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你提着灯笼,朝石匠说的方向出发了——那可是孙策墓啊!是墓!
今夜月明,估摸着快到了,以防万一,你灭了灯笼;好巧不巧前方的稻田确实有一方不小土丘,几个人影各自忙活——那速度,应该是在清除掩体,怪不得白天没人发现。
天爷啊,这手法也太粗暴了。
你看得冷汗都下来了,下意识地想回头安慰导师,发现背后空无一人,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了。那咋办,看起来已经挖了不少了啊!
你在心里飞速计量,决定还是先回镇子附近去找找有没有巡逻的官差。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你几乎是立刻转头,悄悄地走近几步。
“……找到了!?”
“嗯!”
“他大爷的!挖!今天就把好东西带走!”
盗墓贼们振臂齐呼,你两眼一黑,心想确实不该用梅花花神打幌子。
风吹过,稻禾簌簌,稻草人的衣服被撕扯,烈烈作响,麻雀不敢靠近。
那头,几个盗墓挖了半个多月,总算挖到封土层了,准备一鼓作气。
“老大,这么着急做什么!”
“不急?不急把你交给官府行不行?!”
封土坚硬,证明这座墓的主人是有些身份的、几人讪笑,动作快了些。方才说话的男子站起来擦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怀疑地回头——哦,稻草人啊。男子接着弯腰,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刚才哪有稻草人啊!
男子骇得叫了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头目啐了一口,破口大骂,男子颤颤巍巍地指着后边:“老、老大,我们刚刚来的时候,那个地方有稻草人吗?”
他这一说,众人沉默了。他们来这儿那么多天了,就算没有特意关注,但也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吧!
一想到这里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孙策墓,他们更是胆战心惊——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啊,别是他显灵了吧!
头目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一铲子杵在地上:“不就是个稻草人吗?几个大男人吓成这样,呸!怂货!”
说着,头目吐了两口唾沫,撸起袖子往田里跨去。
你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了几步,换得土丘上又是一阵惊呼。步伐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你听着声音,估摸着距离、慢慢抬起撑着稻草人的木棍,心里数着数:三、二、一——
“邦!”
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头目,然后转头就跑——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老乔这副身体体力不错,但一来着装行动不便,二来稻田里视线受阻,没多久,身后带着愤怒的喘息越来越近。
你拖着酸痛的腿咬牙坚持:不行!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老乔的身体!
“你、别跑!老子杀了你!”
怎么还那么中气十足啊!
你在内心哀嚎:早知道先确认一下是不是孙策墓了!如果是的话哪怕死了也值啊!而且说不定这样就能回去了?到时候带着师兄师妹来发掘还能评上个十大考古发现……啊啊啊啊啊不对啊她回去了老乔的身体咋办?!!还得跑还得跑……跑不动了啊!!!
“孙策!你在天有灵倒是自己保护一下自己的墓啊啊啊啊啊啊——”
汗水模糊了视线,身体在极限状态下骤然失去动作平衡,你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自己要狠狠摔一跤,但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居然站住了。余光里,一抹异色的光亮闪过。她下意识追寻,突然,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一户人家!
太好了!
危机当头,肾上腺素被唤起斗志,你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跑去。守院的黄狗狂吠,屋里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人在家。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推开柴扉,随手拿了个工具,蓄势待发。
头目随后赶到,愤怒至极。大概是辨明了两人的气场,刚刚还冲你狂吠的黄狗瞬间调转方向。头目狠狠抓起石头狠狠砸向黄狗,在它的呜咽声中,三两下冲到你面前,几乎毫不费力就夺下了你工具。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早年间工地管理不规范,晚上清点有时候会遇上“来捡漏的人”。师父教过你,这种情况下,如果实在打不过,要先保护好头部和胸腹。
头目嗤笑:“个小丫头片子,我挖死人墓,你非要来找死。”
你全身都在颤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任何工具砸在身上。你尽可能躲闪,引导头目把工具卡在柱子、门框上,又找准时机往外跑。大黄狗跟着你一起跑了出去,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完全不顾你呼唤。你顾不得多想,体能已经快到极限了,完全是凭借着下意识在行动。很快,脑后传来剧痛——那人抓住了你的头发。
你赶紧挣脱躺下,心里默念:对不起啊老乔,我没办法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补偿你。
钝痛袭来。远处,晨光熹微,升腾起细细的炊烟,你再也支撑不住,闭眼,昏了过去。
“……滚开!滚开……”
“……就差一点了……”
“……为什么……”
又是熟悉的黑暗,耳边一片嘈杂。
是又死了?还是要穿回去了?
那这是哪里?地府?冥界?
你努力眨眨眼,周围的黑暗并非视力所致,而是真的一片漆黑。
刚刚的声音是什么?好像有人说话?
你摸索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四周一片空旷、什么也摸不到,你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仅有的听觉上。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似乎又有一些女人的声音。场景很奇怪,又有风声,又好像有火在烧,甚至还有一些动物???还有……唢呐??
“大夫啊,老乔怎么还不醒?该不是不行了吧?”
“你着什么急!我还没急呢!”
“官府的人马上就到了啊!”
哈?官府?
还没反应过来,你突然感觉灵台贯通,一道尖锐的刺痛像是直击你灵魂一般,从头脑传至身上的每一处神经。
“——我——”
你一口浊气吐出,再次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妇人惊喜地叫了一声,拉着你就要下床穿衣梳妆。
你的意识被强行唤醒,下意识挣扎道:“等等!等等!”
“哎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会儿说!知县大人来了!”妇人三下五除二把你拾掇好收拾好,推着你出门,“你厉害啊老乔!现在全钱塘都知道你抓着盗墓贼了!”
我?抓住盗墓贼?
长街两侧围满了人,街道正中,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方,身后狱卒押着几个头发潦草的人,为首之人抬起头,鼻青脸肿——不是那厮还是谁?
最后方,几个制式统一的小吏拖着一副装裱过的墨宝。
县令上前,激动地抬起手又放下,振袖几回。
“乔姑娘啊!”他目光灼灼,“乔姑娘!真是我辈英雄出少年谁说女子不如男啊!若不是你拼死拖延时间,郊外的那座大墓怕是早就毁了啊!”
你一肚子疑问,只得堆着假笑应付,又不小心扯动了伤口,表情要多抽搐有多抽搐。好在县令似乎只是来走个排场,叮嘱她把墨宝收下后就带着队伍走了。围观的人继续跟着,顷刻间,门前又冷清了下来。
妇人伸长脖子看了看,你咳嗽一声:“你去呗。”
妇人摆摆手:“算了。”
“谢啦,”你道,“那这啥情况?”
原来,那天那只黄狗是去找主人去了,他主人就在田间干活,老子报官儿子应援,刚到就看到你躺在血泊里。
你疑惑:“那个贼……”
“这才邪门呢,”妇人靠近,“我听说呀,官兵到的时候那个贼像疯了一样,颤颤巍巍地,趴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他那些同伙也是,官兵一问他们就什么都招了。”
你不解:“啊?”
“都说他们是撞鬼了,管他呢,”妇人替你换药,“你呀,也是运气好。我听说县差到的时候你就剩一口气了,差点没救回来。知县大人最近本来就在抓盗墓贼,知道这事之后专门让人打听了你的家境。怕也是觉得你可怜,给你一块官府的墨宝,以后也能好过些。”
你有些感慨,转而问:“那墓怎么样了,是孙策的吗?”
“不知道啊,已经填上了,”妇人道,“知县大人说不管是谁的都不能挖,是对死者不敬。”
你一时间有些恍然,良久,再次低声说了句“谢谢”。
类似的话你从很小就听过了,听过很多次。
父母说,小时候其他小朋友还在看动画片,你就已经盯着电视里的考古纪录片目不转睛了。自然而然,本科、研究生甚至工作,你都选择了与考古有关的工作。这些话电视里提到过、课本里见过、导师和同学说过,甚至你也向父母亲戚解释过很多次。
现在乍然听到这句话,你不可避地想到了家。
伤口还是痛的——以前也是这样,从工地回来后大家都要修养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导师会带你们去博物馆,师兄师姐被抓去讲解,后来被抓的人就成了你们;父母会飞来你的城市,好好地心疼一番,甜甜蜜蜜三天之后变成生死冤家,骂骂咧咧地给你做完最后一顿饭,打车离开。
那时候以为以后都是这样了,但是现在,这一切那么遥不可及。
就算再怎么了解这个时代,但理论上的东西和实际生活出入巨大;即使眼前安稳了,你也不敢保证哪天会不会再有和今天一样的意外;真到那时,你应付得了吗?回得去吗?能保住老乔吗?那个时空的你怎么样了?父母知道吗?今年的考核能合格吗?
你突然有些无力,再也说服不了自己打起精神。
送走妇人,你提不起一点力气,只得小心翼翼地钻回被窝,一点一点地蜷缩起来,回想着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时是怎么哄自己的:2024十大考古发现工作团队、2025十大考古发现工作团队、2026十大考古发现工作团队……
渐渐地,你仿佛真的看到自己代表工作室登上了发言台。领导问:“那么贵所是怎么发现这里有重大考古遗迹的呢?”
你昂首阔步:“撞鬼!”
女孩儿突然拍了下床板,阴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凭空出现,正在企图慢慢靠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停了下来,大眼睛眨巴眨巴,不知道什么情况。他又观察了你很久,见你依然睡着,这才蹲下来,几条细小的长辫垂在枕边。他看着你的睡颜,伸出手,无声地戳了戳。
“梦见什么了啊?表情那么丰富……”
他说得很轻,你感觉鼻子有些痒,脸埋进被子里,肚子又“咕咕”作响。男子愣了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慢慢地,笑得露出了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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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你饿醒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给自己下了碗面,随后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终于,神清气爽!
果然,女人,就是要有充足的休息和足够的热量。
你略微收拾了一下,披着外衣,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院,卸下门板。
“嚯,老乔,这就开始做生意了啊?伤没事啦?”
隔壁老板上手帮忙,你笑道:“是啊。隔三差五关门可不行。”
“也是,年纪轻轻的,正是打拼的时候,”老板笑道,“行,反正现在你有知县大人的墨宝,没谁敢来找麻烦。”
你欣然点点头,愉快道谢。
前段时日忙着适应老乔的生活和收集素材,一直没能停下来好好看过自己的铺子;昨天哭了那么一会儿,反而轻松多了——反正回不去,想家的话,先把这里布置成家的样子吧!
家电是不用想了,但是藏书、玩偶、家具什么的还是可以安排上。你这才发现,老乔的藏书也很杂,经史子集、话本野史,枕头边摞了一堆没看完的书,上面做了不少了批注,想法大胆、有趣,读起来和弹幕一样,你不自觉地也跟着写了几句。
你自觉和老乔颇为投缘,那么,你喜欢的,说不定老乔也喜欢呢?
木匠:“这又是什么?”
你叉腰:“商标啊!挂在门口,又有辨识度又好看!”
“行吧,”木匠拿着板式看了看,“你这丫头,总能搞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出来。”
没过几天,十二花神的木板就弄好了,你按照顺序,把它们和店铺的经营范围整整齐齐地挂在店门口——哦对了,她还设计了一个logo——从老乔衣柜里找到的一只丑丑的老虎布偶——也做成了木牌,准备挂在最上边,长成这样,避避邪是可以的。
你哼着歌,端来一个凳子,比划了一下木牌长度——不够高,差一点。
“我来我来。”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你回头,从凳子上跳下来,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看起来二十六七,是浓颜系的长相,生得高大,身材精壮、猿臂蜂腰,哪怕放到现代也堪称极品;不过他的发式在这个时代就显得有点奇怪了,脑后留着四条长生辫,又像是被母亲牵挂的孩子一样。
别说,还挺反差萌的。
虽然该男子确实长得秀色可餐,但你深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退后两步,清了清嗓子,客气道:“客人要买什么?”
“客人?”男人挑眉,“我不是客人,我是来找你的。”
既然不是客人,又是来找“你”的,而且看起来你们也没有那么熟……难道是老乔的朋友?
你脑中飞速运转:“呃,我们是不是好久没见了?你是……?”
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笑得灿烂,仿佛早就看破了你拙劣的谎言。他就这么看着,心情颇好地向前一步,吓得你退了两步;男人霎时像受伤一样弯腰看你,你立刻跑开躲,在了看热闹的隔壁老板身后,像只猫儿一样。他不可置信赶,指着自己:“我!孙策啊!”
你弹出个脑袋戳戳老板:“你们这儿叫孙策的怎么那么多啊?”
老板连忙否认:“我们这儿没有这人啊!”
你:“对啊!!!你看他那个发型!!哪儿像这里的人啊!”
孙策不满:“我这个发型怎么了?!”
老板回头认真道:“说句公道话,猎户也有这样的。”
“那衣服也不对啊!”你吐槽,“这是说公道话的时候吗!”
老板连忙拉开架势,随手拿起门口的烧火棍:“你谁啊!老乔可是知县大人褒奖的义士,你别乱来啊!”
“老乔?”孙策把玩着这个名字,又重复了一遍,把自己逗笑了,“这次是这个名字啊!”
什么叫这次?你壮着胆子问:“你、你到底是谁?”
“都说了是来找你的,”孙策挠了挠脸,理所当然,“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老板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在你们俩之间像个不会活动的石头。
“我叫你?”你茫然,“我什么时候叫你了?”
“就郊外啊、农家,还是我帮你叫的救兵呢,”孙策没所谓道,“你不是说——”
[孙策!——你在天有灵倒是保护一下自己的墓啊!]
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是……?”
孙策笑着做了个手势,你即刻止住了话头。老板搞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迷,不断眼神示意你解释一下。你欲哭无泪,这咋解释?大白天创鬼有人信吗?
老板见没人理他,看看孙策,又看看你,眼神虛起,露出了某种广很熟悉的表情。
“老乔,”老板数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板“啧啧”几声,指了指你,又指了指孙策,背着手,走了。
“孙策?你是孙策?!”
你把男子拉进店里,迫不及待地问他。
你的喜悦之情几乎溢出言表,热情到孙策落了个红脸,眼神闪动了一下。
“是啊,我来了!”孙策叉腰道,“怎么样,这次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你敷衍,“那真是你墓啊?”
“你就说这个啊?”孙策没好气,“不是啊。”
你:?
你:“那是谁的?”
“你好奇怪,”孙策微微俯身,好奇地观察,“你都不问问我是什么吗?”
“啊,”你道,“鬼啊。”
孙策:“鬼,啊?”
你:“啊不然呢?”
孙策:“接受得那么快吗???”
你鄙夷:“那怎么,我给你哭一个?”
你骤然兴致缺缺,一屁股坐回柜台后,随意地招招手:“来。”
按照套路,召唤鬼神啥的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只不知道这位……姑且叫孙策吧,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先说好啊,吸精气肯定是不行的,不接受双修哈,”你道,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草纸,“说罢,除此之外什么条件?”
孙策:“?”
你:“?”
你想了想:“那是需要我去挖你的尸骨带回哪儿安葬?”
孙策摇头。
你:“那就是有什么仇人。”
孙策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无语:“……是有还是没有。”
孙策:“以前有,都死光了。”
你:“……节哀节哀……呃,恭……好像也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