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琪安都表态了,阿精目光冷然,威胁似的看着高寒,嘴上却温声细语道:“许小姐请放心,我们当铺总不会拒绝客人的。既然您已经决定好了,不如先说说情况,我们也好为您出点主意。”
高寒只好放下手,似笑非笑:“请吧。”
许琪安没发现两人之间那暗潮汹涌的气氛,原先内心的犹豫和退缩也在老板助手“一唱一和”中下定了决心。
“我想要嘉玛公司设计师抄袭的证据,要能把他们彻底击垮的证据。”许琪安的话里带着冰冷的恨意。
“这好办!像嘉玛那样的公司……”阿精话还没说完,便被高寒同样冷然的目光所震慑。
他说,我才是老板。
阿精第一次见高寒这副模样。正如她想象的那样,这才是端坐在黑暗中掌控人类贪欲的当铺老板,冷酷、尊严、不可违背。
可阿精不怕。
她又不是痴长高寒这些年岁,见过的人多了,无论是黑影还是发火的韩诺,哪个不比高寒来得吓人?
再者,她虽不是老板,却也不是高寒的助手,两人正在争主动权,她凭本事让许琪安来当铺,又怎会在最后关头让位?
于是,许琪安只听阿精话语略顿一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道:"……经营了这么久,不敢说杀人放火、贪污受贿,单说他们私下里的钱权交易必然数不胜数。"
高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眸光沉沉地看着阿精。
阿精没有在意高寒的想法,轻拍了下许琪安的肩膀,笑道:“但你要想清楚,你是要还你妹妹的清白,还是让嘉玛彻底翻不了身。”
“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阿精侧过身子,抵在桌前,与许琪安面对面、眼对眼。即使是这个别扭的动作,放在阿精身上也依旧显得婀娜动人。
她道:“还一个清白简单,你要付的代价也小;你要是想让它再无翻身的机会……你整个人加起来都不够。”
末了,阿精还体贴问道:“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吧?”
许琪安当然能理解,毕竟她也知道嘉玛是个多大的公司,若是让她随随便便典当什么就能让嘉玛破产的话,那她真是白日做梦了。不过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但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难道要让那些害了欣欣的人逍遥法外吗?!”
她看也没看高寒,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精,迫切地想从她的眼里找到答案。
阿精很满意许琪安的态度,微笑道:“八号当铺总是能满足客人的心愿,只要你能付出相应的报酬。但我想说,嘉玛是个大公司,抛开以权谋私者不谈,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不是吗?你若真的打垮了嘉玛,那他们该怎么办?他们能去哪?”
许琪安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恨蒙蔽了双眼,险些就要成为像汪伯腾、夏池那种只为一己私欲的人了。
“所以嘛!我们给你能扳倒抄袭事件背后主理人的证据,不仅能换欣欣一个清白,也能让坏人罪有应得,你觉得怎么样?”阿精语调活泼了些,她好似与许琪安站在同一战线,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着。
许琪安想了想,点头:“可以。”顿了顿:“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这一代价总比让嘉玛破产的代价来的小,况且,对于许琪安来说难以获得的关键证据,对当铺来说不过是勾勾手的事。
但就是如此简单的条件,却遇上黑心的阿精——
“你的亲情。”
阿精先前做了诸多布局,先是悄无声息地改了汪伯腾和夏池的约会时间及地点,偏就选在许琪安身边,又熟练地叫来几个群演盯着许琪安,说些假模假样的话。
这些本还不够的,哪知道她运气好,又有白律师和潘宁的再三阻拦,这可不就让许琪安一头栽进“唯一的希望”里了。
她偏爱这种患难亲情,就像偏爱老式糕点。平时不见得心心念念,但若是遇上了,就一定要吃到嘴里才肯罢休的。
“亲情?”许琪安飞快拒绝了:“不行,我要是没了亲情,我又怎么为欣欣报仇,怎么还她清白?”
见阿精不说话,许琪安紧张问:“可以用别的交易吗?比如,我的事业?我的感官?或者我的记忆?”她将自己听说过的当铺的交易物一个个列出来。
“那些都无甚价值。”阿精缓缓道。
“你难道忘了你的处境吗?私自更换版面,又与原东家有仇,谁还敢用你。”高寒冷不丁开口:“你的感官记忆,连你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于我们也无用。”
八号当铺极阴险,极恶毒。它要的,是音乐家之五感,是创造者之自由,是勤勤恳恳做事之人的爱与责任,是抛妻弃子自私自利之人的前途与未来。它非要夺走人最珍视之物,这样才好称量其价值,据为己有。
阿精看了高寒一眼,给许琪安细细解释道:“没了亲情,你照样可以为你妹妹报仇,这是正义的,是理所当然的,又何必局限于亲情呢?你曾告诉我,你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大记者,这不正圆了你的梦吗?你为了这件事,丢了工作,没了前途,亲情而已,你还有爱情、友情、钱财和名气,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更好的未来?”许琪安咀嚼着这几个字,好像从阿精的话里看到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台下掌声雷鸣,潘宁、老李,还有那些平日相处甚好的同事、朋友,他们都在笑,在鼓掌。
多么好的未来,可她的欣欣,却再也看不到了。
许琪安下定了决心。她不是为阿精口中的未来而动摇,而是为了这无人相信的证据,为了那些听信嘉玛片面之词的普罗大众,为了那些与欣欣境遇相仿的人。
“好,我答应。”
阿精笑了。
磨墨、提笔,娟秀小字在纸面上一一浮现,以亲情换证据,只有典进没有赎出的交易。阿精满眼欣喜,像是为许琪安而高兴,若是细看,眼底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恶意。
“老板,请。”阿精难得叫了声老板,将协议书放在高寒面前,嘴角含笑。
高寒看了她一眼,接手了接下来的交易流程。待许琪安签了字,怀揣着不安的心,高寒轻轻一挥手,就叫她闭上了眼。
阿精照旧是端着玻璃罐守在一旁,看着那团温暖的光从许琪安身体而出,靠近时似乎还能感受到欢笑与温馨。
透明的玻璃罐很好地阻隔了这抹温暖,阿精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这团生机勃勃的光,转身带它走入密室,走入这生生世世最后的归宿。
等阿精出来,发现高寒还等着她,略一挑眉:“你还有事?”
“许琪安的亲情没什么价值。”这是高寒的看法。
阿精笑笑:“如果只是一个乞丐进入当铺,你还要完完整整地把他送走吗?在我看来,许琪安的亲情是她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那便该是当铺的。”
“你这样做只会惊动潘宁。”
“奇怪,你的想法真够单纯的,难道潘宁会自己进来典当灵魂吗?他会被惊动,但我猜他只会离当铺更近。”阿精顿了顿,忽然想到:“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劝许琪安放弃嘉玛?”
“因为她付不起让嘉玛破产的代价。”高寒不懂阿精为什么要问这个,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吗?当铺绝不做蚀本的买卖。
“原来你知道啊,那你怎么不理解我的法子?”阿精指的是让许琪安进入当铺。
“让她进入当铺能怎么样?”
“不怎么样,”阿精又笑:“只是她付不起的代价,就让别人付罢了。”
见高寒还是不懂,阿精忽然觉得有趣了。她靠近高寒,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指尖从他的脸上轻轻划过,微凉的触感让高寒下意识侧过脸,却又刚好与阿精四目相对。
气息缠绕,高寒眉头微皱,不明白为什么心脏一阵酥麻。
阿精笑意不改:“你和潘宁认识这么久,难道看不出他对许琪安的情真意切吗?”
高寒想了想,刚要回答,阿精却放开了手,留下一句轻叹。心脏的酥麻随之褪去,反而有些空空荡荡。
阿精没有发现高寒脸上一闪而过的迷茫,但就算发现了,也只会以为他不懂自己的话。是啊,谁能发现这个做事雷厉风行,脸上面无表情的高总、八号当铺老板,居然不懂情爱?
也不知黑影是从哪找来这么个单纯人物,阿精想着,又觉得黑影这个选择很好。她就是困于爱,才次次为不合时宜发善心的老板遮掩改账,她哪不知道这是黑影最不能容忍的事?但她还是做了。
“这世间哪,最叫人看不清、道不明的是……”
总之是完成了一桩交易,离她回到老板身边又更近了一步。阿精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走出了当铺。
高寒又想了想阿精的话,潘宁和许琪安是未婚夫妻,那怎么了?他只见过丈夫领着妻子来典当寿命的,也见过妻子将孩子带来换取上位机会的。桩桩件件是丑恶,字字句句为自己。
当然,也不怪高寒。世上能有多少痴情人,又有多少痴情人能够走进当铺呢?是他见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