,将一些重复或者画错的路线在他的脑海里修正过来,每确定一条行军线路就用手指在图上勾画一遍,然后毛小豆再根据他画的路线计算了一下这条路符不符合他们想要的奇袭路线。只可惜阿拓画一条,毛小豆否一条,到后来阿拓干脆不去看毛小豆的反应了只是专注地想把所有的图看完而已。
“没了。”尽管毛小豆抱过来的图一开始摞得老高,但其实很多都是重复的,阿拓越看到后面速度越快,最后在午后申时不到的时候就都把它们给看完了,“没有一条能用吗?”
“没有,这里基本上都是司州的行军图,若要从司州奇袭敌人我倒是有很多选择,可惜司州和慕容超的燕国不接壤,一取道兖州境内就又是熟知的那几条路线,整体行军时间太长了,不太适合轻装奇袭,而把中途补给地点设在兖州的话就又要绕回徐伯伯那关了。”
“所有的图都在这了吗?”阿拓有点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都在这了啊,我们能找到的,我们知道的,所有司州周围能走的道都在这了,若要再多,以后就只能靠你用寻路术找到些新的路好让我们记下来了。”毛小豆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阿拓,期待着以后他的兵家手段能给司州的军务带来些新的情报。
“我明白了……”
阿拓嘴里简单的附和着,眼睛却扫到了虎牢关西侧沿着黄河的山塬,也就是上一次他背着毛小豆从黄河开始一路穿过山腹来到虎牢关后方的那一条路。阿拓注意到哪一张图里都没记载过这条道,也就是说这是一条大家还未知的密道。
“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和提议吗?”见阿拓望着地图发呆,毛小豆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了,看来将军的这个提议没法用,我们也只能指望慕容超这几年能老实一点了。”阿拓很快抬头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啊,世事就是这样不如人意啊,你等我一会,我把这些图收拾好了我们就赶回虎牢关吧。”毛小豆本来也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很快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来帮你吧,之前你卧床的时候将军把我拎过去代替你给他整理书房了,所以现在我也熟悉这个活了。”
“那看来我爹倒是真的信任你了,我以前如果连续有军务在外忙了很多天,回去时那房间连下脚的地都没有,他宁愿在满地垃圾里找军报也不会让其他人帮他整理的。”
毛小豆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欣慰,虽然他不能阻止别人如他一开始那样因为阿拓的身份去怀疑他的动机,但毛将军这样信任阿拓还是让他大为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也不希望他们父子之间因为阿拓的身份而生嫌隙。
“是啊,将军实在待我极好,我们刚回来时我喝的药都是他亲自熬的。”阿拓说时脸上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这样总体看来的话,虎牢关上下,就属以前的我待你最刻薄。”
“没,没有,德衍,你那时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所以千万不要这样说。”阿拓拼命摇着手阻止毛小豆可能的自我否定。
“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再来一遍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做,如果以前我的刻薄伤害过你,那我也只能说句抱歉而已,但是今后我会全然信任你的,所以也请你从此以后务必全力帮我,可以吗?”毛小豆偏过头给了阿拓一个微笑,很难想象这样温暖的表情会出现在最初那个冰冷的少将军脸上。
“好,我会的。”阿拓大概是太过激动了,回答时语气里甚至带着点颤抖。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整理,很快就把一切回归到了他们昨天刚来时的模样,见事情办完的两人不再耽搁,骑了马就在当天天黑前回到了虎牢关,等他们去找毛将军复命的时候毛将军手里拿着个小摆件在那发呆。
“回来了,找到可以用的军道没有?”毛将军虽然看他们俩的脸也大致能猜到此行没什么结果,但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声。
“没有,中间隔了个兖州,而兖州的军道都是我们早就知道的那几条,直接借道的话时间都太久了,怎么走最后都得去徐伯伯那里补给,那样就有点干涉他州军务的意思了。”
“所有的图你都看过了?”毛将军问这句话的时候特别转向了阿拓。
“是的,将军,都看过了。”
“那司州所有的行军路线这下你也都知道了,也正好省得以后再给你补上这一块了,今后你带着骑兵营执行军务,走哪条道是最佳路线的话就自己看着决定吧。这种事情你们兵家的人最擅长了,也省得我们再来告诉你。这样的话,至少这次阿拓熟悉了司州周围的地形,你们俩也就不算白跑一趟了。”
毛将军一向都是这样乐观,明明是无成果的一件事也能被他赋予一些别的意义,被他这么一说,原来还有点沮丧的毛小豆也直接看开了。
“好了,今天都晚了,赶紧各自回去休息吧。”
毛将军挥了挥手打发他们两个离开,阿拓和毛小豆自然地行了个礼告辞了。而他们两个都没有发现的是,在他们转身离开之后,毛将军手里那个看似普通的小摆件自己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