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魏无羡独自一人在辛平镇百无聊赖,闲逛一番,不由自主想念起平日里逗弄蓝湛的情景,随即又强迫自己不准想他。
不如继续向北,找找有无好玩的去处。魏无羡打定主意,便离开了辛平镇。
正行走间,一只闪亮的灵蝶薄翼翩舞,徘徊一阵,颤颤巍巍立于他的陈情之上。不会是蓝湛吧?不回复芍药就改发灵蝶了?魏无羡迟疑片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探向灵蝶,将它引向指尖。灵蝶慢慢展开双翼,上面竟是一字未书。
魏无羡皱起眉头。这谁传的灵蝶啊?若是蓝湛,为何不着一字?是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不愿说话?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好烦哪!谁给我来一个解释?”魏无羡一掌击在道旁树干上,震得灵蝶一颤。灵蝶仿佛受到惊吓似的,倏地合拢翅膀。
“折扇?聂怀桑?难怪!”魏无羡释然。原来昨日匆忙,他只是粗略地教了聂怀桑灵蝶传讯的方法,并未来得及细化。聂怀桑只会送蝶,尚不会书字,故只能将灵蝶薄翼绘成折扇状。至于能否看懂,只能看收蝶人的智慧和造化了。
魏无羡侧着脑袋想了想,传了一只灵蝶回去。
不净世正厅,聂怀桑伏案蹙眉,托腮沉思,忽地一只灵蝶飘飘悠悠落至面前。他大喜过望,忙托在手心。蝶翼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缓缓展开,显露出讯息内容:
“安好。”
“就这样?没了?”聂怀桑将灵蝶翻来覆去找了两遍,再也没找出第三个字。
“魏兄,你还真是惜字如金啊!”聂怀桑喃喃自语,“含光君,怀桑也帮不了你了,你继续找吧……”
且说魏无羡向当地人打听得几处优雅景致,随意逛了逛,颇觉意兴阑珊:皆是夸大其词,没一处值得流连,不如找家客栈喝酒睡觉去。可是——身上没钱怎么办?上午已将陈情的挂饰抵押,还能拿什么付账呢?
他翻遍全身,只颈上一枚玉坠较为贵重。可这玉坠是万万不能抵押给别人的。他仰躺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一手枕着脑袋,一手轻抚温润的玉坠,那日情景又浮现眼前:
“魏婴,过来。”沐浴完毕,蓝湛端坐于卧榻前向他含笑招手。
“哦。”他只着了件雪白的中衣,蹦跶两步到了蓝湛身前。
蓝湛见那袖子明显比手臂长了一截,便抬起手轻柔地帮他挽起衣袖,同时唇角一勾,佯嗔道:“又穿我的衣裳。”
“我喜欢,不行吗?”他歪着脑袋眯着眼眸,调皮一笑。
“随你。”蓝湛轻笑,示意他坐下。他便盘腿坐在榻前的方毯上,习惯性地将脑袋枕上蓝湛的双膝,闭上眼睛贪婪地流连于那清淡好闻的檀香味。蓝湛拿布巾细细擦拭他的湿发。发梢尚在滴水,干得很慢。蓝湛一丝一缕不紧不慢温温柔柔擦拭着,完全忘记了时光的流淌,似乎要如此擦到地老天荒。
“太安静了,蓝湛,唱首歌来听好吗?”他耐不住寂寞,娇声央求道。
“你想听什么?”
“姑苏这边有没有流传的情歌之类啊?唱来听听呗,最好用姑苏话唱。”
“这……”
“怎么?不愿意吗?”他仰起脸嘟起嘴,委屈巴巴地望着蓝湛。
他知道,只要他做出如此表情,蓝湛便不忍拒绝。果然,蓝湛低沉又动人的歌声轻轻响了起来:“青山在,绿水在,冤家勿在;风常来,雨常来,书信勿来。灾勿害,病勿害,相思常害;春去愁勿去,花开闷勿开;泪珠子汪汪滴,酒满仔东洋海!……”
“蓝湛,这首歌太过悲苦,换一首呗。”
“栀子花开六瓣头,情哥哥约我黄昏头,日长遥遥难得过,双手扳窗看日头……”
“嗯,好听,‘情哥哥约我黄昏头’。情哥哥,不如——约在此时吧?”他又眯着眼睛调笑起蓝湛。正吃吃笑着,忽觉颈上一凉,一低头,发觉蓝湛为他挂上了一枚玉坠。那玉坠白若羊脂,中央绽放九瓣莲,四周饰有祥云纹,甚是温润雅致,晶莹可爱。
“蓝湛……”他将玉坠捧至唇边,闭上眼睛轻轻摩挲。
“魏婴,喜欢吗?”
“嗯……”他直起身,刚要一头扎进那熟悉的怀抱,忽地瞥见旁边的紫檀木匣子里静静躺着另一枚玉坠,同样的白若羊脂,同样雕有九瓣莲和祥云纹,同样的温润雅致,晶莹可爱。
“蓝湛,这是一对?那这枚就是你的了。两枚长得一模一样?”他轻轻捧出匣子里的玉坠,细心地将红绳系上蓝湛的脖颈,还打了个漂亮的小蝴蝶结。系完之后,满意地在那蝴蝶结上嘬了一口。
蓝湛安安静静地任他折腾,忽道:“有区别。”
“什么?”
“两枚玉坠有区别。”
“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背面。”
他忙将玉坠翻至背面一看,果然不同:自己这枚的背面刻着“湛·婴”,蓝湛那枚则刻着“婴·湛”。蓝湛果真心细如发,这刻字的小小细节,不仅包含着二人携手并肩、永结同心的意蕴,还体现了各自都将对方放置于心中首位的含义。
“蓝湛啊,你什么时候开始雕刻这两枚玉坠的?”他窝在那宽厚的怀抱,唇角贴着玉坠,不断来回摩挲着。
“很早,等你的日子。”蓝湛还是如此,用最淡然的语气说着最深情的话语。
“蓝湛……”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攥得紧紧的,攥得生疼……
一只野兔嗖地蹿过,将魏无羡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抚摸着玉坠喃喃自语:“蓝湛,你在哪儿?是在四处寻找我吗?”下意识就捻出一朵玲珑的芍药。
传,还是不传?上书何字?魏无羡沉吟半晌,并未动作。
手上这朵芍药尚未发出,另一只手心却多了一朵。“蓝湛!”魏无羡的心跳忽地漏了半拍,急切地展开花瓣:“我在相思谷,你在何方?”
相思谷?不正是我方才去过的山谷吗?蓝湛就在我附近!魏无羡的心怦怦狂跳。他大力捂住心口,似乎害怕心跳过快,会一不小心蹦了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回答他吗?我要去找他吗?不行不行,这也太没面子了吧!那该如何?停留此处,待他来寻?不行不行,万一他不往这边行走呢?啊,蓝湛,你可愁死我了!魏无羡抓耳挠腮,坐卧不安,一时拿不定主意。
“有了!”魏无羡眼珠子骨碌一转,站起身来,信手将适才捻出的芍药送了出去,然后大踏步往前方的星河镇走去。
蓝忘机白衣飘飘,伫立山崖,正望着相思谷黯然神伤。“魏婴,你到底在哪儿?”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问题依旧在脑海盘旋不断。他垂眸叹息,忽见衣襟上静静绽放着一朵淡蓝色的芍药花。“魏婴!”他又惊又喜,颤抖着拂过花瓣,四个洒脱不羁的大字展现在面前:“渺渺星河。”分别不到一日,蓝忘机已觉相隔千年万年,眼下见到魏婴那熟悉的字体,不由得泪眼婆娑。
渺渺星河?此为何意?蓝忘机略一沉吟,信手一拂,忘机琴稳稳摆放于岩石之上。他席地而坐,十指轻抚,召来死灵:
——附近可有与“星河”有关的地名?
——有。
——何名?
——星河镇。
——此镇在何处?
——往北行十里。
蓝忘机满意地收起琴身,避尘出鞘,腾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