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丸]明日飞鸟 第50章 第 50 章

“妈妈……”

坐在躺椅上的泷千华，闻声回过头。

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墙边，正看着自己的黑发男孩。

本来平淡如死水般的心绪一动，泷千华向他招了招手：“……过来，明日香。”

男孩静静地看着她几秒，像是在思考什么。很快的，他像是判断出一个答案，才慢慢的接近自己的母亲。

“上来吧。”

男孩小心翼翼的爬上她的腿，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将头靠在她的胸口上。双手轻柔的环抱住他，泷千华闭上双眼，用和缓的动作轻拍他的背。

“……今天看了些什么书？”

“红色柜子，第一排第二本。”

“是吗，基础经济学……看得懂吗？”

男孩诚实的说：“看不太懂。”

“嗯，没关系。”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良久，正当泷千华以为男孩已经睡着时，他突然开口：“隔壁的吉山说，明日香是女生的名字。”

“为什么妈妈要给我取女生的名字呢？”

泷千华一时之间没有回话。

而男孩也不着急，只是平静的等着。

“……理由，有两个。”

“你的生父是十神家族的人。万一知道你是男孩子，或许会强行把你带走。”她说：“妈妈不想要那样。”

十神家族，会经过家族内部的激烈竞争，决出下一任的十神当家。在这期间，各个竞争者会有什么下场，都是未知的。

“你会怪我那么做吗？”

男孩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不会，我也想待在妈妈身边。”

“是吗……”

泷千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么，第二个原因是。”

“名字只是代号，我希望你能跨越定义而认同自己……”她越说，声音越轻：“不要像我一样，当「才能」被否定时，我就什么都不剩了……”

“明明说过爱我的，但为什么要说图书管理员的才能没用呢？……为什么要说才能没有用，我就没有用……”

她越说，抱着男孩的双臂就越紧。

“……呐……为什么……为什么……”

原本依偎在她怀里的男孩抬起头。

对于她越来越急促的质问声，男孩平静地安抚，就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妈妈，没事的。我在这里。”

仿佛是突然回过神来，泷千华倒吸一口气，双臂颤抖着渐渐放松：“……啊……明日香……”

“你在这里，你还在……我只剩你了，我已经只剩……”

“嗯，我知道。”

男孩说：“我会保护好妈妈的，无论如何。”

“——因为你登记的名字是「明日香」，希望峰学园压根没有联想到你身上吧。”

一道男性的嗓音突然出现：“不然「超高校级」的子嗣，那群人一定会重点关注的。”

不知何时，眼前的女人和男孩都仿佛是按下暂停键一样，停留在相拥的动作之中。放满了书的房间内，安静的落针可闻，连时钟走动的齿轮声都听不见。

“……就算真的被关注也无所谓。”

我慢慢地走上前。

“我没有才能，本来就不会入学的。就算是在战场上的那时候，他们吵了那么久，也无法定义我的才能不是吗？”

当手放上泷千华的脸时，那具躯体从触碰到的地方开始崩坏，像是砂砾一样迅速的散落一地。紧接着，崩坏逐渐蔓延开来，直到相拥的两人都消失后，脚下的地板也开始碎裂。

虽然，有可能仅仅只是想要一个女儿。

虽然，可能只是想将我永远留在身边。

但要是对我有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期望的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爱你，妈妈。

整个房间都消失了。当我转过身时，身后已经是不一样的景象。

“……那个孩子居然……”

“太可怕了……”

“……人犯……”

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身边人来人往，好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员警正在银行大厅里穿梭。不远处的地上，一张白布盖着的物体边，飞溅着大片大片的血迹，不难想像被盖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救护车的警笛声、无线电的沟通声，以及外头记者与围观群众的喧哗声混杂在一起。在这个所有人都在各自忙碌的场景中，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年独自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凝视着某一辆救护车。

一个黑色长发的女人，正被医护人员围着安抚。她看起来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正处在歇斯底里的状态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视线。

“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一惊。不过还不等他跑走，一条毯子就兜头盖在了他的头上。

等他拼命挣扎，终于将毯子从头顶扒下来后，就看见一个笑眯眯的警察站在他面前。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他示意那台救护车：“不过去吗。”

少年垂下眼，摇了摇头。

“我让妈妈很害怕。”

“……”警察先生沉默了一下：“抱歉，我们来得太晚了。虽然这可能有点高高在上……”

“你很勇敢。为了保护妈妈，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他避开了那个词，但少年声音冷淡地追问：“就算是杀/人，也没有错吗？”

“嗯，你没有错。毕竟这是合理的自卫反击啊。”警察先生连一丝迟疑都没有：“国家认证的无罪喔。”

“就算别人因为恐惧而指责你，因为无知而诋毁你，你都要知道自己是问心无愧的。要是那时你不自卫，被杀死的就是你，或者你身后的人了。”

“难道说，你比较喜欢那样？”

“——！”少年有一瞬间咬紧牙关：“……”

当他低垂的视线抬起，暗潮汹涌的海水打起漩涡，仿佛要将一切的情感都卷入海底。

残留下来的，只有那溢出缝隙的一滴，如转瞬即逝的泡沫一般。

“……就算被讨厌……”

“也要保护好妈妈，对吧？”警察先生读懂了他未竟之言：“……没事的，之后的事我会处理。”

他伸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黑发。

“我叫做神崎海斗。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仰头看着他。

深深地，深深地。

“……Asuka。我叫做泷明日香。”

“——嘿……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你的眼睛都黏在我身上了。”男性的嗓音揶揄道：“再见面那时，你该不会其实超高兴的吧？”

我同样看着那张年轻而熟悉的脸。

“你现在才知道啊，笨蛋。”我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随随便便就死掉，丢下一大堆烂摊子。都没想过我有多难过。”

“抱歉抱歉，那真的是意外啦。”

世界再次停止。

我往前一步，踏入地面上突然出现的空洞。当失重感传来，地上的一切都渐渐远去。

那时候的少年与警察，将于6年后，在破旧的仓库里再度相逢。

相遇如昙花一现，仿佛是一场盛大而绚烂的烟火。

但是，比起短暂的震撼，我更想与你一同走过无风无雨的平坦草地。平淡而缓慢地，像是潺潺流淌的林间小溪。

……真是贪得无厌，对吧？

“咳、咳咳……”

在一片漆黑之中，痛苦的呛咳声自不远处传来。慢慢走上前，我蹲下身跪坐，将躺在地上的人扶到腿上。

“……啊……真是，有够痛的……”金发的青年喃喃自语：“比被Asu你狂揍还要痛……”

“毕竟你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

“哈……混帐，太惨了……”

我将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怎么样？现在后悔说要跟我一起了吗？”

“白痴，谁会后悔啊……”

“嗯，我知道。”我低声道：“你们都这样。”

“比起还活着的我，明明你们才是最该被感谢的人。人们都是健忘且愚蠢的生物，很快就把你们给忘光了。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甚至连像这样的对话也来不及。”

“你是因我而死的吧，吉山。要是没有遇到我，一直当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小混混，会不会比较幸福呢？”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吉山露出不屑的表情：“老子才不需要那些人的感谢。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条自己的路上……只有我自己，需要感谢我自己啊。”

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居然不知不觉从小混混变成成熟的大人了嘛。

我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

“……平静地沉眠吧。”

我心爱的，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朋友们。

只有一个人的话，一定什么也做不到。对抗绝望的不是什么天才，而是一个一个、普通平凡的你们。

身躯低到尘埃里，眼睛却看向天空的我们。

为了什么而拼尽全力，不断追逐着、不断跌倒，无论最终能否达到终点，在那道路途中所看见的风景，正是活着本身。

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

那并不是什么巨大的希望。小小的、微弱的……当汇聚起来时，才有力量的事物。

每一次忘记初心时，无数次让我回想起来的，正是……

“想起来了吗？”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我发出一声低低的鼻音。

跌倒时，再次站起的理由。

失落时，重新振作的理由。

徬徨时，找到方向的理由。

我看向那个男人。

熟悉的黑色短发，以及警察制服。神崎海斗就站在那里，用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笑脸看着我。

“像这样对话，也只是你的脑中编织出来的梦吧，毕竟我早就死了。唉，那群研究狂们倒是好好把我的形象建模出来，让我活跃一下啊！”

“真的那样的话，我绝对要把他们的皮给扒下来。”

“……感觉不是在开玩笑呢，Asuka。”

神崎海斗又说：“不过，到底过去了多久啊？把那些仿真世界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你是不是已经快50岁了？”

“嗯……有这么久了啊？”

他用说不上来的温和眼神看着我。

“就算被打倒无数次，依旧会有重新出发的力量。有绝望的地方，一定也会有希望存在，这就是人类。”

“你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对吗？”

……是啊。

即使无数次被背叛，恶意源源不断，付出没有回报。

我摊开手心。

一朵白色的小花不知何时，静静地躺在手中。不是什么珍贵的品种，连花瓣也有些破烂……但是。

“微小却贵重的感谢……也是有因为这个，而走上人生路途的家伙啊。”

希望，不是什么放在嘴上，当作崇高口号、伟大理想而大喊大叫的东西。

相比起来，这种看似毫无价值、却似乎散发着微光的无用之物……

“你找到了吗？Asuka。”

“……嗯……算是找到了吗？”

之前找到过一次。现在，似乎又找到了呢。

“是那个浑小子？”

“……笨蛋，不要说出来啊。”

“可~恶~”神崎海斗一脸扼腕：“我们家的小鸟被猫叼走了啊~而且我还看不见！”

那可不好说喔。或许那只小鸟的爪子，比小猫的头还要大也说不定。但是，如果努力收收翅膀，还是能被叼起来的。

“那么，也差不多该说再见了吧。”

听见我这么说，神崎收了收浮夸的表情：“……唔，是啊。”

“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总得先把他们拉起来才行。虽然他们没有说出口……”

“——希望当某个人求助时，有谁可以伸出援手。”神崎笑着接话：“是啊，那就去做吧。像以前一样。”

“但是……或许这一次，他们能自己救赎自己也说不定喔？”

如自天际骤然劈下的一道惊雷，雪白色的光突然撕开了周围的黑暗。在刺目白光的照耀之中，眼前的面容也渐渐模糊起来。

我不禁睁大双眼。

“再见啦，Asuka——”

“只要你还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嗯，再见。

——我走了。

我向着那个白色的世界，踏出一步。

下章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第 5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