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在电话里浅浅的呼吸着,半响,程续问:“那你想怎么样呢?”
“这些年我也攒了点钱,如果没被Mark败光的话,就去江中开间“小作坊”,能挣就挣点儿,不能,你就养我……我吃得也不多,大不了就是省点儿…”
周泽的声音淡淡的,掺杂点玩笑话,却让这萧瑟的秋夜一瞬涌出热意,并不灼人,但足以融化程续不甚坚定的心。
“你真这么想吗?”
“嗯,这是我对人生最理想的设想了。
如果你同意,我就再两个月给莫瑞好好收个尾,把自己打包递到你家里。“
周泽的声音渐渐兴奋起来,电话里能听闻隐约的鼻息。
“容我想想,先睡觉行吗?”程续的声音软得就快不像他了。
电话挂断,程续两手垫着自己的后脑勺望着天花发愣,理智上来说,他当然是不希望周泽为他失去任何东西——
那么聪明的周泽,能够一年之内从重点学校重点班的尾端爬升到顶部的人,可以咬着牙打破自己的个性把工作条分缕析干到极致的人,有机会执掌几百亿商业帝国的人。
也是一门心思只想守着他的人。
夜晚的风从未全闭的窗户涌进来,百叶拍在窗框上啪啪作响,程续起床走到了窗边。
昏黑的夜里,不甚明亮的路灯下两排经年的小叶榕蜿蜒至视线的尽头。
这是曾相伴着他们多时的夜色,当年的周泽就坐在这里,掌着一盏孤灯,晚晚学习到更深人静。
风打在程续的脸颊,无数念头在他的脑海此消彼长——
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是不需要失去就能换来的呢?
既然他那么坚定,既然他想要的爱和相守自己刚好都给得起。
“那就给他吧…”
一声发自内心的喟叹,轻锣一样敲在了程续的心上,在他的胸腔回音缭绕。
他和他,都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
翌日,周泽李哲前后脚迈进办公室。
把手里的咖啡杯放桌面,大衣脱下挂起来,周泽大剌剌坐办公椅上,说道:
“下一周,你把时间匀出来,我们一起去各个省跑一圈,个别我熟悉的领导、院长,还有那些个在用户那里关系强硬的代理商,我们都约着一起见见。”
“怎么了?听你这口气不像是常规拜访啊!”李哲不自觉往前探了探身,满眼疑惑。
周泽的眼神在咖啡杯沿儿上滚一圈儿,再转回李哲脸上时,一种近乎于喜悦的笑就挂在了眼角眉梢:
“这个财年过了我打算离开莫瑞,这次去北京,我会旁敲侧击地探探Frank的口风,看能不能推你一把。”
两人既是上下级又曾是师徒关系,周泽工作上有大的动作肯定是要先知会他一声的。
“为什么?今年我们的业绩增长非常理想,你再熬两年,哪怕熬不到中国区的执行副总,那时再跳槽也大概率比现在强啊。”
李哲的眉头挤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对这个自己曾经带过两年的徒弟,他是真心佩服的。
打工人想要登顶在哪里都一样,会干、会吹、会软硬兼施的唬人,还得能望闻问切摸清老板的脉。
周泽这么年轻坐到这个位置,虽说离不开现任Frank的欣赏,但更多是自己这么多年过三关斩六将拼杀来的。
没有人比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李哲更清楚他的付出了。
周泽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靠回椅背,整个人散着一副如沐春风的臭德性:
“等不了了,我现在和对象两地分居,他特别急迫,我也是有点无奈了。”
……
在公司连轴转了两天,周泽直奔北京。
第二天一早的会议,周泽本约好了Frank晚上喝一杯,想着顺便谈谈自己的计划,再帮李哲铺铺路,结果一下飞机就看到了他的留言,说被亚太区老大逮住了,晚上九成脱不了身。
亚太区的老大Aaron在莫瑞少说干了二十年,能力和对工作的狂热自不用提,但他让一众高管闻之变色的,不是严苛,而是“即兴演讲”的热情和酒量。
但凡沾到这两块儿谁也别想脱身,要不就是听他吹,要不就是陪他喝,如果开完会紧接着是晚宴就更惨了,那就得一边陪他喝一边听他吹。
离莫瑞的财年末还差一个月,各个省的集采招标正如火如荼进行中,两个大区最忙的时候,这场临时召集的会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显得尤为蹊跷。
与会人员规格如此高又如此紧迫,周泽敏感地觉得公司人事甚至管理模式都有可能在下个财年发生变化。
但所有这些周泽已然不关心,他去意已定,不管怎么变,他需要做的无非是把最后一班岗站好罢了。
……
Frank没空,周泽乐得清闲,打部车溜达到程续的母校。
迈进两人常去的食堂,点了一份当年程续最爱的干烧肉配上一份青椒土豆丝。
自然是要先拍个照发给对方的。
这一次,程续的电话来得很快,“你在我们学校?在外面每天都想念这道菜。”
他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电话里是晚高峰喧嚣的路噪声。
“在美国有想我吗?”
周泽垂着眼意兴阑珊地将饭盘里的土豆丝和青椒分门别类堆两旁,语气随意得就像在问对方吃饭了吗一样。
在杭州时,他逼问程续当初离开的原因,他不答;问过他是不是爱自己,也没捞到答案。
这次,他也就是随口一问,但求能搭上干烧肉的“顺风车”讨到点甜言蜜语。
人类就是这么贪婪,明明已经得到对方的心,却转头连最不可信的嘴也要一并霸占了。
……
电话里汽车鸣笛的声音、行人嘶吼的声音,裹成一团,程续顿了好一阵儿,压着声音应他:“不敢想…心口疼”。
周泽一直在饭盘里扒拉的筷子骤然一顿,这个直白的答案径直让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转瞬又抓狂地突突狂蹦——这些年,那些相思的苦离别的痛,他和他一样受着,他一直不是一个人。
心率乱了,嘴是跟不上的,都不知过了多久,他沉着嗓子,恬不知耻地低声应他:
“干烧肉你是吃不上了,我,回去以后你可以随意。”
……
在食堂混个晚餐,周泽踏着月色在学校溜达。
深秋的北京,白天里借着太阳的庇护是秋高气爽的好光景,落了夜却是一等一的寒气凌人。
周泽把风衣的领子竖着,抄着手在铺满落叶的小径漫步。
咔嚓咔嚓,落叶挤压碎裂的声音,像踏着他的青春——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青春。
从江中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收到了程续的微信:认认真真把收尾工作做好,我在江中等你。
他历经千辛,熬过万苦,终究得到了程续的心。
然后,等到了他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