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7年4月25日,贝里克公爵指挥的阿尔曼扎战役由一声炮响开启,这场战役持续时间并不长,但对整个战争局势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英葡联军一直逃到埃布罗附近才安下心来。
接着奥尔良公爵和贝里克公爵一路高歌猛进,直奔瓦伦西亚,穿过图德拉,平定了阿拉贡王国。西班牙王室在于尔森公爵夫人及盟友的推动下,彻底废除了各省特权,阿拉贡和瓦伦西亚不再享有地方豁免权,今后的法律与习俗都将要与卡斯蒂尔一致。
1707年8月25日,路易莎王后顺利产下一子,这个孩子被让腓力五世无比喜悦,为庆祝继承人的诞生,还特赦了不少监狱里的囚犯。
西班牙有了一位合法的继承人,让奥地利王室危机感倍增。不久后,塔希尔接到巴塞罗那的消息,说卡尔三世的新婚妻子也来到了巴塞罗那。
1707年的秋季,在加泰罗尼亚和葡萄牙边境,战争仍在持续。
加泰罗尼亚战区由贝里克公爵指挥,葡萄牙战区则由维拉达利亚斯导师统率。维拉达利亚斯导师向马德里回报夺回罗德里戈的好消息,同时传信的信使给马德里兄弟会也带了封询问近况的密信,这封信先被塔希尔看到,然后才轮到安德烈,安德烈得知这一事实后,还发了一阵脾气。
在一片欣欣向好的局势里,于尔森公爵夫人罕见地拜访了苏檀的家。
“小宝贝,我们好久没见了。”大权在握的于尔森公爵夫人尽管年龄增长几岁,体态依旧雍容优雅,在西班牙她的权力已经接近首相,哪怕在阿拉贡战区屡建战功的奥尔良公爵都无法分走她的光辉。
“公爵夫人事务繁杂忙碌,我理解。”塔希尔并不介意,如果于尔森公爵夫人频繁造访这里,反而会更奇怪,也太危险。
于尔森公爵夫人来拜访当然不只是为了叙旧情,简单寒暄两句后,她就谈起奥尔良公爵腓力二世。
奥尔良公爵卓有军功,但是他和于尔森公爵夫人的关系并不那么好,大抵是因为一些金钱上的冲突——矛盾不仅限于此,奥尔良公爵对西班牙王室里最有权力的人居然是个女人的事实相当不满,曾公开嘲笑过于尔森公爵夫人的为人品性,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公爵夫人耳朵里,两人关系自然可想而知。
最近,公爵夫人还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动向:奥尔良公爵想自己当西班牙的国王。
战争的胜利离不开法国的帮助,但法国本身也举步维艰,无法维持太过旷日持久的战争。而西班牙更是财政经济捉襟见肘,不然于尔森公爵夫人也不会和奥尔良公爵因为金钱军费的问题起冲突了。
鉴于联盟军队不会答应让腓力五世继续坐镇西班牙国王的宝座,那么奥尔良公爵自己——他有祖母奥地利安妮的继承权,而奥地利的安妮也享有西班牙的继承权,那么奥尔良公爵既有继承西班牙国王宝座的合法性,从血脉法理上或许也能让哈布斯堡王室接受。
奥尔良公爵作为一种折中的继承人选,这似乎是法英两国能妥协出来的最好的结果:让法英西奥四方和平地结束战争,摆脱经济窘困的泥沼。
奥尔良公爵对此蠢蠢欲动,凡尔赛宫和西班牙内廷也有隐晦的风声在偷偷流传。
原来这就是卡耶塔诺来信中说的“异常的阴影”。塔希尔心想,看来卡耶塔诺作为上任没多久的最高大师,在整个骑士团中的影响力还尚不及波托卡雷罗。还是法国兄弟会先一步察觉了凡尔赛宫内流传的“小道消息”,并将密信传递给西班牙兄弟会。
法国兄弟会有理由认为,这个折中计划的提出有托西侯爵推动的身影。
想法一旦被点明,奥尔良公爵势必会行动起来,尽管现在的西班牙千疮百孔,但谁能拒绝得了成为国王的诱惑呢?
“奥尔良公爵身边有两个他最信赖的助手,一个叫弗洛特,一个叫雷诺。我怀疑奥尔良公爵很有可能已经派遣他其中一个助手与英军将领接触了,我希望能抓到他们阴谋叛国的证据,这样我就可以获得陛下的授权,公开逮捕他们,让奥尔良公永远滚出西班牙。”
塔希尔接过公爵夫人递来的画像,粗略扫了一眼叠起收好:“明白了,有拿到任何关键性的证据,我会第一时间送给你。”
公爵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小宝贝,就知道你最靠谱了。你知道吗,我刚见到你吓了一跳呢。”
塔希尔有点儿不知所措:“是……是吗,为什么?”
“因为你变了啊!气质变化很大了!”公爵夫人俏皮地眨眼,“以前你是单纯的利剑,就算成年了,还像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呢。不过现在和成熟的大人没什么两样了,变稳重了哦。”
塔希尔不知道这能不能算夸奖,只好苦笑。
公爵夫人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你和安德烈导师不和?”
塔希尔表情更不自然了:“公爵夫人,这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虽然安德烈导师对我很不满意,但是要说不和,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我们只是意见稍微有点分歧而已。”
“不用这么为他掩饰啦!”公爵一脸“我全都懂”的笑容,“兄弟会是提倡平等友爱,但是涉及到路线和权力的纷争,就不存在友爱可言了。照我说啊,小宝贝你的手段还是太仁慈善良了,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该有的心境哦。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等你筹措了足够多的证据,就让姐姐我给你示范下,怎么打击政敌最方便有效!”
公爵夫人一脸心意已决的神情,塔希尔无法劝阻,只能接受了她的“好意”。
送别公爵夫人后,塔希尔拿出画像再看了会,将这两人的跟踪任务安排下去,再整理了些处理未完的事,就抱着雪里蕻上了阁楼。
苏檀还在沉睡。
塔希尔坐在床边,拉起苏檀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脖颈上正好纳凉。握久了,慢慢有了些温度。
“苏,我真的是……太过仁慈了吗?”
“我知道,有时候将军、帝王必须舍弃仁慈之心,但是……”
塔希尔长叹一口气:“公爵夫人说我变了,变得更成熟稳重了。可是我不想变成熟,我怀念过去无忧无虑的时候,你在窗边做工,师兄打瞌睡,或者教我练功,雪里蕻在屋里窜来窜去……最近它变得越来越不爱动了,以前喜欢的玩具也不扑了,我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苏,你什么时候能醒?”
他疲倦地躺下来,贴着苏檀,思绪乱了会,很快陷入了安心的睡眠。
黑沉的美梦里,他闻到了花香味。
从未闻过的新奇的花香味,不是很浓烈,但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
塔希尔睁开眼,发觉自己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天高云淡。
他茫然地看看自己——还是原来一样。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和与苏檀一起执行秘密行动时一样。
净澈的蓝天下,是占地面积极大的金瓦朱墙的建筑,其样式是塔希尔前所未见的,不过飞翘的檐角很像他曾经在幻觉里见过的那种,属于东方国度独特的建筑特色,屋檐雕饰与色彩更加华丽,屋顶瓦片像是用黄金铸成,流淌着闪耀的阳光。
庄严的建筑前是铺着大片砖石的空地,砖石的裂痕似乎在无声宣告它已经度过了相当久远的岁月,所以满目疮痍。这样威严华丽的建筑,只可能是属于皇帝的宫殿。
这是……苏檀对故乡的记忆吗?
和那位皇帝的?
塔希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很快他调整好了心态,欣赏起如梦似幻的东方宫殿。
他注意到视野里没有如城堡一般高度的建筑,前三座大殿是较高的,其他的房子就比较矮了。
他在壮观的皇宫中行走,对屋顶上的瓦极其好奇,那是用黄金做的吗?不然为什么能这么闪闪发光?
他想去屋顶上看看,尝试攀爬,但是墙面好像涂了一层滑溜溜的油脂,蹭上去一点力借不到,宫墙太高,跳起来也够不到,尝试几次后只能无奈地选择走路。
在幽长的宫道中逛来逛去,逛久了,他感觉东方的皇宫虽然雄奇壮丽,但走在宫道下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宫墙太高了,落下的阴影阴沉沉的,还有点潮湿,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的难受。
偶尔见过路过的人表情麻木,看着有点可怕,不像活人。
苏檀就在这座庞大的宫殿里吗?
他走啊走啊,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疲倦地走过了多少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宫道,跨过一扇又一扇看上去差不多的大红宫门,路过一个地方时,他听到了苏檀的声音,不疾不徐:“牡丹开得如何了?”
“快开了。外头凉棚也快修好了,今年还扎秋千吗?”
“扎吧,扎好看点。”
塔希尔抬头看了眼宫门挂的匾额,认了半天感觉应该是“永和宫”三字。
他跨过永和宫门,匠人正在给凉棚涂上宫墙一般颜色的红漆。走进屋里,一眼看到身着白衣的苏檀坐在绣墩上,宫中的太监为他一下下梳着头发。头发乌黑油亮,顺滑如瀑,梳齿分过发丝。仅仅是背影,就足以让塔希尔心醉神驰。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苏檀忽然扭头,神情有些惊讶,直直地看着他。
塔希尔呆愣了一瞬,从苏檀身后的菱花镜里看到了属于自己方位的模糊影子,他不确定梦境里苏檀能不能认出来,不过看他半是疑惑半是惊讶的神情看,似乎只是感觉有那么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梳吧。”
苏檀梳头发只是为了享受梳头发的感觉,一梳就要梳很久,梳好后利落地挽成发髻,动作快到塔希尔看不清,不知道怎么绕一绕就成了,还是学不会。
苏檀梳好头发站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罗三,陪我出去走走吧。”
说是“走走”,实际出去活动的范围也就永和宫内一圈空地,找个方便看花的地方,随身侍从搬来椅子让苏檀坐下,这就算“出去走走”了。
塔希尔看得很纳闷,为什么不走出宫门呢?随即想到,出去看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又高又大的宫墙,缝隙生着杂草的砖石路,宫内起码还有鲜花可以看。
苏檀坐下来,半身斜倚扶手,似睡非睡的懒散模样。被初春微醺的暖风相拥着,绫罗绸缎包裹着,像极了娇生惯养的花。
塔希尔靠近了些,好奇地冲站在苏檀身边的太监们招手,没有反应,他甚至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过他们的身躯,好像自己已经变成无形无色的鬼魂。
发现自己对梦境世界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干涉,他只好坐下来,无聊地数花瓣打发时间。
数花瓣好像数了很长时间,又像只度过了一小会功夫。苏檀睁开眼,说要吃午饭了。
一声悠长的“传膳”将塔希尔从迷蒙的无聊中惊醒过来,他看到一排端着菜品的太监鱼贯而入,秩序井然得像一种拧上发条的精致闹钟,发条机关咯哒咯哒运转。上完菜后,那些人又像报完时间的咕咕钟缩回钟内那样次序退下。
桌上的菜式丰富,七荤五素三汤三种饼食小菜,一壶泡茶。【1】盛菜的碗碟多为金银,装饰极为精美。每道菜看起来都是无上的珍馐美味,塔希尔趴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看得到吃不到,心痒难耐。
苏檀身边有太监试毒,试过毒后才轮到苏檀用餐。每道菜最多吃三口就不吃了,十八道菜轮过一圈,满满当当一桌美味佳肴,看着依旧像没吃过一样。
用完午膳,饮茶漱口,一桌菜就这么撤下去了。
这么多肉!这么多美味!难道全浪费了吗!
塔希尔难以置信,就算在圣殿骑士铺张奢侈的宴会上,他也没见过如此惊人多的菜肴被抛弃,而且这还不是宴会呢,只是寻常的一顿午餐!
苏檀漱口过后,小坐了一段时间,起来散步消食。活动范围依旧仅限于永和宫内那点地方。
塔希尔看着感觉有点不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散步了小半个时辰,苏檀要睡午觉了。脱衣就寝,随着苏檀歇下,宫人也纷纷去休息,只剩少数太监还醒着。
日光当头,阖宫寂静。塔希尔无聊地不知道能干什么,就在永和宫内到处走走看看,仔细观察花瓶上的飞龙与海水纹,看大床上的螺钿装饰图画,研究飞檐下层层叠叠的架构是如何让檐角翘起来的。
永和宫内看够了,他想去别的宫看看,没想到在高大幽深的宫墙长道兜兜转转,居然又回到了永和宫,好像就不存在通往其他宫殿的路。
梦境里只有这一个场景?塔希尔有些纳闷,也只能接受现实。
午觉时间漫长,外头太阳不那么耀眼了的时候,苏檀慢慢起来了,困倦地打哈欠,披上衣服。
他坐起发了会呆,问罗三儿要昨天没做完的通草纸,他要做通草花。
一叠柔软洁白的通草纸堆在桌上,苏檀分段切片,剪出花瓣形状,捻转立体,再一一粘瓣。
他做得慢悠悠的,时间也走得慢悠悠的,地上的日光一寸寸西斜,一下午的时间安静地流逝。
做花中途苏檀停下来,吩咐上些茶水点心。又是一桌精致的点心茶品端上来。
塔希尔数了数,有四碟鲜果、四碟果脯;五种看样子是用面粉、果仁做的糕点点心,做成圆饼、元宝银锭、花朵等形状;四碗甜汤。还有琥珀核桃、炒制松子等坚果零食。
每样点心分量不多,胜在数量多。苏檀的食量顶多能吃其总量的五分之一,余下的都让宫人分了。
吃完“下午茶”点心,苏檀继续慢悠悠地剪纸做花瓣。
临近傍晚,屋内光线变得不太好,苏檀便停手不做了,传晚膳。
晚膳与午膳比起来,减了三份肉食,多一素一汤,苏檀吃的还是那么少。
用完晚膳后,就洗漱,泡脚。用热绒巾包着双手,熨到绒巾渐温,再拿出来双手温热,肌肤白里透红。
接下来还是洗脸,梳发,临睡前喝一碗牛奶,熄灭烛火睡下,永和宫内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空寂、仿佛剥夺了视觉一样的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塔希尔稍微恍惚了下,看到天边渐渐有微弱的亮光,这将明未明的晦暗天色恍若只过了一瞬,马上天色完全亮了起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苏檀洗漱,吩咐传膳。早上是八道菜。两碗碗粥类,一碗汤面,五样各色面点小菜。吃完早饭,苏檀没出去散步消食,就坐下来看书,抄字。
塔希尔看他抄的经文叫《云笈七签》,虽悉心呵护,页脚还是有明显的翘边卷边的痕迹,显然不知翻阅了多少次。
上午的时间就在抄书与看书中迅速溜走,接着是和昨天排场别无二致的午餐,菜色焕然一新,依旧是只吃几口便撤了。
散步,消食,午睡。
下午做通草花,吃晚饭,洗漱,梳头,睡觉。
塔希尔感觉不对劲。
难道这是在循环?好像又不完全是循环,至少一日三餐的菜式没有重复过,昨天做的通草花今天也完成了,准备做梅花了。
似曾相识的黑暗的宫殿,微微亮起的天幕,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新的美好的晴天再度开启了,苏檀起床,洗漱——
“苏!苏!”塔希尔站在苏檀身后拼命招手,指望镜子能倒映出他的影子,“别继续在这了!快醒醒!快醒醒!”
【1】这个数是我乱编的,没有考据,全靠贫乏的想象力。皇帝的膳食记载就多多了,朱元璋起就是早上十二道菜,中午二十四道。明末奢靡之风盛行,应该比这朱元璋时期排场更大,但就整体而言,万历在用膳上的开销比清末代皇帝溥仪的还少很多。苏檀午餐十八道菜我觉得还算是比较“简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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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序列十一:恨血千年土中碧(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