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蓝忘机料到魏无羡去了前方的星河镇,即刻御剑前往。镇子不大,蓝忘机转了一圈,将各家酒馆、客栈找了个遍,却是踪迹全无。他这才想到,或许魏婴传讯时并未到达星河镇,此刻尚在过来的路上。
蓝忘机略一思索,便到镇子南门外守候,因为从辛平方向过来,走南门最为快捷。
蓝忘机在南门外的树林里找到一处清泉悠悠、绿树掩映的岩石,一边打坐休整,一边观察林子外的道路。可他从申时等至酉时也未见魏无羡的身影。
“魏婴,你在哪儿?”蓝忘机不能干等了,又抬手送出一朵芍药。
星河镇,醉仙居酒馆,魏无羡摊开手心,轻轻接住芍药悠悠展开,旋即微微一笑,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站起身来……
“醉仙居。”蓝忘机急急扫了芍药一眼,便匆匆赶路。
他一到醉仙居,就有小二迎了上来:“公子,您可来了!您来了就好!”
蓝忘机愕然。
“方才有位黑衣公子在这喝酒,喝着喝着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有位长相俊美腰悬宝剑的白衣公子会来结账。说的就是您吧?”
这人,又跑了!蓝忘机心下懊恼,面上却不变色,只道:“好,结账。”
店小二眉开眼笑:“果然说的就是您,公子不急,那位公子说您还未用晚膳,已帮您点了饭菜。您稍等,立马上菜。”
蓝忘机寻人心切,本无心用膳,但店家已有准备,不便甩手离去,只得坐下。
菜上得极快,俱是些清淡的菜肴,甚合他的口味。他这一日一夜忙于奔波,粒米未进,身心俱疲,委实需要补充体力,且目下魏婴似有意留下线索,该不会如昨夜般不告而别,便静心用膳。
结账时,蓝忘机特意向店小二打听此镇有哪些客栈,听得“星河客栈”这名字时,心下忽地突突狂跳。“渺渺星河”,“星河镇”,“星河客栈”,此间必然大有联系。若不出所料,魏婴此时应该正在星河客栈等候于他。
星河客栈,渺渺星河,魏婴,等我。蓝忘机加快步履,径直走向星河客栈,走向他苦苦寻觅一天一夜的魏婴。
客栈上房,魏无羡盘腿榻上,凝神打坐。说是凝神,实则满脑子乱七八糟盘旋着各种念头:蓝湛找到醉仙居了吗?蓝湛有没有吃我给他点的饭菜?蓝湛能想到来星河客栈找我吗?我要传讯提醒他吗?见面后,我要说些什么呢?昨晚……昨晚的事还追究吗?我不告而别,蓝湛会生气吗?……
打坐半个时辰,也胡思乱想了半个时辰。再次睁眼时,窗棂间已透进点点清辉。月亮都升起来啦,这都几时了?蓝湛怎么还没来?还是出去看看吧。
魏无羡刚打开房门便僵住了,像个木头人似的杵着不动。
廊柱旁,蓝忘机全身披着月光静静伫立,犹如一尊清冷的雕塑。
魏无羡愣了会神,忽地心下一慌,鬼使神差地竟拔腿要跑。
“还跑!”蓝忘机一把拽住他,一个转身将他扣在廊柱上,沉声问道,“跑什么?”
“我……我……”魏无羡背靠廊柱,两条胳膊均被蓝忘机紧紧攥着,动弹不得。他望着蓝忘机渐渐逼近的脸庞,莫名地万分紧张,忙叫道:“啊,蓝湛,疼,疼疼疼……”
“弄疼你了吗?”蓝忘机稍稍放松手劲,但未敢全然放手。他是真的害怕这人再次逃跑啊!
“那个……蓝湛,我们能不能……进去说啊?”魏无羡弱弱提醒道。
“好。”蓝忘机攥着他的手腕进了房间。
“蓝湛,你……你不用如此焦虑,我不会跑的。”魏无羡见他眸光焦灼,死死拽着自己,紧张之余又感到有些好笑。
“是吗?那你方才为何要跑?”
“方才啊,方才……我那是……咳咳……不知为何,就有些紧张……”魏无羡摸着鼻子磕磕巴巴地解释。
“魏婴,不要再跑了……”蓝忘机忽地大力将他拥进怀里,俯下脸庞默默抵着额头不再言语。
魏无羡怔了一瞬,反手圈住他的腰背。
此刻,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消失了,小镇,客栈,月色,树影,时光……万物均在他二人世界之外。唯有彼此那无限放大的脸庞,那两对盈盈波动的眼眸,那根根分明微微颤动的睫毛,彼此交错,彼此融合,仿佛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彼此的心跳。
“蓝湛,你哭了?”魏无羡察觉脸上有些湿润,眼眸轻抬便看见蓝忘机的眼角正无声地溢着泪水。起初是一滴一滴缓缓渗出,接着流淌得愈来愈快,后来竟如泉涌般不可遏制。
“蓝湛,不哭了……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对不起……你别哭了……别哭了好吗?”魏无羡惊慌失措,一边语无伦次地哄着,一边嘬唇吸着他满脸的泪痕。他完全不曾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也已泪流满面……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些,魏无羡圈着蓝忘机,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休息。
“魏婴,昨晚……对不起,我……我是有些……有些醋意,但我并未想弄疼你……我……我以为你又是在与我玩闹,一时未在意……对不起,今后不会了……”
一听此话,魏无羡的眼眶又红了,闹了一天,原来自己出走的理由竟然不成立,这竟是个大大的误会!都怪自己太任性!
“蓝湛,你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误会你,我任性,我不告而别……对不起……”
蓝忘机伸出一根手指轻覆在魏无羡唇上:“好了,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都不说了。”
魏无羡轻轻握住那根手指,道:“那你这一天都去了哪些地方,你跟我说说。”
“先去了聂家祖坟,之后应该都是跟着你的脚步了。”
“聂家祖坟?”
“嗯,我以为你会去……看看,故此首先去那寻你。”
“想过。但转念一想,看与不看,无甚区别,过去的已经回不来了,何必徒增烦恼?”
蓝忘机坐直身子,凝视他的眼眸,欲言又止。
“蓝湛,你想说什么?”魏无羡又将他的脑袋掰过来靠着自己的肩膀,“乖,好好靠着歇息,今日我伺候你。”
蓝忘机不愿在此刻谈及“聂家祖坟”这话题,遂问:“进星河镇,你为何不走南门,是从东门来的吗?”
“就想跟你开个玩笑嘛,原本想让你多急一会儿,小惩大诫。谁料,竟是误会一场……”
“哼。”
“好啦,早知你如此担心,我就早点告知你啦。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昨晚就不走啦。”
“早知?你不知吗?”
“是是是,我早该知道,我错啦,对不起……”
“不许说。”
“好好好,不说‘对不起’。那……那如何弥补你呢?”魏无羡摸了摸鼻尖,压低嗓音道,“你风尘仆仆地赶了这么多路,不如,我伺候你沐浴吧!不过说好了哦,今晚你什么也别管,就让我全程伺候你,就像之前你伺候我一样,包括……包括……”忽地噗嗤一笑,打住话语。
“不知羞。”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蓝二哥哥,是你自己想歪了吧?哈哈哈……”
蓝忘机无奈扶额。他的魏婴就是如此,一开心起来,小嘴儿吧啦吧啦的什么都敢说,说来说去把别人绕得七荤八素,自己则全身而退。怎么办呢?自己的人儿,自己宠着呗!
蓝忘机唇角微勾,静静望着魏无羡忙里忙外,备浴桶,提热水,拿布巾,找皂荚……忙活了好一阵,终于准备就绪。
“蓝湛,说好了你不许动,让我来为你宽衣。”魏无羡嗔道。
蓝忘机虽不习惯被魏无羡侍候,但也不忍拂他心意,便停下动作,任由他折腾。
“这是什么?血迹?蓝湛,你怎么了?”魏无羡大惊失色。
蓝忘机昨夜喷出的鲜血溅了一些到中衣上,因急于寻人,忘了更换,此刻赫然呈现在魏无羡面前,很是触目惊心。
“魏婴,无妨……”蓝忘机不愿多说此事。
“什么无妨?都流血了还无妨!蓝湛,你倒是说呀,怎么搞的?”魏无羡眉头紧蹙,他预感到此事与自己有关,决不能让蓝湛如此糊弄过去。
“也就……有些担心你,一时急火攻心,吐了一点点血……不过早就无事了。”
蓝忘机说得很慢,他揣摩着用最轻松的措辞和口吻来表述,可还是将魏无羡吓了一大跳。
“吐血?蓝湛你吐血了?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有些担心,那仅仅是有些担心吗?一点点血?是一点点吗?蓝氏家规——不可打诳语,你快说实话。”魏无羡心下焦急,双手颤抖着抓住蓝忘机的肩膀逼问着,手下又不敢太过使劲,生怕他身体尚未复原被自己误伤。
蓝忘机见无法隐瞒,便将昨夜噩梦与惊醒之后发觉他莫名消失的情形叙述了一遍。当然,叙述中有意删减了一些过于悲戚的画面。饶是如此,魏无羡还是听得痛心疾首。那字字句句都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下一下戳在魏无羡的心口,疼得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拼命拥着蓝忘机,任由自己的热泪点点滴滴打在他血迹斑斑的衣裳之上。
“魏婴,魏婴,不要自责,没事了……”蓝忘机轻轻拍着魏无羡的后背柔声哄着。感受着那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肩头,蓝忘机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