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慕容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随着阿拓在中间穿梭,那些亡国贵族的计划已经很清楚了,剩下的只是准备着发动了而已。而现在有两条路摆在诸葛承他们面前,第一,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慕容冲配合慕容暐的谋反计划,看看这样会不会给天王造成点什么麻烦;第二,他们可以把慕容暐转手卖给天王,取得一部分天王的信任,看看以后有没有其他的可乘之机。
两条路对于诸葛承来说都可以,于是他静待阿拓的选择。
“那就……把慕容暐供出去吧,天王应该有能力收拾他,一来帮着慕容氏完成祭天局,二来也能帮慕容冲把名分定下来,这就算是我最后能替他做的事了。”
阿拓朝着屋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下定了决心。
“最后?”诸葛承歪着头想了想,“你要诈死离开燕军吗?”
“嗯,我仔细想过了,如果你没来长安,那我可以老实回慕容冲身边呆着继续等待机会,但你都来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等我诈死脱身后就能跟着你留在长安了。”
“你不怕慕容冲会伤心吗?”诸葛承抬起眉毛用询问的表情看着阿拓,笑容里多少有点调侃的成分。
“我连刀都给过他了,他也早就伤心透了吧。”阿拓实在是没法对着诸葛承多说慕容冲的事,只能含糊地一笔带过。
“但愿如此吧。帝王之爱有时让人无福消受。”好在诸葛承并不纠结这些,“但你不要以为帝王之怒就更容易应对,你要记得,等我们把慕容暐卖了后,他就是真正的帝王了。话说回来,你的目标不也是在瞄着帝王之路吗,所以,等有朝一日——”
“等有朝一日,若我有那个侥幸,我会记得尽量不喜不悲的。”
定计后的两人一边由阿拓这边继续穿梭两边帮他们传递消息,一边由诸葛承指挥着手下开始收集证据。而等时间到达快年底的时候,几方的准备终于全部都完成了。
阿拓这边照旧到了慕容暐那里,为了这个,他还提前说服了慕容冲半天,说有他在第一是为了发动时他能帮上一把忙,第二他也能就近监视慕容暐让他不要做出不利于慕容冲的事来。总之到了最后一个月时,阿拓干脆完全留宿在慕容暐府里,和他府里的家丁还有其他一些落魄贵族一起训练了。
而与此同时,诸葛承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证据去宫里面见苻坚了。
“诸葛卿,你之前说要注意那群亡国贵族,孤给了你一些人马让你去查核,现在几个月过去了,查得如何了?”
几个月不见,王位上的苻坚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从这位帝王身上丝毫看不出他目前正在窘境之中,而他的这种自信多少也给了手下人一定程度的信心。要不是苻坚身上的帝王之气依旧,以长安城被围了这么久来说,城内哗变的速度要远超过现在的状态。
“正要向陛下禀告,那些亡国贵族们,以燕慕容氏为首正在计划谋逆,这里是微臣整理的证据。”
“呈上来。”
诸葛承手里捧着证据一起放在苻坚的桌案前,苻坚匆匆看了头几句就抬起头用一种欣赏的表情看着诸葛承。
对于像苻坚这样的明君来说,一个下属是否属于能臣,他大概看着那人写的报告公文的头几页就能估出个大概了。几个月前诸葛承那封公文来时苻坚已经对他颇有印象了,不过这种世家子弟惯于纸上谈兵,到底实际做起来成效如何还是要干实事的时候才能知道。所以苻坚在当时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给了诸葛承信任,派给他几十个人手供他差遣,又允了他足够的时间来完成调查,而如今的成果摆在眼前,苻坚匆匆看了一眼就在心里认可了诸葛承的能力。
一旦心中对诸葛承有了信任,苻坚看那些内容时就先信了三分,再加上诸葛承的文书工作做得绝对完美,证据的收集又是属于先射箭后画靶,达到了完全无懈可击的程度。谁来看这份证据都只能留下一个无比信服的结论,但是当天王信服了这个结论本身,那么它所代表的内容就让他本人感到怒不可遏了。
“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苻坚盛怒之下一拳打在桌案上,又猛地一扫,将诸葛承呈上去的证据连带原本上面摆放的公文和笔墨一起扫到地上。看起来天王并非如他表情所显示的那样镇定,只是靠着涵养功夫把那些情绪全部埋在心底,而如今因为慕容暐等人的背叛,这份被藏起来的情绪终于被彻底地点燃了。
就像诸葛承对于阿拓说过的那样,帝王之爱固然麻烦,帝王之怒则更加可怕,整个殿里的人除了诸葛承以外全部跪趴在地上嘴里喃喃念着“天王息怒”。
“你不怕吗?”苻坚这会把脾气发出来了就好很多了,他转头看向只是低着头躬身行礼却没有跪更没有趴的诸葛承。
“陛下是少有的明君,也是少有的仁君,那些贼子当年与陛下为敌后都能为陛下所容。我一心为陛下分忧,陛下自然也不会迁怒于我,我何惧之有。”
“呵,你倒是会说话。”因为诸葛承的淡定从容和刚刚那番话,苻坚更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些人各个都曾与孤为敌,孤不但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们赶尽杀绝,还把他们接到长安来,又是加官又是进爵,每一个都让他们好吃好住。可是这群忘恩负义的人是怎么对孤的,他们想要孤的性命!真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崽子!”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陛下以君子之道待人,奈何这些都是小人,小人难养的道理,我想陛下应该明白。”诸葛承依旧低着头,语气淡如白水。
“哎……我何尝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我终究念在大家都是胡人血脉,总想着能以我一己之力,多年善待可以多少教化他们一点圣贤道理。如今看来,胡人真是不堪大用啊。景略,孤悔啊……”
诸葛承偷偷抬起眼看了苻坚一眼,一代帝王嘴里喊着他已逝武侯的名字的时候眼里泪光翻涌,这时的他靠坐在自己那张龙椅的椅背之上,一双肩膀被这眼前的时局和他身后那些根本扶不起的胡族同胞彻底压垮下来,看起来显得格外地苍老。
150.
“既然他们不仁,那就别怪孤不义了。”
苻坚坐在龙椅上伤感了片刻,但帝王到了他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片刻伤感也就足够了,重新振作的天王自然是考虑下一步要怎么办。
“这事既然一直是你在管,那你就直接办完吧,我要这慕容氏以及所有参与反叛者以死谢罪。说吧,要给你多少人才够?”
“陛下现在正是用兵之时,一兵一卒都需用到最适合的地方,我不需要陛下另外加派人手了,原本的五十人就足够了。”
“你确定,那坊里光慕容氏就有好几百人不是吗?你带着五十人去,打草惊蛇了怎么办?他们要是知道孤已经盯上他们了,又怎会乖乖地待在原地引颈就戮。”
苻坚饶有兴趣地看着诸葛承,他不觉得诸葛家的人会满足于夸下海口后把事情做得乱七八糟再来复命。这件事从一开始到现在诸葛承都做得很完美,的确是不负诸葛之名。但苻坚交给诸葛承的那些人他自己心里也有数,只是些普通士兵又不是什么以一当百的勇士。反倒是对面的王公贵族里很是有一些武艺相当不错的人,因此苻坚很好奇诸葛承到底要怎么制服他们。
“诸葛家有些家传的技巧,虽然在双方皆是万人以上的大规模作战里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但是对付这种几百人的巷战,那就是正好撞在刀口上了。我只需要这五十人帮我封堵各处出口,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能在那个坊里大开杀戒,反正里面的人皆负了陛下,全都死不足惜。”
“是吗,没想到爱卿还有这等家传本事,那孤就拭目以待了。”单单这会功夫,苻坚对诸葛承的称呼就更亲近了一些,足见这件事诸葛承办得多么深得帝心了。
离了天王宫殿的诸葛承回到自己府上,阿拓那边的消息已经放在他的桌上了,诸葛承仔细地看了看,又对照着这几月他和阿拓准备的贵族坊的整座沙盘来回推演了几遍,确保一切都在原定计划之内,才差了自己的机关鸟给阿拓回了信。
那一天,巡逻的士兵一切照旧,只是在傍晚过后并没有撤出贵族坊,而是各自分到四个门那边守好了。而诸葛承则是一脸肃穆地站在其中一个入口之外,他抬头看着夜空,等到夜色彻底降临时,他举起双手,手指开始慢慢在空中打着一些反复的手势。
守门的士兵于是看见了一幕他们平生罕见的奇景,一只机关铁牛慢悠悠地走在前头,身上和角上的尖刀在夜里闪烁着寒冷的光芒。而在铁牛身后,是三只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老虎,这三只大猫各自迈着优雅却冷酷的步伐从这些士兵身边擦身而过,老虎的身上不像那头牛那样能看见各种武器,但却莫明地给人一种更加危险的感觉。
“你们看,那边……”
有一个不小心抬起头的士兵声音颤抖地看向远处的房屋。街道两侧房屋的屋顶之上,各自蹲着一个比人还要高的雕一样的巨鸟。其中一位眼神很好的士兵发现被那两只鸟收在身侧的翅膀底下,有着一排雁翎刀组成的金属鸟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