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的时候刃没有来,却托了机巧鸟快递早早送来两屉包好的小馄饨。
其中甚至还包括一干配料和说明书,像是生怕景元连馄饨也煮不好把两个小孩毒死。
“他太过分了对不对,我好歹是当过将军出过征的人,也太看不起我了!”
白发男人束着高马尾,家居服外面套着一个卡通围裙,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汤勺,面前的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银鱼似的小馄饨,冒出阵阵鲜香。
他语气忿忿不平,旁边踩着小板凳趴在料理台上观看的丹恒听到,便意思意思伸手拍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表示安慰。
这下大猫猫就更来劲了,嘟嘟囔囔的把干料撒进去后,一边搅拌一边还不忘趁机揉搓了一下小孩的头发,
“是吧丹恒,你也觉得他欺负我很过分吧,下次他来你得给我撑腰。”
还没等他从满脸懵懂的幼龙那儿骗来承诺,小腿突然被踢了一脚,丹枫冷冷的声音传来,
“……教他什么呢?”
眼看着那双青色的眸子逐渐眯起带上了威胁,白毛黑心大猫猫赶紧在嘴上做了个手拉拉链的动作,满脸纯良的眨眨眼,十分乖巧。
有丹枫镇着厨房顿时安静了许多,馄饨熟的很快,出锅后景元便俯下身给丹恒和丹枫都带上了隔热的小手套,递过去盛好馄饨的猫猫碗让他们自己端着去客厅的茶几
反正刃不在,三个人就干脆坐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了。
雪白的馄饨漂浮在金黄的汤汁中,还撒了绿色的菜叶和粉色的酸萝卜,喷香扑鼻,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景元拍了张照给大厨发过去打卡,然后便开开心心的坐下开始吃饭。
很显然包馄饨的人压根没考虑过还有一个成年人要吃,对两个小孩来说一口一个的小馄饨,对某只大猫猫来说就成了一碗很精致的带馅疙瘩汤,不过作为蹭吃蹭喝的那位他对此接受良好,端起碗吹吹就开始喝。
看着男人这豪迈的架势,丹枫一边无语一边转头提醒丹恒要吹凉慢点吃,结果就看到小龙崽皱着一张小脸,面无表情的用力盯着碗,吐出的舌尖被烫的红红的。
“你呀……”
景元也赶紧凑过来,掐着丹恒的小下巴左看右看,确认没烫出水泡来才松口气,起身去给他倒了杯冰水,柔声道,
“含在嘴里冰一下,温了再咽。”
丹恒眉头皱的紧紧的,捧着水杯点点头。
看着小龙崽表情好转,景元这才放心下来,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嘿嘿笑着凑过去商量,
“来,舌尖吐出来我看一下。”
丹枫一看他这狡猾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心眼,却也没出声阻止,专心帮丹恒搅拌碗里的馄饨。
刚缓过劲的丹恒也没多想,只以为景元是想看看自己烫的严不严重,便乖乖照做了,结果就被大猫猫托着下巴拍了张照,还捏了捏脸表示满意,接着就转回去专心玩手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
因为疑惑而一时愣住的丹恒甚至忘了把舌头缩回去,扭头就去看丹枫。傻乎乎的样子让对方憋不住笑了,捧着那张小脸凑过去亲了亲那红彤彤的小舌头,
“别理他,吃饭,还疼不疼?”
丹恒摇摇头,又含了口冰水缓一缓,才老实的坐回去一勺一勺慢慢吹着,小心的吃起来。
那边的景元大概是把事情做完了,心满意足的手机放在旁边,结果还没把碗端起来,那边电话铃声就催命一样响了起来。
看着某只黑心猫猫一脸坏笑的把手机挪到了中间,屏幕上显示是刃的来电,丹枫立刻明白了他刚才干了什么,表情一言难尽。
……幼不幼稚啊。
景元对着他们比了个嘘,刚把免提打开接通,对面男人愤怒的声音透过屏幕像是炸弹一样的猛地爆开,
[景元!你***干了什么!?]
听着污言秽语丹枫的小脸一下子就黑了
——这两个人私下骂脏话的习惯能不能稍微改改!
看着旁边被吓得勺子差点拿不稳,正一脸懵盯向手机的丹恒,他刚要出声,却被景元一脸紧张的拦住了,男人讨好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很自然的和电话沟通,
“给他们煮馄饨吃啊。”
[馄饨?怎么能烫成那样的!?]
“嗯……一时没看住嘛。”
[**!怎么不把你烫死了!你不是挺会照顾他们的吗?!]
丹恒倒是有点意外的眨眨眼睛,吃饭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他很少见到语气情绪这么激烈的刃,对方面对自己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吓着他似的。
对于如何糊弄刃并气到他来说景元非常有心得,语气吊儿郎当的带着笑意,
“诶,你在夸我吗?开心~”
[你*****!]
眼看着对面一大波脏话袭来,景元赶紧摁了静音,掐着时间算了一下对方应该骂差不多了,才小心的松开。
求生欲很强的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却还勉强平静的瞪着他的丹枫,这才笑着继续和电话道,
“诶呀已经没什么事啦……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想躲他俩一辈子不成?”
躲?
丹恒和丹枫都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只以为是刃太忙了没空过来,却没想到对方是在躲自己。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会儿,过了很久,都以为他要挂电话了,才传来回复,语气倒是平静了下来,
[……我的不稳定对他们来说是个威胁,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我不会和他们见面的。]
“可你都没问过他们是怎么想的。”
景元一边说着,一边余光打量着两个小孩,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语气尽量保持着青平常的玩味笑意,
“擅自做决定很过分噢。”
[……你又明白什么?景元!]
那边男人的呼吸急促起来,甚至开始激动的带了些怒意,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柄刀子,
[亲手杀了饮月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这么轻松。]
听到这句话的景元呼吸立刻就乱了,金色的眸子中闪过压抑不住的痛苦,却很快被他掐着腿硬是遮掩下来,可刃的这句话也真的堵住了他,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内心苦笑。
失策了,本来只是想勾这根木头说两句真心话给小孩听的,怎么就……
运筹帷幄的将军此刻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下意识的,他有些心虚的抬头看向了另一边。
丹枫似乎在安抚被吓到的丹恒,等男人看过去时那双青色的眸子也正好转过来,很平静的看着他,却又夹杂了一丝沉淀过的悲伤。
景元愣愣的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你又在为谁难过呢?
死去的饮月?被痛苦折磨的刃……
……还是什么都没做的我?
电话那边隐约传来了卡芙卡的声音,听上去是在用言灵让刃保持冷静,看样子因为状态糟糕被看管起来这件事对方是真的没有和他撒谎。
很快,温柔的女声接替了电话传来,
[抱歉,阿刃他的情绪确实不太好,那根针上有些……致幻性的东西,你知道的,这对阿刃的精神状态影响很大,很多话也不是他想说出口的。将军……你别往心里去。]
景元呼了口气,内心里已经想直接挂电话了,刚要强打精神先礼貌的寒暄两句,却被丹枫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思路。
“卡芙卡,他现在还可以接电话吗?”
电话的两边都安静了下来。许久,才传来卡芙卡叹息的一声,
[可以,需要我回避吗?]
“是的,谢谢你,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那边传来了传递手机的声音,想来电话已经到了刃的手中,只是对方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刃,能听见吗?”
[……]
那边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嗯了声。
听到回答,丹枫握着旁边丹恒的手,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接着侧头看了他一眼。丹恒避开了他的目光垂下眼睛,却在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慢慢凑过去,和他贴在一起。
丹恒知道丹枫想做什么了。
旁边的景元看着两只幼龙的行为,慢慢攥紧了手,紧盯着丹枫慢慢张开嘴,像是在诉说一件其他人故事一般,轻声道,
“饮月死前的记忆,最后的定格是你喂了他一块切好的苹果。”
[……]
“…你不信我?——苹果是青色的,削的是兔子形状,叉子是银色两齿的,白色盘子里面还剩下三块。”
[……]
丹枫慢慢扶住了头,回忆那些模糊不清的细节对他来说是个有些艰难的事,脑子里传来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痛痒感,疼的他鼻尖隐隐出汗,但他还是抓紧那难得清晰的一丝画面继续道,
“……你…穿的是黑红色的立领衬衫,簪着头发,还和他说晚上去买他想吃的……橙子?我…我有点看不清……”
听到丹枫逐渐发抖的声音,丹恒抓紧了他的手,担忧的凑过去用额头轻轻抵住他,旁边的景元看见丹恒在他耳边轻轻呢喃着什么,离近一些才听清,那是在叫丹枫的名字。
景元突然明白了过来,赶紧上前把两个孩子都圈在怀里,这才发现丹枫后背都已经湿透了,他有些慌乱却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伸手撑住已经有些瘫软的小孩后背,带着急切地喊道,
“停下,丹枫,别想了!”
电话那边的刃在景元这一声后也似乎反应了过来,声音嘶哑,
[……停下来,我信你,你停下来。]
丹枫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慢慢抿起。合眼后再睁开,眼中恢复了清明,疲惫的抬头看了看丹恒,那个曾经只会抱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小龙崽,此刻却一副强装镇定,努力安抚自己的样子,心软的微微探过去和他贴了贴额头。
电话那边的刃没有再说话,却从听筒里传来了很乱的呼吸声,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丹枫靠在景元的身上,垂眸看着桌子上的手机。他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便去捏了捏丹恒的手,而丹恒看着他,点点头,认真的坐好,转向桌子那边。
隔着手机黑色的屏幕,仿佛看见了那个同样昏暗的水底,男人痛苦的表情,混在冰冷池水中的眼泪,绝望的目光……
小小的丹恒也总是在想,明明刃是个很好的人。
——笑起来很好看,容易脸红,做饭也很好吃……
可为什么又总是那副阴沉冰冷的样子?明明他已经努力的保护了自己很多次,但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却还满是愧悔和苦涩……
小孩糯糯的声音响起,像阵温软的风,吹进了电话的另一边,
“…刃,不是你的错。”
【黑匣子】
年轻的将军坐在偌大的办公室中,盯着面前的全息棋盘愣愣发呆,那双灿如烈阳的金色眸子此刻却灰败一片。
神策将军有些迷茫,头脑混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凯旋而归,却又好像一败涂地。
——什么叫“有恶人袭击龙尊,龙尊与百冶双双惨死?”
为什么又有人说亲眼看到百冶杀死了龙尊?
……明明自己一个尸体也没有看到。
难不成刚刚持明族抬走的容器里…那看不出肢体的血肉就是自己的爱人?
那应星又去哪里了?
白发男人身体颤抖起来,却又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尽力压下。
——盯着神策府的人太多了,盯着和他们“关系匪浅”的自己的人也太多,自己不能…不能……
背上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痉挛而缓缓开裂,血腥味逐渐蔓延到了景元的鼻腔中。
不止是那道他本想用来和饮月撒娇而故意延误治疗的伤口…他的嘴里,喉咙,舌尖,指甲陷入的掌心……满是鲜血的味道。
男人木然的抬起头,看着空旷的房间,张开嘴震动着声带,却一时没有发出声音来。
他僵硬着身体,又木木的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通告书,白色的纸张上,黑色的字密密麻麻像是一团乱线,看不清,也看不懂。却又能在字里行间里感受到……从今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胸肺处一阵血气上涌,景元侧头狠狠的在地上喷出了一口血。
喘匀了气后,他擦了擦嘴角,又咽下带着腥甜味的唾沫润了润喉咙,在椅子上坐直身体。
他声音嘶哑的开口,语气平静,像是在询问某个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他。
许久许久,沉默的狮子终于发出了一道带着哭腔的呜咽,却又通通被他和着血吞了下去。
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