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no Sonata No. 11 in A Major, K331: I. Andantegrazioso
什么样的场景能让您想到坠落?是一辆飞速运行的列车,而前方的轨道已然断裂,还是迈出天台的那一步?是一颗石子从高山上滑落,还是流星擦过大气层带来的壮丽景象?如果这场坠落非常缓慢,慢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海拔的减少,还能称之为坠落吗?如果这场坠落未曾有过任何高度上的改变,只是生活在某一刻开始急转直下,这也是普世意义上的坠落吗?
1787年的5月的某个晚上,莫扎特在睡梦中醒来。他昨天晚上熬夜写作,刚刚写到《唐璜》中的一首二重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就如同剧目中的主人公一样被拖入了睡梦的深渊里。他摸了摸口袋,没能找到那支羽毛笔。阿玛迪究竟去了哪里?他起身,走出门去。
阿玛迪正在门外等他,他依旧抱着那个属于自己的盒子,在莫扎特打开门之后,他收起笔和纸,合上那个盒子,踮起脚来牵住莫扎特的手。他牵着莫扎特,推开了客厅的门,莫扎特屏住呼吸,他手里握着阿玛迪小小的手掌,阿玛迪的掌心也一片冰凉。
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既没有少了谁,也并未多出谁。母亲坐在摇椅上,她怕冷,因此冬天父亲总是把摇椅放在离壁炉最近的地方,柴火在壁炉里噼噼啪啪地燃烧。母亲的腿上搭着一条披肩,并且那披肩还在越织越长……那是为了南奈尔织的,她从小就有肩膀痛的毛病。南奈尔坐在房间的另一头,时不时按几下钢琴试试和弦,她备完了第二天的家教课之后便把椅子拖到母亲身边,低声和她讨论披肩上针织的纹路。父亲在看他为了主教而新写的曲谱,时不时拿着红色的笔在上面圈出一些他觉得不够好的地方。家中虽然面积不大,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母亲和姐姐把一切打理得温暖又舒适。
他坐在唯一的一把空椅子上,阿玛迪在他的身边跪下,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之上,两个人一起静静地注视着这场梦。梦中既没有荒诞的假面,也没有恐怖的嘲笑,没有形形色色的人影怪异地在无尽的黑夜里面穿梭,一切的一切只是这个小小的但却干燥温暖的房间,木头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姐姐按下的和弦,羽毛笔在纸面上刮擦的声响,毛线穿过棒针的动静,宁静、和谐,有如诗篇。
那是一个多么好的梦啊,莫扎特在醒来时想,他独自裹在潮湿阴冷的被子里,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他想,可惜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到了醒来的时候了。
这一天外面没有太阳,黑沉沉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气压很低,湿度倒是很高,让人觉得简直能用手在空气中搓出雨滴,但无论如何,雨就是落不下来。这样的天气是很适合睡觉的,仿佛长长久久地睡下去,就能毫无阻碍地达到死亡。
但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睡下去。这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门铃响了。莫扎特制止了佣人,他感觉自己的那颗只装着一点残渣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动着。亲爱的读者们,你们是否会有某些感到难以言喻的心慌的时刻,在面对即将到来而又未必可知的悲剧之前,是否会感到某种如同命运般的灰色启示?这样的描述显然相当适合现在的场景,他感到耳鸣,出冷汗,掌心中的汗水几乎让他握不住门把手。但他到底吞了一口口水,打开了门,在那一刻,雨终于彻底地落了下来。
门外站着戴着黑纱的南奈尔。上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穿着宽松的衣服,以便随时给婴儿哺乳,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再上一次她的头上戴着洁白的婚纱,那时候她的夜晚同时混合着梦幻与坚定,相信自己如梦般的生活一定能够通过努力而达成。现在的她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多日的哭泣让泪痕积攒在她的眼角,痛苦和疲惫几乎要将她压垮,突降的大雨打湿了她的裙角。但生活总是如此残酷,它打击你,却不让人真正地掉落到绝望的地步,最终仍然活着,这完全称不上生活,只是还没死去,只是活着……无尽地……活着。
“沃尔夫冈,”她哽咽着道,踮起脚来抱住了莫扎特,“爸爸去世了。”
“爸爸……去世了?”莫扎特喃喃地重复道,他手中的羽毛笔滚落到了地上。
“医生说是肺炎,他们束手无策,只能尽力让他走得平静。”
“爸爸走了?怎么会?我正准备给他写信。”他茫然地问,依旧保持着握笔的姿势。
窗外下着大雨,好像一场无止境的浪涛拍击在窗棂上,雨滴砸在屋顶上,如同冰雹。在这样的大雨中,一切的哭泣都会被掩盖,伤痛和悲哀被冲刷进下水道,带着咸味的眼泪混杂在雨水中,一同从排水管道中流入咸海,到最后海水蒸发,重新回到大气之中,再变成雨滴下落,只有盐沉默地渗入大地,镌刻着一次次重复的历史。
“哦,沃菲!这世界待我们实在太不公平,”南奈尔终于崩溃了,她大哭着,流着眼泪,将头靠在莫扎特的肩膀上,咸湿的泪水渗进他的领口,打湿了皮肤,“那么多、那么多的打击和巨变那么快地降临到我们的身上,疾病、战争、衰老,亲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了,到最后谁都没有获得幸福!”
“但是爸爸在临死前,还叫了你的名字。他太固执了,从来没给你回信,到最后连拾起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南奈尔摸了摸他的脸颊,擦下一指腹的泪水,她露出一个哽咽着的笑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进莫扎特的手心里,“但我确信,他仍然爱着你,依旧为了和你的争吵而感到后悔,他看了你的乐谱,《费加罗的婚礼》没能上演也是他最大的遗憾……沃菲,他原谅你了,凭着他对你的爱,他一定能进入天堂的。”
莫扎特展开那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沾着泪痕的纸,父亲在临终前,让仆人送来了笔和纸,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写得用尽力气,已经不再像一个生者留下的嘱咐,更像是逝者借着灵魂的枝条,向着人世间挥出最后的遗迹。那上面只有两个名字,利奥波德的字迹写得歪七扭八,他最先写了南奈尔(Nannerl),然后写了沃尔夫冈(Wolfgang),其余的部分没能写完,只剩下扭曲到几乎认不清的笔迹,Niemand lieb……
“我……我,我也爱他,我多后悔……”莫扎特说,眼泪越流越多,像是要把身体内的所有盐分全部排空,“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我多想再见他一面……时间……时间不多了,他原谅我了?阿玛迪?你知道……”
没有人,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爱彼此。滴答、滴答,这并非时钟的声音,而是血液的流逝,羽毛笔冷酷地从他的心里抽走血液。这颗心里已经不剩多少东西了,造血系统,科学理论,医疗技术,在天使的奇迹面前统统无计可施,他的一生即将走到尽头。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非在背叛、指责和孤寂中贫困地死去。这一次尽管他仍旧贫穷,地位没有获得分毫提升,但他依旧善良且正直。莫扎特曾在无数个缝隙中看见了母亲的骄傲,姐姐的幸福与父亲的谅解。像是一个被困在一间被封死的黑屋子里的囚犯,拿着一把勺子不断地挖墙,终于从撬动的砖块缝隙中看见了丝缕的光明。
因此他们永不相忘。
1787年5月,在希罗尼穆斯·冯·科洛雷多大主教因为某些宗教事务造访维也纳的第三天,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造访了维也纳的德国会馆,瓦尔德施泰滕男爵夫人不请自来,在通传之后缓缓地踱入了大主教的会客室。科洛雷多抬起头,看见她手中捏着两张薄薄的纸,那样式很熟悉,看起来似乎是维也纳剧院的前排票。
“日安,大主教阁下,您是否知道,最近维也纳的剧院中有部最新的歌剧要上演?”男爵夫人客气地对他说,“是莫扎特新作的曲子,《魔笛》,我是想来向您发出邀请的。”
“我从未听说过,最近让人分心的事实在太多了。”科洛雷多为她放下茶具,声音平静,“况且萨尔茨堡离维也纳这样活跃的艺术中心仍有一段距离,消息不是那么灵通。”
“那么您该去看看的,”男爵夫人说,她在桌子上放下那两张歌剧的前排票,“我曾参与过两次他的排练,这次的剧目比之前还要更上一层楼。我听说您来了这么多次维也纳,还从未去过一次剧院?我想,莫扎特也会希望您去看看的,毕竟您来一次维也纳并不容易。”
“那些曲子我都已经快要听腻了。”科洛雷多说,他站起身,客气地送男爵夫人离开,“况且我有自己的座位,他为我预留好了位置。您来若是只为了说这些,那还是请您把票带走吧,我用不上这些。”
“如果是这样,那请您无论如何都去听一次,”男爵夫人重复道,她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既然他为您留了位置,那想必莫扎特也殷切期盼着得到您的认可,您总不能让他一直失望下去。”
“我会仔细考虑的,我的日程很忙,不一定能抽出去看首演的时间,”科洛雷多说,他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茶杯底和托盘敲击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他按住自己的左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下一位客人要见。”
“那么,再会了。”男爵夫人朝他点头,她走出房间的身姿、步态以及表情都在毫不掩饰地表明,她就是那个胜利者,科洛雷多找了那么多借口,又急于将她送出这间房间,这些举措对她来说简直一点用都没有,她被请出会客室,但真正被扫地出门的仍旧是科洛雷多。他看着男爵夫人的背影,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去,他再次端起茶杯,但这一次手已经不抖了。
又一次地,他将见证他的辉煌,毫无疑问,当他再次看到莫扎特的演出,他将再度被吸引,为他倾倒,原本以为不再会受伤的灵魂在又一次地愈合之后,被重复地撕扯伤口,而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痛楚。
当《魔笛》第一次在维也纳上演的那一天,一切都按照莫扎特预想中的那样进行。他的身体条件已经不再允许他担任乐队的指挥了,但他依旧想要在最近的距离观看自己的作品,因此他填补上了乐队首席一职。在乐队调音的时候,他照例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位置,科洛雷多依旧没有来。
自从他在维也纳定居之后的五到六年,平均每一年会举行一百多场的演奏会,其中半数以上是由他本人亲自指挥,剩下的他也会到场,在这上百场演奏会中,他从未见过科洛雷多的身影。大主教不是没有来过维也纳,每年向皇帝的述职日他总会来到这里,但从未在音乐会上见到他。在这样的情形不断上演之后,他早已习惯了失望,只有很偶尔地,才会看一眼那个他特意留出的位置,但他从未食言过,每次预留的座位都从他的账目中划走,累积几百场之后,已经成了一笔不菲的数字。这么算来,莫扎特也算为了大主教一掷千金。
这行为纯属没事把钱倒进海里,科洛雷多想必不会领情。有些时候莫扎特会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难道大主教眼中那些对他音乐的赞许和热望全是他的错觉?但在维也纳的日子里,忙碌压倒了一切,他整夜整夜地写作,如前所述的那样写着写着就睡着了的情景不在少数,有时他早上醒来,半边脸上还压着墨水的痕迹。
小时候南奈尔曾经吓唬他让他不要揉眼睛,她说沃菲,如果你不幸揉掉了一根眼睫毛并且它掉到了眼睛里没有被及时取出来的话,这根睫毛就会随着你眼睛的转动而深埋你眼球的背面,然后在眼球底部越积越多,最后你的眼球后面就会扎满睫毛,变成一个肮脏的毛团。年幼的莫扎特被想象出来的情形震撼到,于是再也不敢乱揉眼睛。
后来他发现科洛雷多大主教恐怕就像是一根掉到眼睛背后的睫毛,在他快要淡忘掉大主教的时候时不时轻轻地刺一下他,那感觉称不上疼痛,却绝对不让人好受。科洛雷多在每一个记忆即将淡去的场景中出现,但那形象往往空缺,像是对着一片空白的相册努力地回想主角的容貌。他在演奏会上预留的空位置上出现,坐在最后一排轻轻用脚打拍子和点头,在卡尔的洗礼上出现,他站在角落里看着婴孩的头上被点上清水,在每一个无眠的、无法写出新曲的夜晚出现,握住他的十字架,站在夜晚的凉意里。但却从来一言不发,仿佛只是一个过去的幽灵,只是站在那里,陪他度过所有难以言喻的时刻。
莫扎特曾经思考过为什么会是科洛雷多,到最后想不出来任何答案,只好放弃思忖这一切,他原本以为度过一段时间之后这幻觉就会消失,可一直到现在,这幻影也未曾离去过。像是在一家电影院坐下之后,在电影的后半段突然在你身边坐下的另外一个观众,你并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正当,他也绝对遵守观影礼仪,但你的余光一直提醒着你,他始终存在,他的存在是夜幕中灯光所没有照射到的地方,并不因为黑暗而消失。
在歌剧开场的一会儿后,科洛雷多安静地从后排入口处走了进来。请注意,他选择这个时机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想要像任何一位电影明星一样在故事后半段重磅登场,机械降神般拯救世界,科洛雷多早已认清一个事实: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就不要想着什么救赎他人。他进场的时候也并未伴随着多么隆重嘹亮的背景音乐,乐队已经开始演奏第一幕,倒是有几道不满的目光扫视了他一圈。他选择在开场之后进来,完全是因为畏怯,他说不清是害怕面对再一次失望的自己,还是恐惧于面对莫扎特的眼睛。
指挥席上没有莫扎特,他往台下看去,果然在乐池里找到了那个年轻人。莫扎特坐在首席的位置上,时间过去了很久,音乐家的脸色越发苍白,但依旧精神饱满地挥舞着琴弓。他几乎称得上是有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乐池中的莫扎特,他听说了前阵子的事,利奥波德去世了,南奈尔也再次改嫁。生活的打击接二连三地降临到他的肩头,科洛雷多想起之前他曾经问过莫扎特的那个问题。
即使这个世界并不理解你,愚弄你,嘲笑你,把你摔至泥泞里面,你也……依旧爱这个世界?没有半分怨恨?
是的。莫扎特回答,不仅用他的语言,还用他的音乐。他必须去经受痛苦和进行斗争,去爱和讴歌;他分享过世上的胜利和失败,也品尝了面包和血的滋味。一个音乐家还能要求什么?一切抉择——从流泪到亲吻,从孤独到人民——都还活在他的音乐之中,在每一个夜晚发出微光,因为他是为了他的音乐而活着的,而他的音乐也支持了他的一生。在萨尔茨堡蔓延无际的田野里,有个农民扛着锄头经过田埂,他是萨尔茨河沿岸的一位公爵的佃户,已经为这位王侯工作了整整五个世代,繁重的劳动使他的脸脱形,汗水滴到眼睛里,让他的眼睛发红,他望着天空,在太阳底下自由地哼着莫扎特的某首曲子的片段,从没有尽头的耕作中走出来一名农民,萨尔茨堡的风、夜晚和星星常对他说:“你并不孤单,有个音乐家知道你想望的自由。”他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而活着的。
而他此时也感觉自己似乎在他的音乐中活过,活过无数次。科洛雷多放任自己迷失到了音乐中去,任由音符像潮水一样漫卷过他的四肢,仿佛回到人生的最初时刻,那时人类还未进化出四肢,也未曾上岸行走,世界被巨大的海洋包绕,从这样的海洋中传来鱼群游动的声音和鲸的歌唱,难以理解的天籁,但即使不能完全理解其中含义也会被其巨大的美所震慑。
但他很快就等到了自己的诺亚,他像一条无助的鱼一样被捞起,放到了一艘方舟上。我一直坚信,诺亚的方舟上是有一条鱼的,这条鱼惊慌失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捞起来,又被放进了另外一缸水中,诺亚告诉它,这是在拯救它。而那条鱼在心中暗忖,去他妈的,我在海里也活得好好的。
这个转折来自第二幕中,帕米娜开始歌唱的时候,科洛雷多简直像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似的站了起来。他身边的人惊异地看着这位胸前佩戴着金十字架的大主教,说实话,如果不是科洛雷多这样失态,身边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位坐在最后一排的大主教。歌剧院最后一排次等座的椅子又逼仄又硬,长达三小时的歌剧更像是和人的尾椎有仇,之前的整整一个多小时内,科洛雷多都安分守己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仿佛被焊在了椅背上,直到乐队开始演奏这首曲子,他的椅子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烧红了的铁板,这些音符好像一记闷棍,倒不至于让人昏倒,只是直接把他从座椅上掀了起来。
“这是……这是哪首曲子?”科洛雷多扶着椅背慢慢坐下,他惊疑不定地小声问身边的伯爵。
“《我知道,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阿尔科看了一眼曲目单,他关心地问,“您怎么了?您是不舒服吗?要提早离开的话,我先去吩咐马车夫把您的马车赶到剧院门口。”
“不,不用。”科洛雷多说,他逐渐平静下来,因为他的听觉绝对不会出错,他曾经被自己的听觉背叛过,但有且仅有一次,他坚定不移地确信这一点。这么多年来他反反复复地听着这些曲子,已经把每一处转折,每一次变奏熟记于心,乐句的处理,音符的走向,已经烙入他的皮肤,成为他的血管,他带着这些音乐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人要如何怀疑自己的四肢百骸?到了现在,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唯一的那一个。
他与众不同,科洛雷多告诉自己,你得全盘接受。无数个片段在这一瞬间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把莫扎特的谱子扔得满地都是,年轻的音乐家摔倒在地上;他在维也纳召集来乐师,让他们谱完莫扎特的安魂曲,但依旧大失所望,他没法自己骗自己;他从窗户外面看着莫扎特吹着口哨经过,他对着利奥波德发脾气让他把莫扎特带回来……一切的一切,归结成为一个原点,一个影子,一个人。科洛雷多握住十字架,发现自己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对这一个事实确认无疑:我到维也纳来,找到了我的,我的那一个莫扎特!
在他走神的时候,歌剧已经进行到了下一个片段,对白响起,乐池中的乐手们得以暂时休息,莫扎特把乐谱翻到下一页,拿着琴弓的弓尖挠头,差点戳到旁边的人。首席的位置斜斜地面对着观众,抬起头来恰好能看见观众的席位,他碧蓝色的眼睛越过歌剧院的房顶,看向更加高远处的天空,在那广袤的天空之下,有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他像一个影子,简直让人难以认清。
哦,我在这儿呢!我的天使!台上的演员叫道,科洛雷多怔怔地看着那位金发的音乐家,你终于来了,你对我心怀慈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