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夜色深沉,一辆马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作息规律的塔希尔坐在轻微颠簸的车上,已经有点想睡觉了,不过任务在身,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保持头脑清醒。
马车来到一处私家庄园前,塔希尔为公爵夫人打开车门,搀住她胳膊牵引她下车。
位置偏僻的私家庄园四野寂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塔希尔提着灯笼,搀扶公爵夫人走进庄园别墅的厅堂,在关门前,他瞥了一眼,里面只有五个人。
坐在首位的应该就是大导师梅迪纳公爵,最左边坐着的人坐姿端然优雅,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是熟悉的苏檀坐姿。
苏檀也来了?
不管苏檀为何会来参与这场秘密会议,能这么早就看到他,塔希尔很高兴。一转头,就看到海东青的大脸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人猛地一激灵。
海东青绷着脸一把揽过他肩膀:“你小子,出去一趟胖了不少啊。”
“哎呦哎呦,师兄你别用这么大劲儿……”
两人在外花园的一条藤廊坐下,聊着近况。
海东青在马德里当然没什么好说的,往常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不过圣殿骑士越来越猖狂的行动对平静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几次来路不明的征税人员都跑来上门要“税”,都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通赶回去了。
就连卡耶塔诺老爷,即便他是圣殿骑士团的一员,仍免不了与同仁勾心斗角,争夺利益。最近他的一个情妇直接偷取了他一份机密文件,导致本已收入囊中的利益飞到了自己一直看不惯的人手中,同为圣殿骑士成员不好直接撕破脸皮,既生气又伤心,在苏檀家里待了好些天求安慰,腻腻歪歪,真是没眼看。
塔希尔表情有了微妙变化,他知道海东青说的是事实,没法否认的事实,抿着嘴没有说话。
会议室内,梅迪纳公爵向于尔森公爵夫人介绍:“这位是让.奥里先生,任财政部长,现在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波托卡雷罗对他的能力十分信赖。
让.奥里向公爵夫人点头行礼:“夫人,您好。”
“这位是马霍尼准将,他代表维拉达利亚斯导师前来参与会议,维拉达利亚斯侯爵是安达卢西亚地区舰队总队长,政务缠身,无法前来马德里。”
“这位是埃内斯托.布尔戈斯.埃切维里亚。是教团情报的重要中介人。”
“这位,是苏檀先生。”
公爵夫人听到这个异域名字惊讶起来,梅迪纳公爵接着说:“苏檀先生来自东方帝国赛里斯,他从事的工作意义更重大,在这里我不方便透露。现在,我们该讨论正式的事了,关于圣殿骑士目前政治上的颓势,还有他们对神器碎片的研究动向。”
圣殿骑士统治带来的灾祸有目共睹。现在刺客阵营有执掌财政部的让.奥里,有能直接影响到王后、间接影响到国王的于尔森公爵夫人,梅迪纳觉得已经到了重新夺回权势的时候。是时候阻止圣殿骑士进一步危害国家稳定了。
商讨过下一步政策与行动配合后,话题转移到寻找伊甸碎片上。
兄弟会与圣殿骑士的斗争不仅仅在于政治与生命,还有对伊甸碎片的研究与利用。有情报表明,圣殿骑士在加的斯玛丽港疑似有利用伊甸碎片的力量组织了一场不正常的情绪亢奋的集会。
“圣殿骑士对碎片的利用程度初见眉目,也许下一次,他们会找到良性使用碎片的方法,操控人民的情绪与意志,这是我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公爵夫人以前只听说过伊甸碎片这个概念,并不清楚伊甸碎片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如今有机会接触到这种核心机密,忍不住问:“原谅我的好奇心,圣殿骑士掌握的伊甸碎片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而我们,又是否能有与之抗衡的资本?”
梅迪纳公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苏檀。苏檀站起来走向公爵夫人,嗓音柔和:“请您头仰靠后,心情放松,以您觉得最舒服的姿态进入浅睡眠状态,我会向你展示我们已拥有的力量,以及——圣殿骑士拥有的先行者碎片,属于El Cid的剑,它的名字叫提泽纳,意思是火种【1】。在传说里,手持提泽纳之人越强壮,持剑人的力量会更强大,强大到只是远远凝望一眼,就会感到畏战的恐惧。它的主人就是凭借这一点,聚集了忠于自己的精锐佣兵,击破了异教徒不可战胜的神话……”
苏檀声音越来越遥远,宛如沉浸深海,话语声愈来愈模糊不清。
公爵夫人猛地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群衣着华丽的贵族之间,他们虔诚地低下头,自己在他们当中仿若透明。
她惊讶地环视身边的一切,确信这是一场梦境,被刻意编织出来的梦境。穿着兜帽长袍的苏檀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吓了她一跳。
镇定下来后,她第一个问题是:“这是哪里?”
苏檀微微抬起下巴:“这是属于提泽纳的历史。”
提尔森公爵夫人向显眼的高台看去,高台上站着身穿红白色华丽礼服的神职人员,很明显是来自罗马教廷的高级特使,他手捧王冠,准备为一步步走向高台的国王进行加冕仪式。
于尔森公爵夫人检索自己的知识思索这是什么时代的历史,就听到苏檀说:“这位是阿方索六世。”
阿方索六世走向属于他的冠冕,群臣之间却出现了不和谐的骚动——罗德里格·迪亚兹·德·维瓦尔、熙德骑士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大步冲国王走来。
身边的侍卫在这本该护卫国王的场合却表现出了明显的恐惧与退缩之意,踌躇着不敢上前。熙德骑士就这样毫无阻拦地走到惊呆了的国王面前,毫不客气地抢走罗马特使手中的王冠,罗马特使惊骇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群臣一片惊呼。
熙德骑士举着王冠,王冠上的宝石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迷离的彩色光晕,他一脸怒容地呵斥:“阿方索!你向圣经、向上帝起誓,你没有谋害你的亲兄,起誓吧!这样我才愿意向你效忠!”
众目睽睽下,阿方索六世强忍不悦,向熙德骑士屈服了。他手贴圣经,向罗马特使、熙德骑士庄严起誓:“以我的荣誉、我光荣的姓氏向上帝作誓,我从未谋害过我的血亲……”
“熙德骑士原本扈从于阿方索六世的哥哥、费尔南德一世的长子桑丘二世。桑丘二世有一种说法是被亲姐毒杀,另一种说法是被一个贵族子弟用剑偷袭杀死,但无论如何,曾经追随的君主已死,王国继承权落到了被桑丘二世废黜的弟弟阿方索手上,让熙德骑士很难接受。”【2】
阿方索六世起誓之后,熙德骑士总算收敛怒容,半跪在国王面前宣誓今后会效忠于他。【3】
此时景象凝固,苏檀伸手凭空画圈,大臣、高台化为流动的色彩向远方褪去,地面迅速变得泥泞且坑洼,一辆载满稻草的破旧马车叮铃哐啷地从公爵夫人身边驶过,公爵夫人本能地想要避让,然而车轮轧进一个小坑,泥水飞上了脸颊。真实而黏糊的肤感让公爵夫人愣住了。
“请走这边。”苏檀牵起公爵夫人地手,跨出一步,就来到了一座小教堂前。
熙德骑士已不再是那个风光的近卫军统帅,因为他私自袭击托莱多的行动,他被恼怒的阿方索六世下令流放,失去一切权力,衣着破烂,面容沧桑。
教堂牧师对他连连摆手摇头,告诉他因为国王的命令,任何城市和修道院都不会收留他过夜,让他自己想想办法。
熙德骑士见无法说服牧师,沮丧地离开,孤独地走在陌生的人群里。
公爵夫人掩住嘴,从他的背影读出了无限的落寞。
她未曾发觉,刚刚那溅在她脸上的泥水已经消失干净了。
熙攘的路人调转方向,披上粗制滥造的盔甲,他们的表情变得狰狞而疯狂。他们之间有卡斯蒂利亚人、加泰罗尼亚人,也有法兰西人。一群人在熙德骑士的威望与人格魅力下自愿接受他的统率,组成佣兵小队,野蛮地抢劫教堂和清真寺,掠取财富和补给,火光摇曳,声名日渐的熙德骑士接受萨拉戈萨的穆塔明雇佣,为他效力。
在萨拉卡战役之后,阿方索六世虽未惨败,但他不光彩的保存实力的方式给他的名誉与声望带来了不小的损害,一些小国拒绝为他继续上贡。
阿方索仔细考虑衡量对比双方的实力后,头痛地发现如果能拉拢好这位前臣,那他在讨伐中遭遇的阻碍困难会少一大半,他不得不放下国王向熙德骑士寄了一封密信,许诺赦免他之前的罪过,并授予他统治收复失地的权力。
熙德骑士接到密信时嘲笑:“这个老家伙好歹还算聪明。”
嘲笑归嘲笑,有封地的诱惑,熙德骑士毫无心理负担地背叛了曾经的雇主,加入阿方索的阵营。
征战,被宠信,又被贬黜。公爵夫人快速见证了熙德骑士的跌宕人生。他以自己的威名吓退瓦伦西亚的围军,数次陷入敌众我寡的绝境又反败为胜,打破穆拉比特不可战胜的神话,凭借手中的精锐佣兵和出色的指挥能力成为广受基督徒赞美的英雄。哪怕最讨厌又不得不重用他的阿方索六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杰出才能。这样传奇的英雄,却在最后一次巴伦西亚战争中,因为一次偶尔不幸中箭身亡。
他的妻子西蒙娜在众人惊慌时保持了绝佳的冷静,她命令将丈夫的遗体摆在马背上,用木头支架支撑住,敌人见到熙德依然坐在马上,大为惊恐,惊呼熙德还活着!他还活着!开始慌张的后退,精锐重骑兵趁机向敌人发起冲锋。
骑兵咆哮着冲向阵型混乱的穆拉比特大军,骏马从身侧疾驰而过,她恍惚嗅到了来自久远时光中吹拂来的死亡之风,泥土、金属、血肉和汗水。
“啪!”
猛冲的重骑兵、溃退的穆拉比特大军,一切声响、一切动作随着一声响指陷入凝固的永生。苏檀牵着公爵夫人的手步入战场,公爵夫人走过重骑兵身边,她能清楚地看到骏马紧绷用力的肌肉线条,骑士怒张着嘴,仿若依旧能听到他的咆哮,踩过泥泞的战场,从松软的泥土中还能挤出一汪乌黑的血。
苏檀走在熙德骑士的骏马身边,尸体被临时捆扎的木架固定,木架涂上了和金属差不多的颜色,混以血和污泥,再披上斗篷,远远看上去就和正常活人没什么区别。
他掀起斗篷,露出熙德骑士腰边斜跨的剑鞘,拔出那柄传奇之剑提泽纳。
提泽纳剑身剑首花纹独特而精美,剑脊深长。苏檀捧着提泽纳递到公爵夫人面前,清澈的剑光映照出她的脸庞。
“来摸摸它?”
公爵夫人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小心地伸出手触碰上剑身,周身的一切色彩宛如漩涡般被吸入剑身,又砰然爆发——
面前赫然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牧师,他以沉重而隽永的语调吟诵:“罗德里格·迪亚兹·德·维瓦尔先生回到了他的故乡……他的敌人摩尔人尊称他为‘熙德’,他得到了来自敌人的认可与尊敬。对一位上帝的战士而言,这是无上的荣耀……”
“这里是布尔戈斯的圣佩德罗-德卡德尼亚修道院,从1099年意外身亡,到西蒙娜携其遗体返回卡斯蒂利亚安葬,时间已经过去接近两年。”
公爵夫人有了奇异的预感,她颤抖着靠近黑色的棺木。
唱诗班在吟诵,宏大的音乐在修道院里回荡,年迈的牧师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她轻而易举推动了棺盖,一寸寸露出棺内的尸体。
天光落下,早已死去的熙德骑士依旧面容如生,没有一丝腐烂的迹象,她惊骇地尖叫起来。
“啊!啊!”公爵夫人失态地连连尖叫了好几声,几乎因自己猛烈的动作后仰摔倒。苏檀按住椅背,亲切而温和地问:“夫人,您感觉如何?”
公爵夫人急促地喘着气,她眼睛睁得圆圆的:“那些是……那些是……”
“是碎片的力量。”苏檀温和地说,“提泽纳的力量也许比这还要强大,它能够做的,或许不单单是让敌人感到恐惧,心灵、情绪,都有可能被它操控。”
公爵夫人花了好久时间才平复心情,神情变得坚定:“我明白了,这样的力量,决不能被圣殿骑士随心所欲的利用。”
塔希尔和海东青无话不谈,聊了很久。他知道苏檀在马德里不会有事,最牵肠挂肚的还是苏檀对他的态度如何,有没有……有没有想他?
“最近老师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呢。”
“总感觉马德里的局势越来越糟了……老师考虑过离开马德里吗?”
“离开马德里?这个倒没有,放心吧,我们住这儿一直挺安稳的。倒是你,你出去执行任务,可是让老爹挂念了好久的。”
塔希尔就是想听、爱听这个,几乎要笑出来了。
海东青突然站起来:“感觉会好像开完了。”
“这么快?”塔希尔也站起来,看向门口,果然,大门开了,不过出来的只有苏檀一人,他直奔花园藤廊:“塔希尔?”
塔希尔几乎是第一时间窜出来,速度极快,一把抱起苏檀转了个圈,苏檀锤着他肩膀忍不住哈哈大笑:“干什么呢,折腾死我了,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塔希尔放下苏檀,认真地说:“师父,你瘦了,都能摸到骨头了。”
苏檀抚摸他的脸颊:“胡子又忘记修了,嗯……也胖了好多。看来伙食不差呢。”
塔希尔笑得很开心:“当然,公爵夫人待我很好。但是……我还是想吃师父做的炖鸡,今天可以做吗?”
苏檀叹气:“就惦记你那一口吃的,今天是来不及做了,明天做怎么样?”
“好啊好啊!”塔希尔满口答应,只要抱着苏檀,瞬间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他们说的语言居然不是我了解的任何一种语言。悄悄偷窥的于尔森公爵夫人思索着。而且他们的举动也太亲密了,亲密得有些过了头,塔希尔抱他起来后就没把手从他腰上放下去过!这放在男女之间也算是相当暧昧的举动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咳嗯!”海东青从暗处走出来,“你小子,寒暄这么久,不想回去吃饭啦?!”
塔希尔一瞬间感受到了莫名的心虚,他赶紧松开手,苏檀好像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之处,恬然微笑着挽起塔希尔胳膊:“我们回家吧。”
塔希尔的心再次雀跃起来:“好,回家。”
【1】提泽纳有实物,El Cid即熙德。提泽纳此剑现存放于布尔戈斯博物馆,当然按照刺客信条世界观,放在博物馆展览的肯定是高仿的假货。
【2】费尔南多一世分配领土,大儿子桑丘获封卡斯蒂利亚王国,二儿子阿方索获封莱昂王国(león),三儿子卡西亚获封加利西亚王国(Galicia)。两个女儿分别得到萨莫拉(Zamora )和托罗(Toro)。
桑丘野心勃勃,他和熙德骑士先后通过征战吃掉了二弟和三弟的领土后,在准备下一步行动时,被获封萨莫拉的妹妹设计毒死(传言)
阿方索作为剩下的唯一继承人顺势登基成为阿方索六世,直接吃掉了桑丘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胜利果实。熙德骑士难受得一批,恼羞成怒之下指控阿方索六世毒杀亲哥。
【3】国王在布尔戈斯发誓,这一历史事件被后世画家画了下来,叫《圣家德亚的誓言》(jura de santa gadea)
1080年,熙德擅自带兵攻打□□控制下的托莱多,被阿方索六世流放
1084年,熙德反水,带领□□军队重创阿拉贡王国的天主教大军
1086年,穆拉比特王朝重创阿方索六世60万天主教联军
熙德骑士跳反□□,最后跳回来还成了捍卫天主教的英雄,不管怎么看都非常令人难绷。意大利应该和他很有共同语言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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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序列六:风情渐老见春羞(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