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魔道乙女]皆如浮云 第10章 云梦

时值春夏，正是云梦水乡最热闹的季节，羌管弄笛，菱歌泛夜，莲叶接天，红荷映日，莫过于此。停靠船舶的码头上挤满了各种卖小吃的摊贩，到处都冒着炊烟，人声鼎沸。

魏无羡一条腿跪在茶摊的长凳上，一手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一手死死抓着另一个地痞混混的手腕，任由对方疼得呲牙咧嘴、连连求饶。那一双眼睛似是藏着满天星光般明亮，头上火红的发带在夜风里轻盈的翻飞。

而江澄就站在魏无羡身后，少年清瘦的身形挺拔如青松，他紧锁着眉头，下颚微扬，好看的杏眼透着凌厉，一脸的一言难尽。

对面的女子一袭白衣，隽太阳纹。

英雄救美救到横行霸道的温家人头上，真真儿是诡异极了。

那是叶灵音第一次见到江澄和魏无羡，三人的相识源于一场闹剧似的打抱不平。他们就那样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尴尬至极。

“看来，小女子要多谢魏公子出手相救了。”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叶灵音，那请冷的嗓音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刺骨的冰寒，绵里藏针，把魏无羡扎的一个激灵。

“哎，好说好说。”魏无羡嬉皮笑脸的松开了那地痞的手腕，双手行了个抱拳礼，颇有几分风流侠士的风骨，可口里却念着十分不要脸的台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魏某分内之事，不必客气。姑娘若真要谢我，不如告知芳名？”

江澄：“……”

你不是说是分内之事不必客气吗？

叶灵音也不知是心情颇好还是饶有兴致，竟没像平日里那样阴晴不定的突然翻脸，只是似笑非笑的勾着血色薄唇，悠然的用葱根似的纤细手指卷着漆云似的柔顺长发把玩，线条温软的剪水秋瞳含着雾气，竟把鸢紫色瞳孔里啖肉饮血般的狠辣决绝一并化了去：“岐山温氏三小姐，叶灵音。”

温家三小姐叶灵音，合欢宗出身，按照规矩随了母姓，是与化丹手温逐流相齐名的人物，她虽不及温逐流修为深厚，却是温若寒亲自去合欢宗接回来的，可见对其看重。

也不知是不是天生如此，叶灵音虽长相貌美，肤色却如女鬼一般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倒是衬得眼角边的两颗红泪痣愈发的鲜艳。

江澄一向对温家人没什么好感，传言中这个叶灵音又明里暗里帮着温若寒那个老贼杀过不少人。更甚者，说她曾经一夜之间灭掉了一个小家族。江澄本就看不惯温家盛气凌人，他又自持清高，不管传言真假，叶灵音手上不可能不沾一点血腥，他到底是不喜欢的。

于是他上前一步，狠狠的瞪了魏无羡一眼，示意他少招惹温家的人，然后清了清嗓子，冲叶灵音不卑不亢到：“既然三小姐平安无事，江某就先带大师兄告辞了。”

魏无羡几时听过江澄这般规规矩矩的喊自己大师兄？当下便眉毛一挑，拍着江澄的背啧啧称奇：“嘿~我说江澄，在江家你都没喊过我师兄，这时候倒是突然客气起来了啊。果然是，当着美人儿的面，知道要矜持了啊。”

魏无羡完全没有理会江澄警告的意思，甚至蹬鼻子上脸，江澄噎了一下，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差点被魏无羡气死过去。

他正要再开口，一直笑盈盈的看着他们的叶灵音扶了扶发髻上火红的朱雀衔阳流苏步摇，悠悠的出了声，语带三分威压，语调抑扬顿挫，十足要找茬的语气：“怎么？小女子初来云梦游玩，两位公子，都不打算尽尽地主之谊吗？”

江澄的眉头顿时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素闻温氏族人没事找事的功夫一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灵音这次也是借着出来找合欢古木的名义跑到云梦游玩的，上次聂老宗主佩刀的事情已经解决，她也顺利的和清河暗中搭上了线。至于温若寒那边，聂氏自然不可能让“家丑”外扬，所以岐山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温若寒还以为是自己的神功不够精进，不出几日又在石室闭关不出。

没了人管束，叶灵音当然是想去哪去哪。

江澄嫌麻烦，魏无羡可不怕麻烦。叶灵音长的标致，他又喜欢与美貌女子打交道，红袖添香在侧于魏无羡看来简直是人间美事，哪怕对方是温家人。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江澄黑着一张脸跟在旁边，看着魏无羡花式撩妹。

魏无羡自小长在云梦，自是对这一带无比熟悉，再加上仙门有夜猎的习惯，他又喜欢大晚上出来鬼混，哪里有夜市，哪里摆戏台，都一清二楚。没过多一会儿，叶灵音手里就拿了一大堆吃食，东街的甜烧梅，西街的酥糕，还有一坛三味酒肆里独酿的莲叶青。

“来来来，尝尝这个。荷花酥，云梦最出名的糕点。”魏无羡从糕点铺子前人山人海的队伍最前面挤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纸包。

半个时辰前，三人恰巧逛到这里，魏无羡一眼便从街头排到街尾的队伍看出，这是云梦最出名的那家糕点铺子，荷花酥每日晚上开始售卖，每日只卖三百个，先到先得。他一时嘴馋，便跑去排队了。

魏无羡匆匆跑来，身后乌黑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恣意摇摆。

他先是给坐在茶摊边喝茶的江澄拿了一块，才笑嘻嘻的走到正在看糖画的叶灵音身边，魏无羡眼珠一转，从纸包里拿出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荷花酥，很是自然的直接递到了叶灵音的唇边：“快快快，现在还热乎着，凉了就不好吃了。”

“噗！”江澄看着他这轻浮的举动，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魏无羡！我说你好歹……咳咳咳……”

江澄本是想提醒魏无羡收敛一点，就算叶灵音再张狂，也终究是个姑娘家，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叶灵音转过头，毫不在意的就着魏无羡的手便咬下一口荷花酥，当即被茶叶渣子呛得咳嗽起来。

不知检点！简直伤风败俗！

魏无羡被这一声惊动，回过头一脸嫌弃的觑着他：“我怎么啦，你说说你，喝个茶都能呛成这样，几岁了？”

江澄又牛饮了一口淡出个鸟的茶水压惊，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凌厉的杏眼往上一翻，干脆利落的赏了魏无羡一个白眼，表情可谓十分生动。

“嘿……”魏无羡正要再张口，却感觉双指间一松。

他有些茫然弟回转视线，却看到叶灵音就着他的手吃掉了最后一口荷花酥，他感到指腹上传来一阵柔软的痒意，似乎是叶灵音不慎舔到了他的手指。魏无羡不由得一怔，罕见地红透了耳尖。

“小姑娘，你的糖画。”

“好。”叶灵音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竹签，伸出粉红色的软舌在金黄润泽的糖画上舔了一口，她看着魏无羡的窘态眯了眯眼睛，故作不知拖长了声音：“你——怎么了？”

魏无羡竟被她这一下闹得身上一阵燥热，赶紧扭过头去掩着唇清了清嗓子，强装无事道：“咳咳，那个什么……味道怎么样？”

“嗯。”叶灵音配合的回忆了一下糕点的味道，“味道很好，入口即化，白糖和牛乳混在一起分外香甜，可见这家的糕点师傅甚是厉害。”

“那就好那就好。”魏无羡正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正好借坡下驴，“我看那，这……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紧给你寻间客栈休息吧。”

“哈？”江澄抱着双臂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那样子活像是见了鬼，“你不是最喜欢大晚上出来鬼混吗？今天这么早就要回去？莫非被什么邪祟夺舍了？”

魏无羡厚着脸皮对他嗤之以鼻，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神采：“切，你大师兄我天纵奇才，有什么邪祟能夺我的舍？让它吃不了兜着走！最近又没什么好玩的怪事，还不如回去爬房顶喝酒赏月呢。走了走了。”

江厌离是出来找江澄和魏无羡回去的。

云梦码头虽然热闹，可算算时间，已经是明月高悬的深夜，若是再不回去，莲花坞落了锁，虞夫人看到两人半夜里翻墙回来，免不了又要责罚一顿，江厌离这个师姐没办法，只好打着灯笼，亲自出来找。

本来以为身在江家的地界，云梦民风又淳朴，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没有带师弟们出来，谁知如此不巧，竟遇到了温家的人。

“哟，紫衣，莲花灯，这难道是江家的大小姐？”穿着温氏校服的门生得意的扬着眉毛，眼神轻蔑的打量着江厌离，露出一个猥琐点笑容，“怎么大晚上的还出来玩呀？莫非是……寂寞难耐了？”

“哈哈哈哈哈……”他身边的另一个同伴哈哈大笑起来，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随意污蔑一个姑娘家的清白有什么不妥。

江厌离垂下眼睑，攥紧了衣袖。

温家素来嚣张跋扈，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且不说她根本无法与这两个门生抗衡，如今温家独大，她不能给江家添麻烦。

江厌离没有说话，甚至礼貌性的微笑了一下，准备绕道而行，可温家的门生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

“哎？江姑娘去哪儿啊？”两人怪笑着挡住了江厌离的去路，居高临下的弯下腰盯着她看，“我听说江家大小姐姿色平庸，如今看来，还不错嘛。”

说着便要伸手去碰江厌离的脸颊，江厌离瞬间脸色惨白。

“滚开！”

“别碰我师姐！”

两人的动作被码头边一前一后的暴喝打断，江厌离眼睛一亮，果然看到倒数着眉毛杏眼圆睁的江澄，还有咬牙切齿，眸含戾气的魏无羡。

二人剑已出鞘，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江澄回头怒到：“你松手！”

叶灵音被吼了一句，却也不恼，只是勾起唇角慢悠悠的越过江澄走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毫无防备的坦荡背影：“不劳二位动手，我自己管教。”

还不待两名门生出言嘲讽，二人便感到一抹猩红自眼前闪过，耳边霎时响起凄厉的惨叫，那人胳膊软软的垂下来，已是脱臼。可还不待另一人反应，他便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被人一脚踹翻，踩在地上。

同样的白衣，同样的太阳纹，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苍白但眉眼精致的脸——正是叶灵音。

“怎么？温宗主叫你们近日来老实一点，别到处惹是生非，你们是耳朵聋了？居然当耳边风？”那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刀，一刀一刀都捅在人的要害。

岐山温氏出名的女修只有两个，三小姐叶灵音和分家家主温情。

门生的脑子还算够用，口里吐出一口鲜血，战战兢兢的讨饶：“三……三小姐，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不不，绝不会有下次！”

“呵。”叶灵音不屑的冷笑一声，缓缓挪开了脚，“那还不连夜滚回岐山！”

两人忙不迭的磕头跪谢，吓得语无伦次：“是是是，我们这就滚，这就滚……”

然后如蒙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江澄和魏无羡见事情已经解决，立马跑过来，一左一右的围住江厌离，神色担忧的嘘寒问暖：“阿姐（师姐）你没事吧？那群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江厌离看着他俩着急的表情，却只是掩着唇笑：“阿澄，阿羡，我没事。说起来，还要多谢这位姑娘帮了我。”

“嗯？”叶灵音回过头，张扬的眉目褪去了噬血的杀意，却依旧明艳的有些锋利，“江姑娘不必客气，是我管教不严，让江家见笑了。”

江澄的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

叶灵音本来不用管的。

她本来就是温家的人，更是温若寒的左膀右臂，岐山温氏是她的本家，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温若寒半路捡回来的女儿，有多少情分尚且不知，合欢宗又身负秘术，坊间早有传闻，说叶灵音不过是温宗主用以辅助神功练成的工具。今天她如此偏帮外人，温若寒知道了怎样先不提，光是那温晁估计便要为难她许久。

可叶灵音还是站出来了，那样的洒脱恣意。江澄是不会，也不屑于玩那些弯弯绕的心机，可他不傻。叶灵音也明白，她自己惹怒温若寒，大不了就死她一个，若是江澄和魏无羡得罪温家，死的就是整个江氏一族。

“江公子，这眉毛要拧成疙瘩了。”叶灵音好笑的看着好似生吞了苍蝇一般的江澄，忍不住开口去逗他，“不是谁要给我找家客栈下榻吗？干站着做什么？”

“没什么。”江澄把头一偏，回答的干脆利落。眸光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闪了闪，似乎欲言又止。

江厌离眨了眨清澈的眸子，看了看江澄，又看了看偷偷拽着她袖子挤眉弄眼的魏无羡，顿时心领神会。她的唇角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晚风送来她身上干净清淡的莲花香，江厌离的嗓音很细，却并不尖锐，像是轻轻颤动的琴弦：“怎么说温姑娘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如来莲花坞小住几日，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太麻烦了，而且虞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叶灵音张口就要拒绝：“不麻烦了，我还是……”

“不想去就直接说，不用找什么借口。”江澄别别扭扭打断她的话，一张嘴满口尖牙，语气像是要把她给活吞了。

不过叶灵音还是听出了他的话外音：让你去就去，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魏无羡在一边憋笑憋到浑身颤抖。

江厌离走上前，轻轻执起她的手，以一种温柔却又不容拒绝的姿态带着她向莲花坞的方向走过去：“阿羡和阿澄呀，从小就在云梦上窜下跳的，这夜市的摊主，荷塘的荷农，没有一个不认识的。这两天就让他们带你好好玩玩。正好我今天做了莲藕排骨汤，你也尝尝。”

温家一向是弱肉强食的，从上而下的等级就像一座大山，压的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或许只有叶灵音自己知道，她为了爬上今天这个位置，在多少个漆黑的夜晚满地打滚，又在多少个烈日灼烤的正午，用血染红过多少山石。

而江厌离在向她诉说这些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尽是美好宁静的岁月流长，她的语气很平和，于是叶灵音的心边也跟着静下来。

叶灵音本该嫉妒的，但此刻，她提不起一点歇斯底里怨恨苍天不公的念头，只有江厌离舒缓的声音在耳边慢慢的流淌。

魏无羡大概是闲不住，一蹦一跳的跟在旁边附和，于是那串驱恶辟邪的银铃便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哎，就是就是，你这次呀，可是有口福了。我师姐做的莲藕排骨汤，那是全世界最好喝的。”

江澄看不过去他那一脸得瑟的样子，一肘子就捅了过去：“你可闭嘴吧。”

魏无羡吃痛的揉着腰：“嘶——我说你小子下手也太狠了。”

“别磨磨蹭蹭的，走快点，再过一会就要落锁了。”江澄没理他，只回头朝依旧有些犹豫的叶灵音呛了一嗓子。

“好啊。”

叶灵音眉毛一扬，江澄已经从最初对她百般防备，爱搭不理，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张口损人。既然有些人一点也不怕自己的皮被紫电抽开花，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反正她不过一个局外人，又不是王灵娇那种胸大无脑的蠢货，这火就算是烧起来，也烧不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