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眼睛亮闪闪的,生动得像被吹了一口生肌活骨的仙气,完全没考虑“为什么我的恋人是男人”这种问题,惊喜地说:“原来真的是你啊!”
塔希尔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早知道是我?”
“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等着我,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见。”苏檀伸出手,笑意微微,“既然知道你在就好办了,你醒了,我也会跟着醒,带我出去吧,塔希尔。”
要怎么醒来?塔希尔不知道,但当他伸出手,掌心碰触,感觉身体飘了起来。
美轮美奂的园林迅速向下坠落,一切的光都消失了,涌上来的黑暗将他们承托起来,短暂的意识断片后,意识突破虚实交错的水面,他猛地睁开眼。
塔希尔眼睛睁大了,他感觉脸颊异常地烫,女巫挪开蜡烛,亲切地问:“感觉如何?”
塔希尔转了下眼珠,腾地站起来扑向床上的苏檀。苏檀依旧闭着眼,可是他感觉他已经快要苏醒了,海东青也挤过来看,雪里蕻直接跳上了床,踩着苏檀大腿喵嗷直叫。
苏檀呼出第一口微弱的气流,海东青拉过他左手手腕,耐心等待了一会。苏檀开始有间隔得呼吸,脉象也越来越强,直到完全睁开眼——塔希尔先爆出了第一声欢呼,几乎喜极而泣;海东青放松地笑起来,放下手说:“老爹你可算醒啦。”;雪里蕻竖着尾巴蹦跶来蹦跶去,欢快得不得了。
“别蹦跶了。”苏檀被踩得难受,十几斤重实心肉坨蹦起来真是要命,海东青赶紧把雪里蕻抱走,顺便去倒水。塔希尔往苏檀身后多垫了些软枕,扶他慢慢坐起,“我睡多久了?”
“有大半年了。”塔希尔回想那些期待苏檀醒来时期的抑郁与痛苦,奇妙地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他已经挺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内心充满喜悦。
“唔……”苏檀难受地呻吟了声,“腰有点疼,动不了了……哎,还要躺一段时间。”
“是关节不舒服吗?”
苏檀轻轻嗯了声:“刚醒,还没多少力气呢。”四肢沉重酸软,半点也抬不起来,只能瘫在床上,看着女巫笑笑:“你是胡安请来的医生吗?”
女巫优雅行礼:“您可以这么认为。”
“谢谢你,辛苦了。”苏檀下意识地往手腕上摸,摸到腕间空空荡荡,才想起这里是现实,不是梦境里住在永和宫里的贵人了,没法随意拨下金钏或发簪什么的赏人。只好对塔希尔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吃的好么?厨房里有没有菜?”
塔希尔听他的意思就知道是要留女巫吃一顿饭,可他不想与这位女巫有太多牵扯,说:“有的,一直是师兄做饭。”
海东青端着水进屋了,苏檀喝了两口,苍白得宛如大理石的脸多了些属于活人的色彩。海东青把女巫请出房间,就算女巫说过是免费的仪式,他也强硬地给了不少钱,只有一个要求:不许把苏檀的存在对外暴露出去。
“老爹是东方人,他不希望过多抛头露面。”海东青郑重地说,“你该有的报酬不会少你一分。”
女巫掂了掂分量不轻的钱袋,对这次“出诊”的结果相当满意,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留下一个飞吻就离开了。
目送女巫离开,海东青才放心地折返回来。雪里蕻窝在苏檀怀里叫得娇娇的,很是惬意。
“老爹,要不要吃点啥?”
“想吃蛋奶冻了。”苏檀抚摸着雪里蕻脑袋,“米布丁也可以哦,多做点吧。”
“好嘞!”海东青二话不说去做甜点了。苏檀转头问塔希尔:“我不在的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
塔希尔不想让苏檀担心:“我很好。”他向苏檀说了自己与安德烈导师的冲突,如何顶着质疑与压力将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现在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最开始时,他一度以为自己承担不了这份重任,没想到兄弟会内还是有人支持他,他才坚持了下来。
“我已经做了不少事了。”塔希尔很高兴自己能有如此的进步,也不出意外地获得了苏檀的夸奖:“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必苛责自己。”
塔希尔高兴之余,更想苏檀解答他一直以来的疑惑: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处理安德烈的反对意见?
“首先他不会剧烈地反对我,因为我是正式的导师。”苏檀握住塔希尔的手,“你还是太年轻了,所以……”想想苏檀没有直说出来,以塔希尔的聪慧与长久以来的心心相印,不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如果是我身处与你类似的情况,我会让他‘失踪’一段时间。”
塔希尔悚然。
苏檀笑笑:“很惊讶吗?想想在巴塞罗那,埃内斯托不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卡洛斯庇佑,他八成已经被认定是叛徒判处死刑了。不过我无意造下杀业,所以囚禁他是最仁慈的选择。”
塔希尔飞快思索,感觉自己还是做不到苏檀说的那样,哪怕海东青提出可以质疑安德烈回马德里就是为了夺权,他也拒绝了。
苏檀安慰他:“没事,选择善良不是必须改正的缺点,你做的没有错。我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短期内还是要你继续来扛起这个责任。”
苏檀这么说,塔希尔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顺手揉了揉雪里蕻的脑袋,雪里蕻现在只愿意和苏檀待着,表情很嫌弃地拍开他的手。
苏檀醒来这件事塔希尔并未声张,依旧做着“代理导师”的事。苏檀休养的时间里食量增长了不少,每天抱着猫晒太阳,慢悠悠打太极强身健体。
雪里蕻一扫之前恹恹精神不振的模样,每天能干四顿饭,还会主动出去狩猎打牙祭,生龙活虎仿若焕发第二春。塔希尔才明白它之前那样子不是老了,而是心情抑郁导致的。
苏檀醒了,雪里蕻每天活蹦乱跳,日子仿佛一如往常,塔希尔在处理兄弟会事务时心情也更愉快轻松起来。
之前于尔森公爵夫人拜托的针对奥尔良公爵两个信任的手下调查的事,情报组织很快得出了结果与证据,将弗洛特和雷诺秘密与英军将领的詹姆斯.斯坦厄普往来谈判的信件和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塔希尔再将证据整理好亲自送到于尔森公爵夫人手上,公爵夫人看后掩饰不住地喜悦:“有这些就足够了,小宝贝,我就知道你能行!”
塔希尔客气地说:“能帮到夫人就好,接下来还需要做点什么?”
“不需要了,我把这些证据交给国王,奥尔良公爵就绝对没有翻身的机会,到时候你就好好看着我如何打击政敌,多学学,不要对敌人仁慈。”
塔希尔干笑了声,实在不知如何回答公爵夫人满满的战斗意念。公爵夫人突然说:“感觉你似乎比以前放松了很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塔希尔一惊,自己的变化有那么明显吗?居然这也能被看出来。
公爵夫人看着他的神色变化,了然地笑起来:“不想说也行的,总之,祝福你哟。”
获得关键性的证据后,于尔森公爵夫人将这些展示给国王,迅速获得了批捕弗洛特和雷诺的权力。在兄弟会的协助下,两个一无所知的人很快被精准地逮捕,重刑压迫下很快吐露了实情。愤怒的国王与王后向路易十四公开抗议,让奥尔良公爵立刻从西班牙滚出去。
于尔森公爵夫人不仅仅满足于此,她添油加醋,为奥尔良公爵编造了一个离谱的谣言,说奥尔良公爵为了西班牙王位正打算和路易十四的女儿离婚,转而要去娶已经被流放的诺伊堡的玛利亚.安娜。
这些谣言让路易十四大失颜面,极力澄清谣言带来的后果,但谣言就是谣言,它像长了翅膀的兔子飞入千家万户,成为城民闲暇时逗趣的谈资。
与此同时,法国内部也并不好过。
“法兰西最近开始流行饥荒,严冬摧毁了田地里的橄榄树和葡萄,粮食进口也被战争影响了。我们认为法兰西必须收紧对外征战的规模,勃艮第公爵已经向路易十四施压,要求他收缩战争,争取为人民带来和平。我们认为这是对人民有益的好事,但是对西班牙的战局可能有不利影响。托西侯爵已经行动起来,似乎正在准备与英联盟进行谈判,也许,他们会用西班牙的领土来交换获得卡尔三世的休战。”
苏檀慢悠悠地梳着头,伸手拉开抽屉,将近些天的账本翻出来看了看。
塔希尔做的账务记录很是详尽,西班牙兄弟会的财产正因为之前地产的陆续收回和合作项目有源源不断的增益,他预估了下下个季度的大致开支以及需要储备应对突发情况的资金,提笔给法国兄弟会批了一笔五万法郎的援助,并书写回信,写完就以塔希尔的名义盖上火漆印封好,等塔希尔处理投递。
在勃艮第公爵和一众政治家的施压下,路易十四终于开始为谈判做打算。他派出外交官茹伊伯爵代表自己的意志。
茹伊伯爵与荷兰代表威廉.拜斯、范德尔杜森谈判,提出用西班牙在意大利所属的领地交割给卡尔三世,后来增加了荷兰部分领土,再由于荷兰代表不依不饶,茹伊伯爵的让步扩大到整个荷兰,最后干脆放弃了西班牙和印度,只留下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岛给腓力五世。【1】
茹伊伯爵没底线的让步激发了联盟军进一步的斗志。他们认为腓力五世的上位一开始就是路易十四背信弃诺的产物,完全不合法,除非腓力五世放弃一切属于西班牙国王的权力,否则战争不会休止。
接到这样的消息,托西侯爵被迫亲自前往海牙,试图谈判出更好的结果来,但是他也无奈地无功而返。
在多方不利的情况下,路易十四松口说会放弃对西班牙的保护,撤回在西班牙的驻军,但是联盟军等待了一段时间就发现在西班牙要塞驻扎的法军根本一动不动,对路易十四这般言行不一的作风也算是习惯了。迅速草拟起初步协议,要求路易十四在两个月内不得使用武器,并且要求如果腓力五世还不肯退位,那路易十四不仅不要不给帮助,还要给予腓力五世一定“教训”。
苏檀揉着雪里蕻脑袋看兄弟会抄录的协议草稿副本,嘀笑皆非:“那帮人脑子坏掉了,凭一纸协议想让爷爷打亲孙子,这事根本没得谈。”
塔希尔也想不通那帮草拟协议的人到底是怀揣怎样的想法才会写下如此离谱的规定,有点无奈地说:“也许他们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平。”
“那是自然,法兰西内部现在有天灾,财政紧张,满是内忧外患,如果能趁此机会拖垮法国,那他们对他而言,现在和平又有什么好处呢?况且,他们的胜利能极大的羞辱到昔日的太阳王,这可是出气的好机会呢。”
塔希尔想想觉得苏檀说得很有道理,和平只对西班牙和法国人有好处,但是发起战争的联盟军一点好处捞不到,这让他们怎么甘心就此结束?
路易十四将联盟军不平等的荒唐协议公开了出来,让爷爷去打亲生孩子这种事很快引起了强烈反响,呼吁和平的声浪暂时消失了,路易十四再度统协起国内舆论与意志,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但人心再如何凝聚,也改变不了法国内部危机重重的现状。腓力五世对茹伊伯爵主导的谈判具体内容一无所知,他明确知道的只有路易十四确实打算放弃西班牙了,他让亚伯拉罕传达自己的意见,让腓力五世也做好放弃王位的准备。
腓力五世面对艰难的逆境,不仅没有灰心丧气,反而坚定了留下来的意愿,要为西班牙而战。
路易莎王后和于尔森公爵夫人无条件地支持和鼓励腓力五世的决定,为了确定孩子的继承人地位,亦是为了在危难时刻凝聚人心。腓力五世决定召开卡斯蒂尔和阿拉贡议会,让西班牙大臣承认自己的孩子是西班牙王位继承人及阿斯图里亚斯亲王。【1】
不久之后,他再度召开会议,邀请了众多西班牙政坛主要人士和大小贵族,准备发表一场凝聚人心的演讲。在这组织会议的过程中,卡耶塔诺自然是出了不少力。
忙活完场地和人选,卡耶塔诺决定邀请塔希尔一同来观摩这一场极有可能改变西班牙历史的重要会议,塔希尔也欣然回信答应赴约。
令卡耶塔诺没想到的是,当天塔希尔身边多了一个人。
尽管苏檀穿着兜帽长袍,浑身遮掩得严严实实,卡耶塔诺还是一眼认出了他,霍然站起不敢置信,当苏檀真正掀起兜帽时,他露出惊喜、茫然、不知所措的复杂表情,伸出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苏檀先笑起来:“好久不见啊,卡耶塔诺。”
卡耶塔诺恢复镇定:“你醒来了?”
“醒了有一段时间了,休养了好久。”苏檀拢袖坐下来,微笑着调侃:“当上最高大师的感觉如何?”
卡耶塔诺摇铃吩咐仆人换珍藏的东方茶叶上来,语调轻松:“不怎么样,不过比以前行事要方便多了。虽然波托卡雷罗还活着,影响力还很大,不过他确实不再干涉团内任何事务了。”
“你邀请塔希尔说,会给我们上一出好戏看,什么样的好戏?”
卡耶塔诺手指向台下,志得意满:“很快就开始了。”
他们所在的房间距人头攒动的会议现场不远,可以清晰地听到议员和大臣们嘈杂的议论声,这嘈杂声没持续太久就慢慢沉寂下去,因为国王已经登上台。他先坦诚地讲述了路易十四的立场,法国的撤兵不是路易十四一时兴起的决定,而是被法兰西国内局势决定的。
沏好的茶端上来了,苏檀端起茶碗,揭起茶盖轻轻吹动茶水表面,闻识香气,观其茶汤茶叶,知是武夷茶。
在明朝时,武夷茶在宫廷内还只是用来洗濯器具的茶水,到现在炒茶技术进步,也能登上大雅之堂了,笑道:“这茶做的还挺好。”
“品相最好最贵的一箱,刚买来没多久。怎么样,还合你口味吗?”
苏檀慢条斯理细细品了口,点头赞许。让卡耶塔诺身心舒畅,觉得这茶叶没白收藏。
殿堂里,腓力五世难得发挥了所有才能,慷慨激昂地演讲:“先生们!法兰西已经放弃了我们!但是我们不能放弃自己。我过去从未想过放弃,现在、未来也是一样!我决不会放弃西班牙,放弃西班牙任何一寸土地。上帝任命我为西班牙的国王,我将统治这里,直到我死去。为了这片土地,为了土地上爱戴我的人民。我决不会让他们失望!”
“国王长大了不少。”苏檀喝下第二口,“骑士团平时有教过他吗?”
“当然,国王必须接受一定政治教育,据负责的近臣说,腓力五世虽然接受知识的时间晚了点,但是学习态度还是很认真的。这次的演讲稿有公爵夫人和路易莎的修改润色,可是相当有气势呢。”
“我记得,法国的圣殿骑士团不是试过和联盟军谈判?法国的最高大师托西侯爵还亲自去海牙了,怎么没有谈成功呢?”苏檀从点心架上拿下一角蛋糕,转手交给塔希尔。仆人正好给塔希尔搬来了一张椅子,塔希尔贴着苏檀坐下,咬着蛋糕看着点心架上的坚果奶酪饼干,觉得那个看起来就很好吃。
【1】王室继承战争描述茹伊伯爵是个“非常能干且有成就的外交官”,但是怎么看这让步程度着实离谱得过了头,李鸿章看了都要说6。让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觉得茹伊伯爵一开始就觉得这场谈判谈不成,就没底线的给反法同盟军漫天画饼,反正责任轮不到他来扛。
【2】获封阿斯图里亚斯亲王是确立为西班牙王储的重要步骤,就比如现在的西班牙大公主莱昂诺尔、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西班牙女王就有阿斯图里亚斯亲王的名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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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序列十二:可怜无定河边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