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略向前跌去,但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如约而至。
这一跤摔得并不怎么疼,因为在她倒下去的一刹那,身侧便“飞”来一个人形倚仗。
只可惜,这个人形倚仗还是“飞”来得有些迟,嬴略虽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俩人还是双双向下倒去。
这下可好,人形倚仗变成了人形肉垫。
嬴略虽然不怎么疼,但身下之人却疼得闷哼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被撞飞出去的漆案和洒了一地的牛乳,顿觉身下之人情况不妙。
然而更不妙的还在后头——室内发出的声响不小,一下子惊动了被她命令守在外面的侍者。
“公主,怎么了!”
侍者们因为顾及公主的安全,不得已推门而入,却都被眼前的场景当场惊呆——
本该不良于行的长安公主整个身体都趴在了蒙恬的身上,一只还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死死扒着他的衣襟,甚至于把身下之人的衣襟都拽得半开,可以想见变故发生前使了多大的力度。
幸好现下是冬天,蒙恬多穿了几层,不然他的上半身已然是胸肌袒露,未及春日,便春光乍泄了。
再看看一旁,漆案侧翻,洒了一地的白色牛乳更是引人浮想联翩。
众人面面相觑,皆忍不住在心中啧啧称奇,这场面,未免也太激烈了。
想不到长安公主虽然腿脚不便,也能仗势“欺”人玩得这么野,若是来日腿脚好了,岂不是更——
还是内者令景福最先反应过来,但一向口齿伶俐的她此时却变得有些笨嘴拙舌,“公主……”
嬴略难得怒形于色,“都滚出去!”
景福平复了下起伏的心情,看嬴略没事,便对身侧看热闹似的宫人和中人淡定吩咐道,“都出去吧,以后没有公主的召见,任何人都不得擅闯室内。”
言罢,还不忘把门带上才打发众人远远地离去。
蒙恬打趣道,“公主,你这样说会更让人误会的。”
嬴略从蒙恬身上起来,方才的怒色早已不见,神色转而十分淡定,“你还不起来吗?”
蒙恬“嘶”了一声,手向自己的后腰摸去,“臣好像……撞到了腰。”
嬴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又想到方才的那声闷哼和被撞飞出去的漆案,他为了救她,确实撞得不轻吧。
嬴略将手伸向他,“我扶你起来。”
蒙恬还真未与她客套,大手搭在了她手上,只是未怎么用力,便已直起身。
嬴略意识到这次是自己被骗了,不禁有些生气,“你没事?”
蒙恬起身去收拾翻倒在一旁的漆案和三重藻席,揶揄道,“公主先前戏弄了我三次,如今也该轮到我戏弄公主一次了吧。”
“你先前被我戏弄了三次,怎么还想着来救我,不怕我又是在戏弄你?”
蒙恬将漆案和三重藻席摆好,笑了笑道,“比起被戏弄,我更怕公主会真的摔倒。”
嬴略虽然早过及笄之年,但毕竟没怎么经历过关雎之情,一时之间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看到蒙恬将她的漆案和三重藻席摆到了主位上,她纠正道,“还请蒙君将我的漆案和藻席摆回原来的位置吧。”
蒙恬当然知道嬴略的漆案和藻席原来是与他的位置相对摆放的,可是如此,便失了君臣尊卑的等序。
起初他只以为是旷谷居的二层少有人来,所以宫人疏忽了,听到嬴略如此要求方知是有意为之,他问道,“这……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当然和规矩。这还是母亲在时定下的规矩,负暄阁是母亲的藏室,此处是她读书的书室,母亲以为学问交流不分贵贱,所以这书室的席位陈设便无尊卑之分。”
蒙恬赞道,“元后果真是位虚怀若谷之人。难怪她的居室叫作旷谷居。”
“当然。”嬴略一脸与有荣焉,“我可不想失了母亲的规矩。”
蒙恬也重新坐回漆案前,又听嬴略道,“说来,岁首十五前,我曾托人约你于善水居一见,后来不幸蒙棠华之难,到如今才有机会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蒙恬激动地直起身,“可是毅……”
话到嘴边,蒙恬却又猛然停住,转而谨慎地望了望四周。
“蒙君不必担心微谋外泄,经过方才的误会,不会再有人不长眼地闯进来。而且,这旷谷居的二层是母亲曾经的书室,隔音极佳,确保这里的墙长不出耳朵来。”
原来,方才的误会竟是她有意为之。
虽然如此,蒙恬的声音依旧比方才低了许多。
“可是毅弟的事?”
都这个时候,嬴略还有心情玩笑道,“蒙君不愧是擅长弦乐之人,心中果真有谱。”
蒙恬有些赧然,“不瞒公主,去岁公主去渭阳学宫拜访魏祭酒那日,臣亦凑巧在拜访魏祭酒。因为前不久得知公主对臣数年前拒婚一事仍然心存芥蒂,不好与公主迎头撞上,所以不得已做了‘屏后君子’。”
嬴略偏偏故作不知,“我幼时便常常往来渭阳学宫,一年之内不知道要去多少次,不知蒙君说得是哪一日呀?”
“公主与魏祭酒在孤竹亭内辩论之日。”
“我与魏子亦师亦友,学问争鸣是常事,蒙君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是哪一日。”
“西风烈烈,孤竹飒飒,公主与魏子在孤竹亭内争鸣先帝对臣兄弟的尊宠是否是虚名,而彼时九尺高的周公负成王漆屏恰恰掩盖住了屏风之后臣的身形。”
嬴略看了他一眼,“当时听了宋子的话,蒙君可觉得自己一腔忠心错付了主上?”
蒙恬毫不犹豫道,“臣不觉得先帝对臣兄弟的尊宠是虚名。”
这么不假思索的答复倒叫嬴略更确信了蒙恬对君父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可以想见,他完全会为了这样的厚遇而将忠心报答在先主的子女身上。
“诚如公主所言,臣兄弟二人昔日的悲剧是人性使然,并非先帝的本意。而先帝对臣兄弟的信任、重用和优待,却是实打实的。臣入仕的第一战便是率军攻齐,这是大秦兼并天下的最后一战,无论如何都会胜利,无论谁去都能得到战功,更遑论臣仅凭借这一战便被拜为内史高位,这是先帝刻意偏心送给臣的入仕战功,臣心知肚明。”
“先帝没有看错你,我也没有救错人。”
“所以毅弟之事到底是如何转圜的?”
嬴略没有直接回答蒙恬的疑惑,而是喃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插手改变他的命运对他而言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
“怎么说?”
嬴略这才将蒙毅之死的隐情娓娓道来,“事情要从沙丘之变说起,你应当知道先帝生前听信方术士之言屡屡沉迷于求仙问药之事。”
蒙恬笑了一下,岂止沉迷,先帝为了求仙问药之事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还在上郡曾听公子扶苏言,先帝一度听信卢生之言,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他实在难以想象先主是如何顶着“真人”这个称呼过完了人生最后的三年。
想想那些年来的秦廷同僚也是不容易,一边听着天下至尊自称“真人如何如何”一边还要强忍笑意禀奏政事。而且,这个主上是年近半百,不是年方五岁,早过了幼稚胡闹的时候。就连年轻的二世皇帝都忍不了这个称呼,即位之后做的第一件好事就是重新将皇帝的自称改成了“朕”。
不过,蒙恬并不敢妄议先帝,反而描补道,“先帝身为天下之主,想要与天地同寿,长久治理天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嬴略却噎了他一嘴,“在这件事情上,你和你的先主就无需双向奔赴了。”
她继续道,“不过,除了那些方术士之外,还有人也陪着先帝胡闹。”
蒙恬知道,上有所好,下必趋之若鹜,秦廷之内亦不乏投此机取巧之人。
不过,这次他倒是误会了这个“趋之若鹜”之人。
“这个人就是魏子。”
“魏祭酒?”蒙恬颇为意外。
“甚至,他比那些方术士更为胡闹。方术士不过是说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欺骗先帝,屡屡求仙问药屡屡找借口不得;而魏子则是直接上手,自立更生,炼制所谓的‘仙药’。”
“炼制、‘仙药’?仙药不是从仙人手里求来的吗?怎么凡俗之人也可以炼制?”
蒙恬不解,若说魏祭酒信奉神明,他偏偏行此渎神之事;若说魏祭酒不信神明,那还炼什么“仙药”。
“当然不行。如果魏子真的炼制出了仙药,先帝又怎么会驾崩呢?”
“那魏子炼制的是什么药?先帝吃了吗?”
“没有。当年先帝在外巡游,到了平原津就病了,后来病愈笃,不仅派蒙毅去代地祷告山川,还秘密写信给魏子寻问炼制仙药之事。魏子当然拿不出仙药,但是和那些只知道欺君索财却一事无成的废物方术士不同,魏子是拿出了药的,只不过不是不死之药,而是假死之药。”
我愿称穿越者魏缭为中国早期化学家。其实炼丹这个事要到西汉编纂《淮南子》的淮南王刘安才开始,秦始皇一生只求药,但没想过炼丹,他也没吃到过“仙丹”(这个观点应该见于段清波老师的《秦陵——尘封的帝国》)。
另外负暄斋也是俺的作者专栏,欢迎关注嘿嘿嘿[让我康康]~
蒙毅之死的伏笔从第8章孤竹之辩就埋下了,第17章开善水居小地图时公主就想告诉蒙恬了,但一直拖延到第29章安息之香才见端倪,本章和下一章会详细揭露,其实还有一章还埋下了伏笔中伏笔,但是太隐秘了,我寻思大家已经忘记了,伏笔中的伏笔开下一个大地图会揭露,老蒙自己或许也会悟出来?[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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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蒙毅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