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
美惠叹了口气,来到这里后,她付出大量灵力、受了重伤、还失去一名刚认识的朋友,但与之同时她发现了往日她记忆里熟悉的刀剑付丧神不同的一面,她也认识了新的朋友。
所以在他们那样伤害她后,即便她对面前的三个人生气乃至怨恨是理所当然的情况下,美惠也难以对他们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她不会刀解他们,容易引起本丸内其他刀剑的逆反心,这也是他们不愿意她贸然来这里的原因。
但是惩罚是必要的。
美惠靠在窗户上,窗外阳光西斜,很快就会到夜晚了。
这里没有保暖设施,没有光源,晚上会很冷很暗,而且还充满瘴气。
他们在这里也不好过。
美惠忽然耸肩:“你们干了那样的事,惩罚是不可避免的。”
闻言,烛台切光忠一愣,随即他垂眸不发一言,仿佛早就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肥前忠广神游天外。
而髭切,他轻笑一声,因为他的伤还未痊愈,所以声音轻柔,还带有一些喘气声:“悉听尊便。”
说话时,他抬头与美惠直直对视,露出纤细的脖颈。
“嗯”美惠点点头,“你们这样的行为在本丸里引起了极不好的影响,是史无前例……额,我到来后史无前例的恶**件,不严肃对待不得以平息,所以我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扣你们半年的工资!你们的小判全部给我充公!”
“啊?”烛台切光忠猛地抬头。
美惠环臂,哼哼笑了两声:“不要以为小判没用,我们很快就会去万屋团建,到时你们就给我眼巴巴看着别人买买买吧!”
……
“……呵”髭切莫名笑了一下,只是表情与刚刚略有不同,他看起来放松许多:“你这样以后会被别人欺负的。”
“那你想要我从重处理咯。”美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髭切笑着摇头,也许是动作牵扯到伤口,他低低咳嗽了几声。
烛台切光忠直盯着美惠,后者似有所觉,她歪头:“?”
在她转头的一瞬,男人低下头,掩盖眼中神色。
美惠站在他们三个人对面,看到左右两人神色各异,唯独中间的肥前忠广仍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情况。
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刺杀美惠,只是他旁边的两个祸端说了,他就听话地去做了。
思及此,美惠狠狠瞪了他两边的人一眼,然后蹲下身撑着下巴,她非常有耐心地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会儿。
没有受伤,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的,而且刚刚还有心思用苦无,也没傻啊。所以为什么感觉怪怪的呢?
美惠啧了一声,似有所觉:“你在想南海老师么?”
南海太郎朝尊不在本丸剩余的刀剑里,但理论上参与活动的审神者都应该会有这两把刀,很少会见到只有一把刀存在的情况。
“嗯。”少年这才缓缓点头,他似乎在侧耳倾听些什么,他的目光停在空中某处,过了一会儿才转到美惠身上:“我在和老师说话。”
美惠顺着他刚刚的目光停处看去,那是她身后几步的位置。
那里什么都没有。
烛台切光忠表情复杂,他连忙开口:“你不要……”
“南海老师下午好呀!”美惠的声音打断了他,她向那个空白位置打了个招呼:“我是肥前忠广的新审神者,之前许多事拖着没能和您见面,请谅解。”
烛台切光忠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求证地看向髭切,在看到他微微摇头后才松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他又成了不知道的那个人。
就在他们两互动的时间,美惠已经和那位“南海太郎朝尊”聊了起来。
“对对,我来带肥前忠广回去,毕竟到吃饭的时间了。”她煞有介事地招呼着,“没事没事,我原谅他了,放心……哎呀,那太过了。”
本来只是在演独角戏,但在美惠说了一会儿后,肥前忠广的忽然开口使场面变成了相声现场。
“非常抱歉!”在美惠忽然沉默,好似在聆听什么后,少年忽然低头,因为脖子上的铁链而只做了个不太标准的士下座。
“伤害了您,我很抱歉,请随便惩罚我,我会听您的话的。”少年一字一顿非常认真地看向美惠。
但美惠依旧看向那块空地。
他们两个好像在打哑谜,剩下两人完全在状况外。
美惠忽然叹口气:“老师,我都懂的,没有关系。”她的表情非常非常哀伤,但她的声音非常坚定,“没关系的,我们回家吧。”
她走到他们身旁,纤细的手掌握住那根相比起来过于粗大的铁链,这看起来像是螳臂挡车,但……
铁链从她握着的地方开始出现裂痕,不断延伸,令人牙酸的声音不断响起,最终在某一瞬间,铁链不堪重负般忽然碎裂。
……她好像没使什么力就将付丧神眼中不可摧毁的枷锁毁掉了。
在纷飞的铁屑中,美惠看起来直挺挺的背忽然弯了一瞬,但下一秒,她还是挺直背。
肥前忠广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没了脖子上的禁锢,他这样的动作有些可笑,但没有人嘲笑他。
烛台切光忠忽然打了个寒颤。
如果美惠没有祝祷,如果肥前忠广的刀刃再深入一点,如果太郎太刀没有将她带到那里……
那么多的如果,最后都导向同一个结果——她会死。
他们先伤害了她,但是她却依旧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肥前忠广直愣愣地看着美惠。
“好了。”美惠拍拍手,“走吧,回家吃晚饭了。”
她向他们伸出手。
她说,
回家吧。
……
当四人收拾好站在小屋门前时,美惠依然在安慰肥前忠广。
少年看起来很自责。
明明在此之前,他并不觉得伤害美惠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也是烛台切光忠能说动他的原因。
刺杀前他们两人曾对话过。不如说,烛台切光忠单方面请求。
“我需要你帮忙杀一个人。我们的敌人——新来的审神者。”
少年看着远山,没同意也没反对。过一会儿,他跟在了烛台切光忠身后。
于是烛台切光忠知道,他成功了。
而现在,他内心复杂地看着并肩同行的三人。
肥前忠广纤长的手指拉扯着脖子上皱巴巴的绷带,他不善言辞,于是怎样也憋不出道歉的话,只能喃喃:“请惩罚我,我有错。”搞得美惠哭笑不得地摆手。
如果他的老师在这里,那么大概会笑眯眯让他说点好听的。
髭切只管走路,明明是病体却冲到了最前。他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仿佛不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而是出来春游的。
烛台切光忠在他们身后,好像一个局外人。
美惠的步伐慢了下来,她示意那两人继续往前走,逐渐与烛台切光忠走到一条线。
“怎么了?”她挑眉。
天色有些暗了,夕阳余晖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橙黄色的暖光。
烛台切光忠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现在是鲜活的。
“你冷么?”她挥了挥身后的披风,像是他点头就会立马脱下给他一样。
烛台切光忠本来想随便找个借口混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一只明亮一只黯淡的眼睛后,他忽然难以控制自己的举动。
“你不恨我么?”
男人有些迷茫地问。
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目标浑浑噩噩过日子的青年。
美惠忽然有些怜爱他,也许是爱屋及乌。她沉默片刻后摇头:“仇恨太费力气了,我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记恨一个人。”
她伸出右手:“我们以后友好相处,可以么?”
烛台切光忠看着那只有些稚嫩,但已经长了薄薄一层茧子的手掌,陷入迷茫。
也许是一亿年以后,但也可能是下一秒,他握上了那只手。
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
美惠淘气地晃了晃手:“请多指教。”
烛台切光忠点点头,他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一直消沉下去可不是我的风格,让你见到不帅气的一面可真是……”
美惠耸肩:“没关系,烛台切一直都很帅气。”
与她并肩而行的男人感慨道:“这些天,可是发生了很多事啊。是我的目光狭隘了,真是,非常抱歉。”
他将自己散开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上,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快步走到美惠面前单膝跪下:“细辛大人,我,是烛台切光忠。”他对原地瞪大眼睛的美惠歉意地笑了下,“……虽然您可能已经听过了,但请给我一点时间念完。
……伊达政宗公使用过的刀。虽然对政宗公没有不满,但是这个名字……据说是因为斩杀人的时候将其身边的烛台也一同斩断了。再怎么强调青铜,切断的也只是个烛台……换成其他更厉害的东西就帅气多了。”
啊……
眼前男人的脸与记忆中熟悉的那张脸一瞬间重合,使得美惠不禁怔愣了下,但下一秒她拉着烛台切光忠的胳膊认真至极:“我不会辜负你的!”
远处,髭切嘶地吸气:“这是在求婚么?”
肥前忠广皱起眉头:“……不行。”他也不说为什么不行,抬步就要冲上去。
可在髭切伸手拉他之前,他就定在了原地。
那边的两人向这里招呼着,渐渐走来。髭切也向他们挥挥手。
大抵是光走路有些尴尬,烛台切光忠想了下:“你演得好真,我还以为你真看到了。”
他指刚刚美惠为了安慰肥前忠广时的表现,但话一出口就觉不妥,他连忙低头观察少女是否会因为他说得话尴尬。
没成想美惠好整以暇:“也许我真看到了呢?”
“怎么可能”烛台切光忠下意识否定。
美惠耸肩:“哼哼。”
恰好他们赶上了前面的髭切两人,肥前忠广忍了又忍,总算忍不住开口:“你们不会幸福的。”
美惠:?
烛台切光忠:?
髭切:……
“什么?”美惠莫名其妙。
“我会对你好的。”肥前忠广非常坚定地发誓。
“确实。”美惠赞同地点头,“不然南海老师即便是拼也要把自己拼回来给你两拳。”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着。
烛台切光忠从未如此放松,他决心要想办法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
正回想着,他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美惠正叮嘱肥前忠广不要随便听别人的话。
不知为何,烛台切光忠又想到美惠刚才的话。
“……拼也要拼回来。”
——她怎么知道南海太郎朝尊是碎刀而不是刀解。
而且不是普通的碎刀,他们找到他时,仅剩稀少刀剑残片。
更何况,她这样在肥前忠广的伤口上撒盐,却没见肥前忠广有什么表示。
这么想着 ,他看到美惠回头瞥了他一眼。
……
那座小木屋已经快要消失不见,在最后一个转弯前,美惠回头瞥了一眼。
小屋前,一个颀长的身影若隐若现,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麻烦您照顾他了。”
他最后的话在脑中回响,美惠转头,再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