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岳清源他们启程前往金兰城后,尚清华每日就上清静峰串门,即使封锁了清静峰与各峰的虹桥,他也能从某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烦得沈清秋没一天是好脸色。
对此尚清华却是毫不在乎,甚至拉着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清静峰弟子唠道:“怕什么,我来了这么多天,你师尊也没把我怎样嘛!放心放心,你师尊看着凶,其实跟我可亲了!”
“你想死是不是。”沈清秋站在藏书阁前看着人对他的弟子胡扯乱诌,脸阴的好似下一秒就能结层冰霜。
尚清华见好就收,心里暗爽。嗐,这可是他创造的角色,哪里是真雷点哪里是假雷点知道的可是一清二楚,对付这么个性格别扭的人,容易得简直是洒洒水。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沈清秋身后的藏书阁,叹道:“这书阁古朴却不失品味,陈列整齐,一看就是常年有人打扫的样儿,是你秘密基地啊?”
沈清秋不搭腔,转身往里走。
书阁内间与外面一致,典雅朴素却不失精美,书架和桌椅一看便知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物件。啧啧,尚清华暗自咂舌,下意识与安顶峰相比,这不比还好,一比才发现自己穷得家徒四壁,只剩闲了。
沈清秋嫌弃地看了一眼如同刘姥姥入大观园的尚清华,道:“今日巡视各峰结界有无异样的任务,安排完了?”
“那,那当然,”尚清华浑身微僵,走进仔细观察书架上的古籍,以此来遮掩自己飘忽不定的眼神,“我做事,你还不放心?”
“师尊!”
他话音将落,门外便传来一声急呼。若是往常沈清秋或许会训斥一句,可今天这声呼唤带了些焦急和不安,他合上书,走出门外,只见明帆浑身是汗地跪在藏书阁外,小脸煞白。
“何事?”
“师尊…洛,洛冰河...”
“沈师叔!”
今天都在赶趟吗?沈清秋皱眉揉按太阳穴,示意匆忙跑来的穹顶峰弟子先开口。
“禀师叔,魔族妖人不知怎得破了结界攻上穹顶峰,他们人多势众,已有好多弟子身受重伤,还请沈师叔尚师叔为弟子们做主!”那名穹顶峰弟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情况说了出来,他们原本按照往前进行巡山,不想刚至结界处就被埋伏已久的魔族打个措手不及。
穹顶峰修为上乘的师兄都随着掌门外出,他们这些只有被打压的份,且看魔族的阵势愈来愈大,便连忙来求助仅留在山派的两位师叔。
沈清秋一听,凌厉的目光瞬间看向尚清华,穹顶峰的巡视按理说是应由他本人去的,倒会偷懒,竟甩给弟子去做,尚清华被他一看,面色惨白,自知事情败露,打算开溜。
“向掌门报信,他们被骗了。”无间深渊结界受损,众人都以为魔军会出现在无间深渊,所以岳清源率柳清歌和仙盟连日在绝地谷守着。如今情形,便知是调虎离山之计,事不宜迟,修雅出鞘,沈清秋一把拽住尚清华向穹顶峰飞去。
“唉!我个废人去了也没用啊啊啊!”
还未靠近就见穹顶峰狼烟四起,各峰前往支援的弟子正与魔族妖人对抗,战况激烈。
二指竖起,口中默念法诀,脚下的修雅瞬间爆发出一阵强大的剑气袭向战场,硬生生将原本厮杀在一起的仙魔两派分开,众弟子瞧见沈清秋来了,连忙松了口气,长辈坐镇,一瞬间心里就有了底。
“有无大碍?”沈清秋问向众人,“将伤者送至后方,由千草峰弟子治疗。”
一切安排妥当后,忽略掉趁机溜至后方为治疗跑腿的尚清华,沈清秋转身,冲对方的领队微勾唇角:“魔族圣女,今日又来寻求指点?”
“沈仙师说笑,铃儿此次可是有命令的。”纱华铃看向沈清秋身后的明帆,眨眨眼,又将视线转回沈清秋,“此次受我域魔尊所命,邀沈仙师前往叙旧。”
“叙旧?我与你们魔尊素不相识,何来叙旧一说?”
“仙师这么说可就为难铃儿啦,”纱华铃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笑容依旧明媚,“据铃儿所知,沈仙师与尊上可是有着紧密联系的旧相识呢,是不是呀,尊上?”
她身子略微向后歪去,看着自己口中的尊上一步步走至人前。
一袭鸦黑褒衣,青丝未束,眼底压抑着阴郁,面容冷淡,直到看见了沈清秋,才勾起一丝微笑,却令人无端感到脊背发凉。
“洛冰河?!”
“那真的是洛冰河?怎么感觉跟之前不一样了?”
“废话,他弃明投暗,你还以为他是以前的天之骄子呢?”
“这么说,他就是那个魔尊?怎么还有脸回来?沈师叔肚子上的疤还在呢。”
“不要脸,愧对沈师叔对他的教导之恩。”
人群中传来不小的骚动,沈清秋未作理会,洛冰河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令他百般难受,声音不大,却传入了那个人耳中:“洛冰河,你背叛苍穹,已与山派毫无关系,更与我早断了师徒情分,魔族与修真界百年未有大战,还是说你意在开战?”
洛冰河盯着沈清秋半晌,咧嘴笑了笑:“弟子无意,师尊言重了。”
“你早已被清静峰除名,我也不愿再认你这个徒弟。”沈清秋脸色铁青,握着修雅的手收紧。
“呵,除名…?”洛冰河咬牙切齿,身侧的心魔应声而动,竟已出鞘三分,他每说一句便向沈清秋靠近一步,众人满脸戒备,“许久未见,弟子为师尊准备了一件礼物,算是答谢师尊教导之恩。”
“沈师叔!!”
“师尊!!”
众人看清动作时已然不及,怒喝出声,明帆更是急得提剑就往上冲,却被纱华铃拦住,腕上铃声脆响,几下便将人逼退,笑吟吟道:“铃儿来陪明帆小师傅练练?”
早在洛冰河动作时,沈清秋便有所警戒,他凝聚灵力去抵挡心魔剑的攻击,却仍被其轻而易举地破解——那把专为洛冰河而生的魔剑刺入自己腹中,从伤口传来的剧痛令他身型不稳,洛冰河握着心魔又刺入半分,左手抚上沈清秋的背,用仅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
“当年仙盟大会师尊向外界说是本尊一剑刺伤您,师尊之命,弟子不敢不从。”
“洛...冰河....”豆大的冷汗从额间冒出,沈清秋咬牙,手腕被人紧紧攥住挣脱不得,鲜血在青碧色的衣袍上迅速蔓延,不多时便红了一片,十分刺眼。男人面色惨白,近日他精神本就不佳,再加上魔气侵入伤口,剧痛来袭,话还未说完,沈清秋便晕倒在洛冰河怀中。
此行目的已达到,久留也没什么意义。
洛冰河小心地将沈清秋拢进怀中,正欲离去,身后杀意来袭,抬手便挡下一击,激起千丈灰尘。
虎口微麻,洛冰河甩甩手腕,抬眼去看来人。
柳清歌御剑立于当空,衣裾纷飞,面如沉水,视线落到沈清秋身上,目光凌厉,冷声道:“把人放下。”
“柳师叔,你拦不住。”
体内的好战因子被洛冰河语气中的轻蔑勾起,柳清歌执剑以来身经百战,从未失手,素有战神之称,如今被一名逐出峰外的弟子轻视,任谁心中都不会舒服,跟来的百战峰弟子也是各各面露愠色,柳清歌冷笑一声,抬手便分出数支裹挟着灵气的利剑。
“柳师弟。”一道沉稳的男声传来,人群躁动片刻后自觉让出道路,惊喜万分。
紧要关头,掌门和柳师叔赶回来了!
听懂岳清源话中意思,柳清歌不情愿地按下了出招的动作,几柄利剑瞬间化为虚无,御剑落地。岳清源自现身后便一直盯着已经昏厥的沈清秋,在看到人满身血迹后更是眉头紧锁:“洛冰河,将沈师弟放下,退回魔界。”
“我与师尊许久不见,心中思念万分,特请师尊随我去魔界做客叙旧,”洛冰河轻笑出声,将沈清秋的伤口露给众人看,“掌门师伯若再多说几句,师尊这伤可就要吃不消了。”
被心魔剑刺伤的伤口仍血流不止,淡黑色的魔气缠绕在沈清秋身上。
在场的人都知道,心魔剑是魔族圣剑,常久被魔气浸染。若是修士被其刺伤长时间没有得到医治,自身的修为就会受到很大的侵蚀,一朝成为废人也是极有可能的。岳清源握着玄肃剑的手收紧,剑身随心念出鞘半分,瞬间迸发的剑气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下,压得众人喘不过来气,修为较弱的弟子和魔物更是扛不住的瘫坐在地。
岳清源看着丝毫不受影响的洛冰河,内心有些惊讶,这才不过五年,那人的修为便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他面上不动分毫,沉声道:“你已被逐出苍穹山派,叛入魔道,如今又刺伤我派峰主,这其中的意味你可知?”
“只要我还唤他一声师尊,他就必须认我,”洛冰河阴下脸,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再者这一剑是我欠师尊的,今日相逢,本就该还。”
说罢便抱起沈清秋,向后撤去,漠北君得他示意,拦在岳清源身前。
在洛冰河转身之际,他身后的所有魔族便蜂拥而上,团团围住苍穹山派弟子,柳清歌忍了半天,终于拔剑袭向正与岳清源缠斗的漠北君,示意岳清源先去救沈清秋,漠北君见人要走,一道冰锥刺去,却被柳清歌拦腰斩碎。
离漠北君只有几步远的尚清华:“......”
看着掉落在脚边的碎冰,他决定先不去前方凑热闹了,又默默退回后方战场,时不时踢开几个滚到自己脚边的魔族尸体。
眼看心魔已斩开一道时空裂口,漠北君和纱华铃在打斗当中也逐渐向洛冰河汇聚。岳清源登时红了眼,玄肃剑芒大盛,剑气更是直接掀翻了周围扑上来的魔族妖人,当年未能如约而至,害他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这番,岳清源不允许自己再次松开他与沈清秋间的羁绊。
可到底天道捉弄,纵使岳清源使出十成的力去追赶,沈清秋终究如沙砾般从他指尖流去,最后被他攥进手中的只有一片碧色衣角。再抬头时,三人已消失在原地,那道巨大的裂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略迟一步的柳清歌见状,一脸冷意。
岳清源收剑归鞘,缓缓站起,面色严肃:“所捉魔族,格杀勿论。”
“邀另三派派首,商讨伐魔事宜。”
......
清静峰峰主被魔族掳走,至今生死未卜的消息很快便在各派间传开,在苍穹山派掌门面前能毫发无损地将一峰之主掠去,这洛冰河实力如何,可想而知。
三派在第一时间赶至苍穹山,共同商讨救回沈清秋的办法。
尚清华看着忙忙碌碌为各派布置住处的弟子们,悄悄溜到了后山躲清净,最近岳清源开始怀疑派内出了叛徒,他还是少刷存在感为好。
洛冰河已经带走了沈清秋,目的达成,近期他也没什么任务了吧。尚清华伸了个懒腰,闲逸地开始盘算近期自己该怎么放松放松,却突觉脚腕一凉,一条滑溜溜冰冰凉凉的东西顺着就爬到了自己颈边。
什么玩意儿…
他转过头,兀得对上一双黑豆眼。
尚清华:......?
翠蛇:....What’s up man
这玩意儿怎么还在这啊!!!它不应该随着主人走吗?!
洛冰河将沈清秋放到床榻上时人还未醒,腹部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沈清秋的面色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惨白,想来喂下去的汤药已经开始起效果了。
师尊此刻真是好看得很。
指尖轻轻抚过沈清秋脸庞,洛冰河盯着那张薄唇,都说薄唇的人最薄情,难怪他师尊说出来的话都那么刻薄,扎得洛冰河难受。
他的师尊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洛冰河一遍一遍用眼神描摹着沈清秋的样貌,五年了,不是在梦里,不是在幻境里,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恶言相向,就连平日里淡漠嫌恶的眼神都没有,只有一脸平静。
他突然不再为自己偷偷习魔而感到后悔,也不再觉得自己对不起师尊,如今他日思夜想的人能在眼前,难道不是因为他变得强大了吗?若是没有这魔族血统,没有心魔剑,没有实力,他现在连师尊的衣角都摸不到,更不要说抱着师尊毫发无伤地回魔界。
内心巨大的充实感让洛冰河面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将头搁在沈清秋手上,轻轻蹭了蹭。
“师尊。”
万尺红纱幔帐从悬梁顶端坠下,遮盖住榻上两人,将他们藏在那纱幔之后,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也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