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顺利回到了塞伯坦。
在降落后的第二日,光之堡垒前的广场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祝仪式。
虽然回到塞伯坦的人数比去时少了很多,但那些人上线时间不长,没什么社会关系,因此当领袖宣称他们都留在行星建造基地,之后也将长期驻扎时,没有人提出质疑。
此次航行带回不少从外星开采的矿物能源,并且证明了未来远航是可行的。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丰收的成功。
人群欢呼着为归来的英雄们送上祝福,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大家的笑容之间,海格特一动不动地站着,在这个被祝福和赞美包围的世界里,他只是盯着人群中镇天威领袖的身影。
“……”
那身黑色的涂装在人群中很是突兀,领袖当然发现了他,侧身对护卫说了些什么,而在那些人赶来前,震荡波先一步挤进人群将海格特带离了广场。
“做什么?”海格特问。
“你还问做什么?”科学家听上去被激怒了,“难道你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多持/枪/护卫前,跟镇天威领袖对峙!?”
海格特被拉着手臂往前走,一直到了人迹罕至的小巷。
阴凉的光线中,他用沉默作为一种肯定。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比谁都知道。”
震荡波叹了口气。
“所以我会向哲拉萨斯老师上报会面申请,不要着急,如果他不答应,我会再去请求顶天者。”
“真遗憾,我在自己的学生眼中居然那么无情吗?”
路的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就在它落下的瞬间,海格特睁大了光学镜,绕过震荡波几步走上前去。
“哲拉萨斯,告诉我那颗星球上发生了什么,那些火种为什么突然全都——”
“哈,你会知道这些,说明有些人真的做了多余的事。”
哲拉萨斯这声毫无感情的嗤笑是针对海格特的,但眼睛却看着震荡波——准确来说是他拉着海格特手臂的那只手。
在数秒的分析后,他忽然露出一个不知道是惊讶还是讽刺的表情。
“真有意思,不过我早该算到的,当年地下那些蓝色的光可能真的迷惑了你的心智……”
“老师。”震荡波忧虑地重复了海格特之前的问题,“试航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哲拉萨斯看了他一会儿。
“全都是些星际航行中常见的情况而已。我们着陆后遭遇了那颗行星的原生生命,镇天威陛下发起谈判,然后谈判破裂,他们进攻,我们反击,为了尽可能保全方舟,不得不牺牲了很多人。”
“……为什么?”海格特问。
“这个问题不符合逻辑,”矮个子的科学家冷静地说,“我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确了。”
“你在说谎。”
“原来这里是要开展辩论赛吗?”他有些不耐地摊开双臂,“看看这颗火种吧,你分明是这颗星球上最清楚我没有说谎的。”
海格特感觉喉咙被塞住似的,无法发出声音。
哲拉萨斯的火种波动,从始至终没有显示出一丝代表谎言的动摇。
他说的是实话。
“就像镇天威陛下说的那样,你要记得各司其职。”哲拉萨斯说,“外星探索出现牺牲是概率上无法消除的事,对民众公布多余的情报只会滋生恐惧,然后恐惧会变成战争——比起在这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更应该去继续制造火种,毕竟归根结底这不是你导致的事故吗?”
“我…导致……”
“是啊,是你的行动和情报让人口恢复到内战前的水准,能量消耗随之增加,我们就不得不进行更多外星探索,所以我劝你还是早点习惯减员的情况。”
减员?
我所珍视的那些火种,在你们口中就是一句“减员”而已!?
海格特瞪大眼睛,神经网络的电信号在震颤,让他有种怒吼的冲动。
但是,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早在那成百上千的冷制造火种熄灭的瞬间,他的行为就已经变成了罪的根源。
他不该从领导模块里提取数据,不该用这种异常的方式制造火种,更不改为了一己私欲就增加火种的数量。
……
但是已经晚了。
今后冷制造会继续,死亡也会继续。
一切都脱离他的掌控,将世界化为活着的地狱。
“等一下,老师!”震荡波忍不住反驳了哲拉萨斯,“制造火种的事是我向他提出的请求,方舟的启程是全塞伯坦的决定,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海格特的责任。”
“那你,认同他拥有自由意志吗?”
“我……”
“无法造成罪过,无法自主作出决定,那只有毫无意识的机器,但我记得你不是这么看待他的吧?”
哲拉萨斯实在太了解震荡波了,情感永远是他的最大缺点,几句话就能说得他无法反驳。
随后,科学家的表情就像是结束了一件小事般稀松平常,他朝着路的另一边走去,走之前似乎还吩咐了震荡波几句话,和新研究相关,但海格特的音频接收器将那些东西都忽略了。
“不管你怎么想的,至少我是真的认为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震荡波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但又话到嘴边又收回了发声器。
因为他看到海格特在笑。
那双光学镜空洞地看着自己,但他在笑。
“不用担心我。”机器说道,“他是对的。”
——“我该继续工作了。”
……
海格特回到了实验室。
他舍弃了大多数行为和情绪,只留下基础功能,之前发生的事被刻意地抛之脑后,几乎暂停了一切思维。
可想而知,总有一天他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事,直至真正的丧失自我。
意识到这一点后,震荡波曾经试图做点什么来阻止,但无力感随之而来。
我还能做什么?让海格特睁开眼面对现实?
但现在除了逃避现实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所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见海格特。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震荡波再次来到了实验室。
“方舟的正式起航就要开始了。”
机器回头看他,于是震荡波露出一个微笑。
“你想过彻底结束这些吗,获得安宁吗?”
“……”
海格特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再次燃起希望那般,用力地点了下头。
大概也就是在哪个瞬间,一场注定无法善终的计划开始了。
——
————
方舟在一片平原启航,由于先前哲拉萨斯研究的组合金刚失控的事件,他们离开得非常匆忙,几乎有些仓促。
一切都准备妥当,然而就在登船结束,即将起飞时,哲拉萨斯突然发现主动力系统出了故障,与此同时,大地开始发出前所未有的轰鸣。
就像星球本身要裂开那样,从水晶城的地下开始,一道深深裂痕迅速向方舟的方向蔓延,就像不断延伸的捕猎网。
然后,温暖的蓝色光亮从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显现。
“那是……!”
哲拉萨斯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启动了备用系统,操作起方舟,但战舰就像是被吸在地上一样无法移动。
“没用的。”
一个声音从方舟的通讯频道里传来,方位是平原的另一端。
“因为‘我’在看着你们,重力系统已经被扰乱了。”
镇天威皱起眉,他敛着赤红的光学镜,命令手下显示那里的情况。
深色涂装的机器就站在那广袤的平原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哲拉萨斯率先问他,“阻碍星际航行对你有任何好处吗?”
“不,”海格特说,“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
“嗯,虽然有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我还是非常感谢能和你们相遇,这段时间,是我诞生以来最重要的记忆。所以至少最后请让我为你们送行。”
他说话的同时,震动也在加剧,狂飙和惊破天想要下船发起攻击,但都被镇天威阻止。
“没必要。”
他命令哲拉萨斯开始给方舟上的武器充能,对准了蓝色冒出来的地方。
“没有用,你们都清楚。”海格特说,“我的本体在次级能量层,无论是下船还是用武器攻击都来不及了,所以来告别吧,你们和你们的野心,将随着我一起永远消失。”
“你疯了!?”
“嗯,或许是的。”
话虽如此,海格特感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
地下,次级能量层。
看着重新上线的海格特的本体,震荡波陷入一阵沉思。
他帮海格特策划了一场疯狂计划,试图带着水晶城和方舟,以及上面的领袖等人一起同归于尽,结束这场亵渎生命的荒唐闹剧。
……本应如此。
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
他的老师找了六个志愿者,试图通过将他们组合在一起的方式完成传说中“万物归一”的指引,但他失败了,做出来了一个无法控制的疯狂怪物,被大力金刚暂时打败。
虽然事态的到了控制,但这也是震荡波头一次发现,他所崇拜,甚至盲信着的哲拉萨斯老师的科技,也并非无所不能。
他也会失败。
谁都有失败的时候。
想到这里,震荡波动身离开地下,回到海格特身边。
“你来做什么?”
“来找你。”
“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机器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对身为机器的我投入感情?”
“我的老师哲拉萨斯,又或者领袖镇天威……长久以来,我接触的都是一些毫无感情的人,在他们眼里,我这种过度的情绪是一种疾病。但对于顶天者那样寄托宗教,抛开逻辑以求庇护的人来说,我又太过理性。”
“嗯。”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没关系。”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的确定这样就可以了吗?”震荡波问。
“是的,我想我就这样结束。”
海格特回答。
在看到方舟上的冷制造火种熄灭之后,那痛苦的每一天都是因为有他在,自己才没有步入绝望。
这个年轻的科学家真的太好了。
那么为什么他会对作为机器的自己这么好呢?
一个火种天生有异常,总是情绪高昂的塞伯坦人,和一台压根没有火种的机器,如果说两者之间产生什么感情,那大概任谁来看都是十分荒唐、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在理论上成立的事,但他们还是不自然地坠入其中。
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时,他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变形的声音。
“我还是觉得这不该是结束。”
“咦?”
海格特回过头,然后意识就陷入一片空白。
……
“当我看着你为那些冷制造的火种的死亡而痛苦到绝望时,我被这种原初而纯粹的情感打动。”
平原上,震荡波抱着残破的机器,身后的地下是已经停止发光的巨大眼睛,而身后的空中,是顺利起飞的方舟。
“你给了塞伯坦人很多机会,所以你也应该拥有第二次机会。海格特,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万事万物改变的可能性,所以下次见吧,到时候我们可以再认识一次……
那时一切都会有所不同,我保证。”
——
————
——————
铁堡,汽车人安保部队总部。
在御天敌的武器库内,已经成为副官的警车正在清点情况,然后他来到了被关在培养舱里,已经沉眠了无数日夜的机器面前。
今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本该如此的,但是这一回,里面的人默默睁开了眼。
不等警车做出任何反应,他突然听见海格特失望地开口了
“有所不同……?”
机器喃喃着,最终对着虚空吐露出了那个词:
“骗子。”
镇天威原本是黄色光学镜,后来愤怒时变成红色,可能只是偶尔这么变,我也不确定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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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