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塞罗那,联盟军指挥官彼得伯勒伯爵奇袭攻下城市最重要的制高点蒙特伊刻要塞,持续不断的炮击毁掉了城墙一角,巨大的动静让驻城士兵的士气开始溃散,谣言四起。
1705年10月9日总督弗朗西斯科.德.韦拉斯科开始准备撤退。
10月10日清晨,巴塞罗那城内发生暴乱,英军成功攻下。
10月23日,卡尔三世正式入驻巴塞罗那,在这座城市里,他被加冕西班牙国王。
巴塞罗那被攻占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马德里,更多的坏消息接踵而至:塔拉戈纳、托尔托萨、赫罗纳、还有加泰罗尼亚几乎所有据点面对联盟军犹如风吹野草般纷纷臣服投降。
西恩特斯伯爵更是公然宣布支持承认卡尔三世才是真正合法的西班牙国王,四处煽动“叛乱”。
马德里上下一片恐慌,腓力五世在一派慌张的气氛里决定亲自带兵收服巴塞罗那。他写信向祖父求援,于是在葡萄牙的士兵被召回,将指挥葡萄牙前线的指挥权再度交给贝里克公爵,大批士兵在萨拉戈萨集结,准备一场大战。
“国王能赢吗?”塔希尔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海东青刚从情报线人那带来消息,德.泰赛伯爵被任命为腓力五世收复巴塞罗那的总指挥官,而这位德.泰赛伯爵是疑似是法国圣殿骑士成员。
“不能。”苏檀给出了明晰的答案,“德.泰赛伯爵不是能打胜仗的人。”
塔希尔沉默了一下:“如果国王失败了,下一个失守会不会就是马德里?如果马德里也失守,苏,你会……”
苏檀短促地笑了下:“塔希尔,我是个东方人。”他语气更柔和了,“不用担心,卡尔三世需要的一个能匹配得上他荣耀的首都,他不可能允许军队对马德里大肆劫掠破坏,马德里平民的安全还是可以保证的,但是那些富商贵族就难说了,他们要么选择留下来,要么跟着腓力五世一起逃亡。”
“那这场战争的最终获胜者,会是谁呢?”塔希尔知道苏檀有一种神奇的预知能力。他也想学,向海东青讨教,海东青却拒绝了他,理由是学了这个会折寿,还是少算为妙。
苏檀看着他恬静地微笑:“塔希尔更喜欢哪位国王呢?”
塔希尔哪位国王都不喜欢,谁来当统治者似乎都没什么区别。不过加泰罗尼亚人更希望卡尔三世来当西班牙的国王,而卡斯蒂利亚人——在这些天跟着海东青走街串巷的时候,他清楚地认知到,马德里的平民都是把国王与大臣分开看待的,谁都清楚,真正的权力掌握在一帮能力庸碌、贪心不足的大臣手上。
国王——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纷乱的一切显得太残酷了。他虽然不是个合格的国王,但至少是个合格的好人。
至于卡尔三世,卡斯蒂利亚人都没什么好感。他联合英**队强行攻打西班牙领土,放纵英国佬在西班牙的土地烧杀抢掠,这一切只是因为他贪图西班牙王位,还没打进马德里就在巴塞罗那迫不及待的宣布自己才是西班牙国王,可笑又荒谬,完全是侵略行径,是掠夺的恶棍,无耻的流氓。
某种意义上来讲,人民没得什么选择,只能选择看上去比较好的一个。
加泰罗尼亚会分裂出去吗?塔希尔不知道远在巴塞罗那的导师们是如何思考、如何决定的,只是感到忧心忡忡。
“路易十四还活着呢。”看他难为的样子苏檀笑出了声,“不用担心。”
“可是法国的状况并不算太好,连年的战争,贫苦的人民……”
“那也是法国。”
塔希尔不作声了。法国的确强大,但是究竟有强大,他并没有明晰的概念,就国力而言,似乎也无法具象化出具体的对比。
巴黎满城辉煌的街灯能看作国力的代表作吗?塔希尔觉得放在以前是,现在就未必了。水晶吊灯又不能塞到炮管发射去打击敌人。
“腓力五世唯一该注意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别死了。”苏檀转身向室内走去,“等等看吧,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西班牙王室所有试图挽救巴塞罗那的行动不出意外地迎来了一系列失败,前来援救的法军舰队也被联盟**队围堵伤亡惨重。数周内,西班牙所属领地尼德兰宣布承认卡尔三世为自己的国王,米兰尼斯、阿尔坎塔拉相继沦陷。
1706年5月11日,腓力五世从巴塞罗那撤退。
败局似乎已经注定。腓力五世匆忙回到马德里,和王后汇合,清点了下目前局势就发现国库已经完全亏空,支撑不起任何战争。除了要求大臣捐赠财物,已经毫无办法。
西班牙圣殿骑士团在最高大师自主放弃几乎一切权力的情况下,不约而同的决定等待腓力五世的失败。表面上,他们仍需要向腓力五世表达忠诚——谁知道他会不会在亲亲好祖父的支持下卷土重来?但卡尔三世未尝不是一种顺应时事的选择。卡尔三世要统治西班牙,就不能脱离他们这些贵族。
所以,就算路易莎王后亲自前往市政厅,在地方法官面前情绪激烈的上诉,也只是从吝啬的大臣们手上抠出了六千皮斯托尔的子儿。
塔希尔结束一天的劳累准备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眼熟的属于卡耶塔诺老爷的马车,心一跳,即便不清楚卡耶塔诺怎么找到这来,他毫不犹豫打算绕道走,一个仆从拦住他的去路,礼貌地说:“这位先生,我家老爷希望能和您谈一谈。”
塔希尔绷着脸:“他想谈什么?”
仆人露出苦恼的表情:“先生,可怜可怜我吧,老爷很想见到你,不然我会受到可怕的惩罚的。”
塔希尔叹了口气,望了望那辆马车,不情不愿地说:“好吧。”向马车走去。
马车车门虚掩着,塔希尔伸手拉开车门,就看到卡耶塔诺腿上蹲着蓬松的雪里蕻,冲他甜甜地喵了声。
这下塔希尔知道卡耶塔诺为何能找过来了,他显然改换了思路,既然无法找到人,那找一只明显养尊处优的猫儿显然要简单得多。只要宣称这只猫儿是从他家里跑丢的,悬赏重金征集线索,大把的人会把全马德里的白色异瞳长毛猫全部抓到卡耶塔诺的府邸。聪明的雪里蕻会带卡耶塔诺找到它亲近的人。
塔希尔深吸一口气:以后不能放任这个小畜生在外乱跑了。
卡耶塔诺抚摸着猫头,给了它一根小鱼干,雪里蕻低头啃食,细细的鱼皮碎片落在卡耶塔诺昂贵的裤子上。塔希尔面色阴沉地坐下来,关上车门:“找我干什么?”
卡耶塔诺开门见山:“苏檀到底在哪里?”
塔希尔毫不留情:“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
“塔希尔!”卡耶塔诺急了,“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想着这些私情?”
“你敢说你就没有私情?!”
卡耶塔诺哑火了,半晌不情不愿地说:“苏檀他会理解的。现在马德里的情况不妙。州议员和公共法庭的人都准备去布尔戈斯了,王后也在准备出发,我急需向他确认,到底是走是留。只要赌对了,我保证我会踢下波托卡雷罗那个老不死,接手圣殿骑士团的最高大师,到时候我会把梅迪纳公爵被收缴的财产都还给兄弟会。在我活着的时候,圣殿骑士团会与兄弟会保持和平关系,这样的条件,你是否满意?”
塔希尔大为震惊,简直怀疑卡耶塔诺是不是被灌了什么巫术魔药汤,亦或是吸引苏檀现身的阴谋诡计:“你打算成为最高大师?”
卡耶塔诺嗤之以鼻:“一群不肯出头的老狐狸里,总有人要当的。既然必须有人来领导,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在来之前,卡耶塔诺就想的很清楚了。
连地位情势尴尬的“猞猁”都选择跑来和他结盟,说明他在圣殿骑士团中真有了一定声望,或许这声望不算一件好事——退居托莱多的波托卡雷罗大主教已和曾经的政敌、孀居的前西班牙王后诺伊堡的玛利亚.安娜握手言和,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公开承认卡尔三世为国王。
既然卡尔三世有人下注了,那势必需要另一个人出面代表圣殿骑士团给腓力五世下注,这样不论哪位国王获得最终胜利,西班牙圣殿骑士团都能得到保全。但是下注的代表可能结局不那么好了:一个功成名就,一个可能权力尽失,甚至失去生命。
对圣殿骑士团整体来说,这是必要且光荣的牺牲,但卡耶塔诺可不这么想,生命只是属于自己,其他成员也都清楚。
一群自私自利的鹌鹑聚在一起吵吵嚷嚷,谁也不肯主动去当这个牺牲品。精明的商人从不做注定失败的赌博。
不过这次,卡耶塔诺想试一试,首先,他想从苏檀那获得确切的答案。
卡耶塔诺再度强调:“如果最终获胜的是腓力五世,我会帮助你拿回兄弟会原本拥有的一切,包括波托卡雷罗收藏的属于苏檀的珍宝。我还给苏檀带了另一项礼物,必须交到他手里。”
塔希尔盯了他半天:“你有没有和‘猞猁’接触过?”
“当然。”在这时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卡耶塔诺坦率承认,“波托卡雷罗似乎对猞猁的研究失去了兴趣和支持,猞猁的手下都开始蠢蠢欲动,他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向我求助,他希望我帮他找出更多的试验品,来辅助他对神器的研究。”
“研究?他是怎么研究的?”
“让那些试验品去接触提泽纳,向他口述自己见到的一切。但长期接触提泽纳的人会疯掉,猞猁会干脆杀死他们,再选择新的试验品。”卡耶塔诺语速越来越快,“这种神器我想不通什么人能使用,也不觉得靠这东西能长久统治人民,它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所以封存也好,你想拿走也罢,我都无所谓。等我当上最高大师,猞猁怎么处置,也随你便。”
塔希尔犹豫了下:“这件事我并不能轻易做决定。”
卡耶塔诺开出的条件诱惑力的确很强,事关伊甸碎片的归属,为了兄弟会的大局,他决定退让一步:“我会带你去见苏,但同不同意的决定权在苏手上。”
苏檀在家准备做丰盛的晚餐。塔希尔和海东青在外奔波的时候,午间往往是糊弄肚子的,只有在晚上能吃顿好的。
“喵喵喵……”雪里蕻娇娇地叫着,在苏檀腿边打转,苏檀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抬头看到塔希尔,还有身后的卡耶塔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惊讶。
“苏。”卡耶塔诺笑起来。“好久不见。”
“真是稀客。”苏檀表情恢复正常,“卡耶塔诺老爷找我有何贵干?”
卡耶塔诺大步朝他走来,压低声音和他说了句。苏檀神色变化,放下调羹:“过来说吧。”
卡耶塔诺提出的条件诱惑力之强毋庸置疑,苏檀思考过后,痛快答应了他的条件,并给出了明确答案:腓力五世的国王宝座在路易十四的保护下是绝对可以保住的。
作为西班牙的主体民族卡斯蒂利亚人不喜欢卡尔三世,而腓力五世占据了先入为主的优势,这一点就足够了。
至于阿拉贡王国、加泰罗尼亚地区之后的问题,苏檀承诺会由兄弟会统筹解决,至少不会明面分裂,至于更远的意大利领地和殖民地归属权问题,就鞭长莫及了。
“阿拉贡和加泰罗尼亚那边……?”卡耶塔诺摸着下巴,“我知道,那边是你们的天下。你们会让加泰罗尼亚独立吗?嗯,原谅我质疑一句,苏,现在的你能代表整个兄弟会的意志吗?”
“和你一样。”苏檀笑了一下,“加泰罗尼亚想独立,反法的英国势必会给予最大程度的扶持。但是,英国太远,法国又太近。即便独立是普遍的民意,我依然认为这个愿望没什么实现的希望。”
卡耶塔诺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打算怎么在事后安抚民意?”
“让英国女王出面告诉他们英国人的承诺是多么不可靠,比兄弟会强行压制要好的多。”苏檀喝了口茶,“等着吧。”
“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卡耶塔诺情绪亢奋起来,就差手舞足蹈了,满面喜气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这件礼物是卡斯提尔总督曼努埃尔主动送给他的,真是得来不费全功夫。
打开盒子,塔希尔看着觉得像一把镯子,十二道圆环打造的镯子,两头还有缠绕的粗丝,镯子表面錾刻卷草纹,是形制相当奇特又华贵非凡的金饰。
苏檀高兴起来,挽起袖子将缠臂金套上手腕,卡耶塔诺见状马上捧起金饰帮他佩戴,调节活丝松紧程度,直到佩戴合适。闪耀的金光在手腕上流淌,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卡耶塔诺习惯性地赞美:“太美了,太适合你了。”
苏檀抚摸着金饰表面,流露出几分怀念的神情。塔希尔读不懂,不过有点吃醋。那神情好像是在怀念旧情人一样。
卡耶塔诺继续和苏檀聊起有关猞猁的事。在他的帮助下,猞猁获得了一批死刑犯作为试验品,但照猞猁的说法依旧远远不够,他最企图得到的还是兄弟会的一位导师,有能力长久使用提泽纳,并且设法将他变成操纵提泽纳的傀儡,苏知道这位导师是谁吗?
“不清楚。猞猁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些,真能长期使用提泽纳力量的人,会心甘情愿变成他的傀儡?就算他用上神器也没那种可能。”
卡耶塔诺对此深表赞同,继续在家逗留嘘寒问暖了好一会才离开。卡耶塔诺走后,苏檀依旧抚摸着缠臂金,塔希尔充满妒意的问:“这种金饰在东方叫什么?”
“缠臂金。”苏檀解答,“也叫花钏,是情人之间定情的信物。”
塔希尔表情精彩起来,苏檀笑得快发抖了:“瞧你这样子,为什么要吃一个死人的醋?”
即便如此塔希尔的语气依旧满是妒意:“他死了?”
“对,病重逝去的。”苏檀抚弄着金钏,抬眼看着他笑:“这么不喜欢这个,你要把它熔了吗?”
“不用。”塔希尔心里哼哼。
苏檀戴了会缠臂金就把它摘下来了,放回盒子继续做饭,海东青隔了没多久也回来了。回来先喝了口水,看到桌上的木盒好奇地抬起一条缝隙偷偷瞄了眼是什么东西:“老爹!这是啥?卡耶塔诺老爷来了?”
“是来了,来送东西。快来吃饭吧。”
“好嘞!”
当晚塔希尔再度爬床,咬着苏檀耳朵问:“送你金钏的到底是什么人?”
苏檀给了他一肘子:“想了一个晚上还想不通,睡不睡了你?”
塔希尔气哼哼的:“不告诉我就不睡。”
苏檀没办法,只好说:“以前皇帝赐给我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苏檀有点生气了,塔希尔又是嫉妒,又拿苏檀一点办法没有。他想安慰苏檀,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抱着他小声道歉:“对不起。”
苏檀背着他,不肯看他:“该说的都说了,时候也不晚了,睡吧。”拉过薄被子,一点不想理他的样子。
塔希尔有点难受,他对卡耶塔诺已经放下心结,因为苏檀并不爱他。
但是这个已经逝去的皇帝却似乎不太一样,他给予苏檀的东西是塔希尔一辈子也给不起的,一想想之前找到的玉牌、金杯都可能是这位皇帝的赏赐,苏檀也对其极为看重,如果不是因此残存的爱意,苏檀凭什么会对已逝之人赏赐的遗物那么看重?
他越想越难受,难道自己在苏檀心里还比不一个死人吗?
塔希尔抱着苏檀,乱七八糟想了好一会,才抵挡不住渐渐涌起的困意朦朦胧胧将要入睡。
苏檀翻了个身,凝视了枕边人一会,轻轻吻了一下他额头。
塔希尔感觉到了,睡意轻微的消散,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再怎么说也是贵重的黄金呢,这么精美的珍宝,留着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