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宅,客厅里的烛火伴着壁炉的暖光。理论上早该弃之不用的老式壁炉此时却履行着它的职责,包裹住干柴,发出哔噜哔噜的响。毛绒毯子,挂画,插花,座钟,一切都沉寂得井井有条。
是的……沉寂。
这间客厅依旧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死气沉沉得像牢牢伫立在过去的阴影。
杰森恍然间觉得他从没有离开过这儿。他仿佛一直是蝙蝠侠身边最好动的罗宾,一直叽叽喳喳扮演着一个酷酷的神奇小子;好像他只要坐到那只沙发上,他就依然可以把脑袋靠到布鲁斯的肩头,随着电视机沙沙的背景入睡。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几乎陷入了困倦。
“叮——”
金属皮扣碰撞到一起,猛地让杰森脱离那种幻象。枪支带来的凉感让手指在手套里抽搐,神经质地。
“你何必这么自欺欺人,老东西。”杰森感到自己的嘴张开了。他感觉到麻木。舌头僵直地挪动着,把那些句子——该死地他并不想这样说话——一点点从腐肉里挖出来,然后刺进新生的心脏。“哈——把这些东西原样保留着欺骗你自己吗!然后把罗宾这类可替换物品送给小丑,再继续你虚伪的忏悔——”
话语骤然停止了。杰森的头歪到一边,脸上遭到的冲击力导致他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但他这时却异常感激这个。本土魔法师扎塔娜眯着眼睛,右手缓缓收回。
“抱歉。”扎塔娜看起来丝毫不抱歉地理理袖子。
布鲁斯没有摘下面具。他的声音在面罩的变音器作用下变得死气沉沉,低暗压抑。“扎塔娜?”
“西弗勒斯告诉我如果我乐意见到布鲁斯和他儿子试图杀死对方,我就可以不来。”女人冷笑一声,抱起双臂。“现在看起来他倒是没有危言耸听。你们就算动不了手,也会试图用语言来互相伤害。”
他们于是沉默。
“我以为斯内普先生不喜欢任何人叫他的名字?”阿尔弗雷德自楼梯走下,端着托盘,脸上的平静仿佛从来没有变过。“茶,扎塔拉小姐。”
“在研究魔法的时候他其实很好相处,潘尼沃斯先生。”她微笑。“尤其是涉及到他感兴趣的领域,他就会和布鲁斯一样不知疲倦、废寝忘食,巧的是我一向知道如何与布鲁斯相处;这也是今夜我前来的原因之一。”
她摘了礼帽,卷发就如泼墨般倾泻而下,映着昏黄的光线,美得摄人心魂。随着气流笼罩帽沿,一个小巧的金色浅口盆出现在众人面前,侧边有柄,镶有两颗透明水晶,盆底纹路还在徐徐流动。
“另一个世界有冥想盆,而我们这儿有精神控制的魔法。我和西弗勒斯把几样结合了一下。”扎塔娜解释道。“这个魔法器物就是结果,它可以交换使用者的记忆——让你们两个坦诚布公,我猜远比交换记忆要难得多。”
杰森只是看着。他在困惑。
“你要做什么?”他问。
“你不想知道这么多年蝙蝠侠是不是放任你不管了么?”魔法师循循善诱。“这是一个机会——”
“扎塔娜!”布鲁斯猛地上前,蝙蝠侠的空壳之下竟泄露出一丝恐惧。“你不应该——”
“嘘,嘘。”女人早有预料,稍稍后退的同时温柔地出声。“今天你说了不算,布鲁斯。有韦恩家二少在,我可不听你的。”她冲大男孩眨眨眼,调皮地笑起来。“杰森,这取决于你,你如果想知道,我和潘尼沃斯先生按着布鲁斯的脑袋都会替你实现愿望。”
青年僵直着。他瑟缩了一下,迟疑地把头罩在手里转了转,眼睛里全是怀疑;但是当他望向蝙蝠侠时,那双海蓝的眸子中还是看得到微弱的乞求。
——我应当恨你,蝙蝠侠。你杀死了布鲁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你留下了小丑,你彻底杀死了曾经的我。我不相信你会为我难过,你甚至不肯杀了小丑。
——……但是,你真的会为我难过吗,蝙蝠侠?
他看着蝙蝠侠。那个黑暗中也是压迫着周围人神经的身影。
布鲁斯只是站在壁炉前,凝视他的养子。
他应当说“不”。
——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糟糕。他实在不应该把它们交给一个孩子,去让这个少年体会灵魂的碎裂,给他看自己的软弱、挣扎、癫狂……看到蝙蝠侠其实不是坚不可摧,看到他的养父其实也只是一个不敢越界的懦夫。杰森……
——杰森。
——你会怎么看待我?
布鲁斯感到自己正处在深渊边沿,摇摇欲坠。他想张嘴,说“不”。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如果你想……杰森。”
裹着凯斯拉夫的手于是按在水晶上,对面的水晶刹那间变成纯黑色,却又氤氲着一缕幽绿的线条。见青年仍在犹豫,提姆干脆利落抬手把红头罩往前一推。“快去,大红——快去。”
——去看看你的父亲对你的无声关爱,去看看他在你走之后的悔恨与不甘,去看看他怎么好不容易走出来成为现在的模样。
——让他知道你的痛苦难言,让他知道你的拳拳之心,让他知道你也许恨他,但同时也依旧爱着他。
——然后出来,抱抱他。
——他一定会抱紧你……就像几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