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子心满意足坐了两次旋转木马,又去开了三次碰碰车。
棉花糖的滋味很甜、很腻,说到底就是把染色的白糖放入仪器打成丝,看起来唬人,其实不过是空口吃糖和色素。场地圭介不爱吃,买了两个都给了亚子,她吃得很开心。
原味的冰淇淋上面淋了榛子和巧克力脆,亚子幸福地捧住脸,连吃两个。
“好吃!”
她开心到压不住音量,又舔了一口。
“这是我第三次吃冰淇淋了,还是这么好吃。”
“第三次?”
场地反问。
他视线下移,看到与自己并肩的亚子。
她比场地矮一些,走路还总是驼背弯腰,步伐也小小的。和自己一起迈步,要不了几步就会被甩在身后。于是场地就学会了走几步就看看身后,放慢脚步,等着亚子在他肩膀旁慢吞吞地挪。
“嗯,第一次是姐姐过生日的时候,第二次就是和姐姐出去逛街,她的朋友请我吃的。”
亚子笑着说。
“你们平时不会吃吗?”
场地问。
亚子摇摇头。
“嗯……不会。因为我们家没有钱嘛。”
“别说冰淇淋了,就连学也没有上了。”亚子又低头舔了一口冰淇淋。漫不经心地说。
“因为哥哥还要念书,所以就辍学打工了。打工之后工资也全部寄给家里了,就连吃饭的钱也会没有。”
“你的父母不在了吗?”
“他们当然活得好好的了。”亚子露出了一个困惑的表情。看到场地脸上惊讶的表情,她恍然大悟。
“啊,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学习没有哥哥好,所以这样的结果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你给我买这个吃真的太好了。”
亚子笑了笑。在场地莫名的注视下,她渐渐停下笑容,手足无措,最后只好闭上嘴巴,用脚尖踢了踢地面的小石头。
“要吃午饭吗?”
他转移了话题,看到亚子一瞬间就亮晶晶的眼。
“要!”
心满意足地吃完午饭后。
他们走到了新的园区。亚子手里正舔着最后一个甜筒。发现身旁场地的脚步慢了下来。
最开始是很尴尬。
他们两人说到底只见过几面,或许在场地眼里一切都很莫名其妙。不合适的相遇,不记得的重逢。
只见过一面的女孩说要你和她去约会,要不是有求于人,怎么想场地都会一拳揍过去,附赠一句变态。
可现在他是有求于亚子。
于是等待也好、见面也好,身上总是不得劲。浑身都透着不适应,尤其是亚子靠近的时候,她身上和自己不同的气味,让自己心里莫名生出几分烦闷。
他本不该如此开心。
可是周围的大家都在笑着,于是场地圭介也不免渐渐放松了下来。他那一身尖刺和负罪感在他人漠不关心的玩乐中被软化了些许。
于是现在望向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那一直皱着的眉也松开,注视那个巨大的器械。
亚子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是新一轮游戏的开始,她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残影,接着便是响彻云霄的惨叫和兴奋的吼声。
哦
是个横贯天际的跳楼机。
“……”
“要去吗?”
“哪个?”
场地回过头,看向说话的亚子。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他就见到自己感兴趣的项目。
“你想坐那个?”
他惊讶地反问。
“嗯。”
她特别坚定地点头。场地没法,就拉着她过去排队了。
大概是众人上午都玩过,此刻并没有多少人,他们过去刚好可以轮到下一趟。
机器启动的时候,上面的游客缓缓升空,有大喊大叫我要下去的,有直接控制不住开始尖叫的。场地饶有兴致地的目光一路跟随上去,然后在巨大的尖叫声中笑出来。
跳楼机会制裁每一张变硬的嘴。
笑了一会儿,队伍开始往前进。他跟着人流正要走,才发现身旁的亚子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他们还牵着手。
本来不情愿的,但是走着走着就习惯了。他的手心很干燥,不像亚子,汗津津的,还在不停发着抖。
队伍已经排到他们了。工作人员正在让他俩走进去,场地却停住了脚步,说了一声不做了,就转身拉着亚子往外挤去。
人群都在往前走着,他们却像两颗逆流的标点符号,剥开阻碍,朝着跳楼机一步步离开。
“为什么?场地君。”
亚子惊讶地被牵着走:“为什么要走,你不是想做吗?”
“你怕的话就不去了。”
场地无所谓地回答,却被亚子扯住,被迫停住脚步。
“我、我可以的。”
“骗人的。你一点都不想去。”场地看了看她现在还煞白的脸色。
“……一直考虑着别人的事情不累吗?”
亚子沉默了很久,才说不知道。
她被牵出人群,站在路中央。明明是不想麻烦别人,但是好像又搞砸了。
“今天是你的主场,去找能够让你喜欢的东西吧。”
于是他们在游乐园逛了一下午。
直到黄昏。在天色变得灰暗之前,亚子说最后走前想去摩天轮。
可惜摩天轮今天没给开。
两人站在原地,一起抬头长长地凝视着并没有灯光的圆,一齐叹了一口气。
“要回去了吗?”
亚子摇了摇头,指向一旁。
“这个也可以。”
场地说:“你不是怕吗?”
“那你可以牵着我的手。”
思考一下后,亚子回答道。
于是场地牵着亚子的手坐上过山车。
随着嘀的一声轻响,机器开始缓慢升到高处。
亚子的脚悬在空中,渐渐俯视着整个游乐场。她过去不是没有来过这么高的地方,那时候更惊险,还没有安全带,但是一切都掌控在她自己手里。
可是亚子无法对冰冷的机器付诸信任。她不由得紧张到全身僵硬,眼眶也渐渐湿润了起来。在最高点停止的那一刻,她只感觉心跳快到要蹦出胸腔。
亚子能闻到皮革的塑料味,和机器斑驳的锈气。在这几秒短暂的寂静中,她的眼泪不自觉落了下来,然后就是右手被捏紧的力道。
“……”
她转过脸去,看到场地期待的侧脸被夕阳映得发红。
下一刻,无穷的失重感将她包裹。
过山车走了一圈又一圈。
旋转、加速、冲刺,很刺激很好玩。
场地听到身后的人群尖叫和咆哮,一切都在模糊的视线中被狠狠抛在脑后,他没有思考其他,只是用力地攥紧牵着的手。
东山亚子会害怕吗?
会哭吗?
他好像还没有听到她的尖叫。于是再度旋转倒立在最高处时,这样想着的场地圭介偏过头。
远处的夕阳晃得人头晕。
他仅仅直视几秒,就不得不眯起眼。在朦胧的视线中只看到亚子因为倒立充血的脸。
她正微微侧头,茫然地望向远处的天空,整个人像被镶了一圈金边。
她现在又在想什么呢?
下一秒,他握紧了亚子的手,在她回过头来的一瞬间,机器再次俯冲下去。
直到夜上三竿,他们才回家。
场地将亚子送到了旅馆附近,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阵。然后亚子鞠了个躬。
“谢谢你,场地君,满足了我无聊的愿望,还请我吃好吃的东西。”
“我今天很开心。”
她双手绞着衣角,然后转身离开,又回身挥了挥手。
场地圭介也挥了挥手。
他为着自己这刻异样的安宁而沉静下来。
自然,自从得知羽宫一虎替他顶了罪,被关到少年院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就无时无刻不处在煎熬之中。
负罪感是带刺的枷锁,自责和懊悔是地狱的火焰,一日一日将他苦难的内心鞭笞。他宛若永不停歇的西西弗斯,每一天都是一次内疚者无声的忏悔。
在早晨醒来,他会想到尚在少年院的一虎只能看到冰冷的铁窗,躺在医院的真一郎君四周白茫茫;在学校上课,他会想到少年院冰冷的氛围,Mikey无声的眼神。
那与亚子在一块萦绕的快乐与轻松很快在这聚集起来的愧疚中消散了。他的手心重新变得空荡荡的,鼻尖仿佛还有点亚子身上被沾染的、甜腻的气息——在刚刚她呼出的二氧化碳中,是清甜的橙子味。
他抬头望向月亮,那一轮皎洁一如当初他透过红蓝的警灯向车窗外眺望。
什么都没有变,也什么都变了。
场地于是低下头,抬起左手放在嘴边,轻轻嗅了嗅。
“明天去给一虎写一封信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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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apter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