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深渊打开了。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沈清秋看了眼远处乱成一团的众人,欲趁那边还未察觉时领着洛冰河飞身下崖,然耳尖微动,侧身躲过一道攻击,厉声道:“谁?!”
草叶微动,来人一张面若冷霜,目无表情,枝叶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更显得人有几分阴郁,让人望而生畏。
沈清秋面色阴沉,右手悄悄按上修雅。
漠北君。按沈清秋的话来讲,此人上辈子就是洛冰河身边的一条“好狗”,虽然他们接触不多,但在入水牢前对这位漠北君还有所耳闻,他是洛冰河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剑,指哪打哪。
虽然不及成为魔尊后的洛冰河,但也是实力强劲,一人之下众魔之上的魔君。
“有人要你性命。”漠北君单刀直入,话音刚落便一掌袭向沈清秋,幸好他早有预防,两掌相对沈清秋借力向后拉开距离,手腕一转,修雅出鞘,剑芒大绽,气势长虹。
“何人?”
他随口一问,漠北君竟还真就停下动作,看向刚刚站的地方,顺着他视线看去,一位少年躺在地上,已没了气息——看样子是被利用后灭口的,沈清秋又仔细瞧了两眼,才认出来是之前被他逐出百战峰的弟子。
竟为了一己私仇投靠魔族,蠢东西。
“你已达到目的,搅乱仙盟大会残害门派新修,”沈清秋略微仰头,他才不像柳清歌那个武痴,遇见劲敌就非要一战,此时不易多生事端,能躲便躲,“那人已死,想必你也并非真心要遵守诺言。”
“冰河,过来。”
哪知他这一声,反而引起漠北君对洛冰河的注意,只一眼便能瞧出少年身上被封印着的血统,沈清秋见他眼中闪过好奇,脚下一动,顺势挡在人前。
“这么护着?”漠北君挑眉,周身气势大涨,指尖一动便将沈清秋弹飞出去。
洛冰河见他受伤,焦急道:“师尊!”
却是自顾不暇,稍有动作便被人掐着脖子举起,窒息感随之而来。
漠北君饶有兴趣地看着几番挣扎的洛冰河,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红光,直到手上微痛才将人甩出去,少年在地上滚了几圈翻身站起,周身散发出团团魔气,眼底已隐隐有些嗜血之色,原本还想上前的沈清秋瞧见他这模样,身型一顿。
果然是条养不熟的狗。
还有梦魔那个老东西。
计划毁了大半,现在只看漠北如何行事。沈清秋握紧修雅,默默躲到一旁观察两个魔族后裔间打斗,不愧是魔族,即使两人未出全力,仍旧打得场面惨烈,周围无一处完整的地方。
直到看见漠北君的动作,沈清秋心中才慌乱了一分,修雅以雷霆之势袭向漠北君,却还是晚了,猩红色的魔气迅速浸入已经打红眼的洛冰河头上,霎时间从他体内爆出一股魔气,连修雅都被那股气势弹开,回到沈清秋手中。
狂风骤起,乌云压境,闷雷炸响。
少年被一股力量托至半空,红黑交织的丝丝魔气将洛冰河包围,缠绕在他周身,随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体内,似是在撕扯着他的魂魄,侵染原本清明的金丹,洛冰河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直到魔气完全被他吸收,才猛然睁开双眼,仰天嘶吼。
漠北君生生解开了洛冰河身上的血统封印,沈清秋看着这一幕,目光阴狠,指甲没入掌心的疼痛都被心中愤怒掩盖过去——他日日谋划,走一步看三步的布局,原本能将洛冰河这个杀器收为己用的计划,如今被漠北君彻底推翻。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明显,漠北君似有所感地扭头,正瞧见沈清秋面上滔天的杀意。
有趣。漠北君歪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
他这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人。
洛冰河被强行解开魔族血脉封印,一时间头疼不已,意识昏昏沉沉,却又在思考如何向师尊解释他私下修魔。
脚下踏空,右手剧痛,迫使他清醒过来。
待看清周围后倒吸一口冷气,他正处于深渊之上,仅靠攀在悬崖边上的手才未掉下去,而那只手,正被沈清秋踩在脚底。
再向上看去,沈清秋眼中情绪十分复杂,其中最能刺进洛冰河心底的,是杀意。
他的师尊想杀他。
洛冰河听见师尊喊他名字,顿了一下,又开口,只不过这次师尊的声音和儿时欺负自己的声音重叠:“杂种,果真是个杂种。”
沈清秋脚尖用力,每说一个字就狠狠碾一下少年的手。
“你利用我?”沈清秋回想起以往洛冰河在他面前的蠢样,按照今日他使出的魔族功法,少说也修炼了三年之久,那便是从他第一次提起此事时就开始了。
究竟是谁耍了谁。
“师尊...”
悬崖上的人像是没听见般,在洛冰河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又将力道加重了几分,直到听见骨头发出一声脆响才松开。
而少年,也因右手再无力支撑,坠落无间深渊。
洛冰河坠落时,眼中只有沈清秋居高临下的模样,和他面上的无情狠厉。
“我没你这个不听话的徒弟。”
无间深渊身为魔族境域,不说也知是十分危险的地方,从悬崖边上往下瞧就觉着头晕目眩,不规则的岩石从中长出,从这里掉下去的人,只怕是不会再有生还的可能了。
迷蒙中洛冰河感觉有人在身旁,手臂被轻轻抬起,刺痛微凉的感觉传来,应该是有人给他伤口上了药,又取来纱布帮他包扎,动作轻柔,像是怕弄疼了他般。
洛冰河反手一握,睁开眼睛看清那人时面色突变,大喜道:“师尊?!”
面前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在悬崖处狠心将自己打入无间深渊的沈清秋,洛冰河表情僵硬,心下委屈,愤怒涌上心头,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掌推开沈清秋——这是他平日万万不敢的,刚推开就后悔了,害怕师尊再给他两掌,又或抛下他独自离去,洛冰河默默等了半晌,却不见对面人发作,反而还凑过来要给他包扎。
动作轻柔,一下就又戳到了洛冰河心里那大半的难过。
一边让人包扎一边说话,言语中尽是委屈,他问沈清秋为什么要那么狠,说他好疼,尤其是被沈清秋踩断的那只手,红了好大一片。
又问师尊怎么下来了,是不是还认他这个弟子,他还有没有机会回到清静峰。
他就跟脑子摔傻了似的,嘴巴一个劲说,这在平常也是不敢的,可不管他说再多,身前的沈清秋都无动于衷,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洛冰河,也不说话。
洛冰河也发觉不对劲,试探道:“师尊?”
无人应答。
他不信,又喊了几声,可沈清秋就像没听到般继续为他包扎。人不答话,即使是师尊,洛冰河也有些不满,自从他偷偷修魔后性情就跟着变了些,魔族性情本就跋扈嚣张,如今他封印被解,随着血脉该有的不该有的性子都生了出来。
眼见沈清秋就要转身离去,洛冰河皱着眉头抓住人手腕,两人对视:“沈清秋!”
一声大喝后才发觉自己嘴比脑子快,竟直呼师尊名讳,大逆不道。
不过这声确实令对面人有了反应,不过诡异得很,只见沈清秋勾起一丝冷笑,低声嘟囔着什么洛冰河听不清,想要凑近着听。
突然利刃破空的声音让他警觉起来,眼见刀子就要刺伤自己,洛冰河却丝毫不慌,倒不是他自信能挡下这一击,而是师尊拿的那把匕首,他从未见过。
掌中魔气一凝,毫不犹豫地拍向对方天灵。
黑压压的魔气将碰住人,沈清秋便如同从内部破开一般,化为几缕污气消散,洛冰河身上包扎的布条也全数消失不见,伤口仍泛着血。
果真是魔物幻化而成。洛冰河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颤抖。
是啊,师尊怎么可能会下来救自己?
“师尊...”
明帆端着木盆,搭在一边的帕子上沾满了血迹,他看着沈清秋苍白的面**言又止,最终悄悄退出竹舍。
宁婴婴和一众弟子站在外面,瞧见他出来后焦急道:“明帆师兄!师尊如何?”
“师尊并无大碍,只是精神头有些短...”攥着帕子的手收紧,明帆咬牙切齿,面露愠怒,“洛冰河那个小畜生,违背门规走歪门邪道不说,竟敢趁师尊不备一剑刺伤师尊,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众人虽没去参加仙盟大会不知真实情况,却亲眼瞧见师尊腹部受刺浑身是血的被掌门送回,从他们拜师入峰以来,从未见沈清秋如此狼狈过,又想到以往师尊对洛冰河颇为照顾,一时间都十分愤怒,就连宁婴婴也红了眼眶。
“今日仙盟大会突遇魔族侵扰,死伤无数,莫非是那洛冰河...”
“听师尊描述,颇有几分此意。”
“叛徒!清静峰白养他了!”
明帆眼色不错,沈清秋现在确实疲惫得很,策划良久的计划功亏一篑,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吃了个苍蝇般,千算万算,没算到洛冰河的那点儿小聪明。
洛冰河一人坠入无间深渊后,事态会发展到哪一地步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此刻自己或已被洛冰河记恨上,若他在那地受不住死了便罢,若是命大逃出,五年后归来,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一切重蹈覆辙?
沈清秋抬眼看向坐在床边的岳清源,掀开薄褥,欲跪地谢罪,他将有动作,岳清源便反应迅速地扶住他双臂,语气焦急:“血才堪堪止住,你这是何意?!”
“师弟无能,教出洛冰河这大逆不道之徒,还请掌门责罚,”他也并非真要跪下,被岳清源扶着顺势坐回床沿,动作间牵扯剑伤,唇色更白了几分,喘息两声,又道:“那孽徒早与我透过底,说有人告知他身负魔族血脉,都是师弟大意。”
“我本欲度他一心向正,却...酿成今日大祸。”
沈清秋垂眸,一派悔恨至极的模样,岳清源不忍,忙安抚道:“师弟言重!若这般说,那七哥也曾多次称赞洛冰河,甚至教导一二,人心难辨,他不解你深意执意入魔,怎会是你的错?”
各门派在此次折损不少好苗子,定不会咽下这口气,待修养恢复之后定会向魔族讨回这笔帐,仙门结盟将近,岳清源作为苍穹山派掌门,定会在各门派间奔波牵线,他虽担忧沈清秋伤势,却因身份不能日日来照看:“大会一事修真界损失惨重,七哥少不得要忙一阵子,你重伤未愈,这段时间切勿多思烦忧,好好养伤。”
“大事为重,掌门不必担心,”沈清秋摆手,又道,“无间深渊虽说千凶万险,可洛冰河到底是魔族后裔,加之其有梦魔相助,他入无间宛如放虎归山,不知将来会怎样与修真界作对,如何应对,还请掌门与各门派慎重商议。”
“刚还说让你不必多思,怎的就操心上了,我自是知道的。”
沈清秋刚受伤又说了这么多话,不禁面露疲色,岳清源看他如此,也不再打扰,待人盖着薄被陷入沉睡后,轻声离去。
......
许是得了岳清源的意,木清芳每日亲自来清静峰亲自为沈清秋换药,两人之间本就没有隔阂,木清芳除了医道药理外鲜少关心其他,故以往沈清秋与之交谈甚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虽算不上熟稔,却比之前要亲近几分。
今日木清芳前来,踏入竹舍时明帆正端着刚温好的中药,沈清秋接过,却是放于一边,转而又看起手中书籍。那药苦重酸涩,光是闻着便不想入口,木清芳身为医者,最见不到患者不愿喝药,坐下给人把了脉,瞧沈清秋半天都没有动口的意思,才道:“沈师兄,此药若再回炉,药效就大打折扣了。”
“嗯。”沈清秋应了一声,无动于衷。
木清芳相貌清秀,是个风度翩翩的儒生,说话也是温声轻语的,见师兄久久不动,急道:“师兄...”
“啧,”沈清秋不想听他在耳旁念叨,端过瓷碗皱着眉将药一饮而尽,苦药入喉,几番才将想要干呕的动作压下,沈清秋向他展示空掉的瓷碗,道,“可满意了?”
木清芳见他喝了药,满意点头。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木清芳觉得沈清秋并非某些人私下所说的那般刻薄虚伪,只是性子有些古怪罢了,思及此,便顺口道:“师兄要为自己身体着想,柳师兄前日与我相见,还问了师兄的情况呢。”
沈清秋听他所言,倒是呛了一下,皱眉道:“他没事问我作甚,简直可笑。”
“......”
“柳,柳师兄也是关心沈师兄...”
“怎么?”沈清秋目光微沉,冷笑道,“我与他不对付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今师弟倒是来当说客了?”
苍穹山派十二峰主中,论伶牙俐齿无一人能比得过沈清秋,木清芳被他一噎,反驳不能,只得垂首不言。
沈清秋看着他这般模样,也不觉心中有愧,却从一侧书架中取出一本有些年头的医书,交予木清芳:“这是师尊留下来有关医道的藏书,与我无用,师弟多次助我,算是沈某谢礼。”
木清芳愣愣接过,与沈清秋四目相对,半晌才反应过来:“师兄言重了。”
说罢,便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沈清秋也不再多言,低头接着看自己手中的奇书,屋外微风徐徐,屋内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