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只是看着美惠,道理他都知道,但是他没办法改变。
他都不在乎伤害自己了,还怎么在乎其他人怎么想。
美惠也明白,她的手指轻柔地,如微风般轻抚过那些伤口:“你很痛苦,我知道。”
她歪头:“有些人说,‘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认为这不完全对。”秋田懵懂地看着她,他已经不再流泪,刚刚的爆发仅仅是因为受过的委屈太多,忽然被人注意到就难以控制而已。现在他不由得有些羞耻。
他只想知道,美惠下一步会怎么做。
美惠继续道:“我曾经学过一种术法,很鸡肋,大概编者也认为它没什么用,所以收录时放到了书的角落上。我会关注到它也是因为它有个很……很神奇的故事。创造它的人喜爱疼痛,所以为了可以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能感受到疼痛,他特意创造了这个术法,到后来,普通的疼痛无法满足他,于是他迈出了禁忌的一步。最后他死于对亡者用这个术法。
当然,术法本身是没有过错的,不仅如此,它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美惠向秋田微笑了下,她的声音近乎蛊惑,手指不知有意无意地摩擦着秋田的伤口:“它叫——‘与汝共苦’”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在美惠裸露出的手臂肌肤上,同样的伤口渐渐浮现。
秋田猛地抽回手:“不要!”
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涌上来的特殊感觉使他无法继续开口。
很奇特,但他好像忽然从孤苦无依的世界中寻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看着美惠。
美惠也看着他。
“与汝共苦”,你的苦痛悲伤,你的挣扎绝望,你的一切一切,我都与你共同承担。
美惠没有告诉秋田的是,在那个故事里,嗜好痛苦的创作者对自己死去的爱人用了这个术法,他与爱人共赴黄泉。
而编者,也就是美惠的姐姐,她只是在故事后面写了三个字的评语。
“无意义”。
然后她将这个术法束之高阁。
美惠呼出一口气,眼泪从眼角划过。
她总算,总算感受到久违的痛苦难过之情了。现在,她可以为狐之助难过一会儿了,虽然是借别人的感情。
秋田的手指抓紧她的袖子,他的表情有些恍惚:“细辛大人……我好像,总算可以呼吸到空气了。”
美惠揉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到怀里:“嗯,那就多呼吸一会儿。”
两人哭做一团,活像泄了馅儿的团子。
感情就像潮汐,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秋田就安静下来。
他小小的身子依偎在美惠怀里,美惠的视线并未定焦,她什么也没在思考,只是在发呆。
“细辛大人……”秋田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将美惠的思绪拉回。
“嗯?”美惠只是拍打着他的背。
“我真的很抱歉……没有在您刚来时站出来帮您。”秋田的声音闷闷的,美惠沉吟片刻:“无所谓,人都是从众的。”
秋田抬起头,他柔软的短发贴在了脸颊旁,眼皮因肿胀叠起了皱褶,他吸吸鼻子:“如果……如果我之前没有袖手旁观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着绝望,美惠难以形容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她该说些什么。
“别说傻话。不要为已经发生了的事神伤。”她没有直接回应。
“可是”秋田还想继续说什么,可他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了下来,“是啊,已经发生过了,没办法改变了。”
秋田呼出一口气:“那天晚上我见到了一期哥,他的背影决绝,我知道他要前往审神者的房间。但我没有喊他。我犹豫了下,就那一秒,一期哥就已经走了。
之后我无数次的想,如果我喊了一期哥,和他一起去的话,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觉得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和他一起去。”
美惠摇头:“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苛责自己。如果有错的话,是干出这些事的人的错,不是你的错。旁观者也许有错,但我不觉得他能和施暴者相提并论。施暴者主动施暴,而旁观者只是没有主动帮忙。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接受,但是你思考下,如果一期一振希望你和他一起去的话,他为什么不主动喊你。我想,即便那时你要和他一起去,你的兄长也不会愿意你去涉险。
你不能接受的是最终的结局。”
秋田半张嘴,片刻后他惨笑一声:“是啊,我就是不能接受。为什么一期哥会消失。”
美惠摸了摸他的头:“那你就更应该振作起来,亲自去问始作俑者,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干。”
孩童身体的神明现在才明白一些很浅显的道理。一些人类早就明白的道理。
不论你多么爱一个人,你终究会与他离别。
正因为如此,人类是感情充沛的生物。他们会伤春悲秋,会因看到落花而流泪,会因春天来到而雀跃。但即便是这样的人类,在心爱的人离去时,还是可以振作起来继续生活。
这是人类给神明上的第一节课。
接受离别。
秋田藤四郎与美惠对视了几秒钟,然后他揉揉眼睛:“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细辛大人,感谢您。”
美惠伸出胳膊与秋田的胳膊相错,她刻意将伤疤一一对应,在秋田的注视下,美惠胳膊上的伤口缓缓消失。
术法效果结束了。
“好了。”美惠抿着唇露出一个内敛的笑,她示意秋田可以去干自己的事了。
但没想到……
“细辛大人,可以将这个术法教给我么?”秋田反手抓住美惠的小臂,他跪坐在自己白色的长袜上,脸上犹有泪痕,但他终究不是人类幼崽,作为刀剑付丧神,他自有他的想法。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拿来干什么,这个只能单方面承受,并不是共感哦,如果你想用在前审上可不适合哦。”美惠疑惑。
“没有。”秋田坚定地摇头,“我想用在您身上。”
在美惠的注视下,粉色头发犹有婴儿肥的孩童付丧神羞赧地笑着:“我愿与您共苦。”
美惠红了耳朵:“……你要不要听故事啊。”
……
美惠将糖果放到秋田手掌心里,她用指腹将他柔嫩脸颊上的泪滴抹去:“好了,回去吧。答应我,不可以伤害自己了,好么?感到难过了就来找我。”
“嗯嗯。”秋田用力点头,他走了几步,然后忽然转身在美惠惊讶的眼神中扑进她的怀里:“我会很快就学会它的,到时,您就也不会难过痛苦了。”
秋田藤四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美惠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啧了一声。
她从来就没有难过痛苦过,不如说,如果她真有这些感情,那就谢天谢地了。
她和秋田藤四郎一起待了快三个小时,她为他讲了童话故事。
秋田藤四郎的感情过于充沛了,他为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鱼难过,为留有一丝善心的猎人开心,贝尔与野兽共舞时,他满眼惊奇,浮想联翩。他作为刀剑的年岁过长,作为人类的岁月过短,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控制情感。
所以在所有感情堵在一起不知道怎么疏解时,他用了最简单的方法——伤害自己。
当身体的痛苦盖过感情时,他会有片刻安宁。
美惠吸吸鼻子,她要去把脸上的泪痕洗掉。
哭泣是很棒的疏解方法,而更棒的是哭完后有热腾腾的毛巾擦脸。
下午去找五虎退,晚上去给次郎太刀做护理。
完美而又充实的一天。
休整片刻,美惠去吃午饭。
穿过回廊时,她遇到了内番完毕的江雪左文字与山伏国广。他们身上扛着锄头,看来是刚刚在耕作。
“中午好,耕作辛苦了。”美惠打招呼。
江雪左文字礼貌地点头,他的面无表情美惠早就习惯了,但从他愿意回应来看显然心情不错。反正只要不出阵就会很开心啦 。
反而是山伏国广,他打量了美惠一会儿,忽然走到了美惠身前。
他的身高足有188cm,比江雪都要高一个头,现下站在美惠身前几乎将她整个笼罩起来。
美惠挑眉,山伏国广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左颊的伤疤使他徒增几分痞气,见美惠没有丝毫退让,他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咔咔咔咔,主公怎么哭鼻子了。”
“嘛。”美惠将头发捋到耳后:“大概是眼睛想尿尿了吧。”
她一本正经。
山伏国广也严肃起来:“人有三急,如此说来,眼睛也该有,是贫僧考虑不周了。”
江雪左文字有些无奈了,他在一旁低声自语着:“胡说些什么啊两个人。”
美惠与他们两人并肩走着,想来他俩也要去吃午饭。美惠走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般:“对了,山伏国广,之前山里的小屋,以后腾出来给你们做修行用吧。”
山伏国广饶有兴味:“咔咔咔,那可再好不过了,贫僧觊觎那块地方好久了。”
江雪左文字捻着一朵紫色的小花,大抵是耕作时捡的。他垂眼,不知高不高兴。
美惠思索片刻:“修行时能顺便把那里的菜地也种点东西么,荒着太浪费了。”
种地的心在燃烧!
山伏国广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