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菲特银行巴黎总部,这一幢外墙装饰罗马柱的白色大理石三层大楼坐落在埃罗尔德街和胜利广场大道的交汇处,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
这几条街是法国的金融中心,出入这片区域的基本都是衣着体面的男人。在来往的一片圆顶礼帽里,冉阿让头戴便帽身穿工人装的形象倒是跟街角窝着的叫花子更接近。
巴黎最不缺乞丐,有多少流连在花花世界的公子王孙,就有多少在污泥里摸爬滚打的贫苦刁民。但这些能窝在中心城区的乞儿要么是警察赶也赶不走的赖皮硬骨头,要么是跟警察多少有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比如为警方收集信息的密探。
冉阿让见到一个裤子都磨出洞露出膝盖的汉子坐在墙角。这个乞丐头上披着破烂的灰色粗布,他的脸和身体一样埋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身前摆了个破陶碗,里面摆着几枚硬币。
这已经是在银行的墙根下了,这个乞儿安静地没有向行人讨要,自然没有人停留投币。冉阿让摸摸口袋,拿出10个苏走到那汉子跟前放进了碗里。
菲利普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他从来不会主动给乞丐或流浪汉钱,这些人有手有脚的,干嘛不自己挣去呢?何必躺在街上卖惨等其他人的施舍,难道别人的钱也是大风刮来的么?
“谢谢您,先生。”
钱落在碗里的声音终于让那汉子动了,他抬起脸看冉阿让。冉阿让看到一条长刀疤斜贯他的脸,从右额角直到左颊,鼻梁缺下去一小块,确实有点骇人,无怪乎这个人一直垂着头用布遮着脸。
冉阿让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马德兰先生,您真好心。”
菲利普见冉阿让走回来便如实说。他更觉得这个男人神秘非凡了。手拿巨款不愿给自己花,却见到乞儿就散钱。虽然那些钱在菲利普眼里就是毛毛雨,但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策林根先生,这是钱的最好归处。”
他们一起走上银行门前的台阶,有保安胳膊下夹着短棍站在银行门口。保安见一个男工人来,稍感诧异,但没有阻拦。
银行里的人不少,但不嘈杂。进门就看见一个木质大柜台正对大门,两侧大理石楼梯合抱着它,柜台头顶是一个二楼小平台,很显然上面还有空间。
菲利普轻车熟路地走到前台,还没等柜台后的接待员开口就清清嗓子问:“请问夏尔·杜丹先生在么?说是菲利普·策林根有找,谢谢。”
一名接待员看眼前,听到他报出经理名字就跟身边的同事耳语几句,然后出了柜台去长厅那边找人了。
冉阿让跟着菲利普默不作声。这是冉阿让第一次进银行。他当然知道银行,因为法夫罗勒也有银行,但这个东西始终离他的生活太远了。在家乡,只有镇里的有钱人才出入银行。
他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他摸摸胸口的巨款,心想原来银行里面就是这样的么?这个门厅的穹顶很高,内部空间远比外面觉着大。拱形的天花板上绘了一些油彩,中间垂着铁枝吊灯,门厅地面都是用米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几何形图案。
冉阿让向两边看去,左右分别是一条长厅,大多数人进了门后都挤在那儿。长厅里安置了长条的柚木柜台,柜台上竖着细密的木头栏杆将内外隔开,栏杆上每隔一段都标了数字,那些银行柜员就坐在柜台里面接待外面站着的客人。
这种柜台让冉阿让看了有些不舒服,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营业厅很宽敞,柜台对墙的窗台下设置了长条椅,不少人选择坐着等候。而长厅中间安放了几张六角形的大写字台,人们可以拿桌上的公共文具填写文件。
“马德兰先生,您打算开户么?”
冉阿让回过头。
“嗯……我想,是的。”
他在来的路上想了,觉得那个同龄的有钱男人言之有理,把钱存进银行里确实比随身携带要安全。不过他之前只打算换钱,所以只拆了一张钞票出来,其余六张还在衣服夹层各处……
其实开户这种事在柜台办就行了,但菲利普想节约时间,再者他也从没去柜台那里排过队。
“我之前听您的话,您似乎对这笔钱另有安排?只是打算存起来么?我顺嘴一问,您不想说也可以。”
“……”
冉阿让面对这个问题有些纠结。他在里昂时只想自己不能行微不足道的善,但现在都到了巴黎还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也许只有到达加莱,因地制宜才能找到创业方向。
正当菲利普以为冉阿让不会开口时,“我不会只存着它们然后心安理得地挥霍。”冉阿让只能这样说。
“您计划投资?”
冉阿让迟疑地点点头。他其实对金钱游戏一无所知,他还在想自己在监狱里学了些手艺,看来办实业是可行的出路。加莱在海边,也许自己可以开个造船厂。
那边银行经理跟着柜员走来,他见到菲利普就热情地迎上来:“小策林根先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么?”
“今天不是我来办事,是这位约翰·马德兰先生,他来开户。”菲利普侧了侧身,“我只是陪同的。”
“哦哦,您好,马德兰先生,我是夏尔·杜丹。”经理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冉阿让。这样的男人让小策林根陪同?旁人绝对想不到这两个迥异的男人并肩行到此处。
“您好,杜丹先生。”冉阿让点头。
“咱们上楼说话吧。”经理带路,他们从那大理石楼梯拾级而上。
二楼的公共空间相比大堂小了许多,但一看此处的功能就是不一样的。这里设置了四列两排整齐的单套桌椅,现在有业务员和客人坐在那儿对着文件谈话,所剩的空位置不多。
“您走这边。”经理没有挑其中一个位置,而是将他们带到旁边小房间。
“马德兰先生,您要开户的话,请问您带身份证件了么?护照或者旅行证件?”
他们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经理从房间靠墙的壁柜抽屉里拿出空白文件和文具。
“我没有这些东西。”冉阿让仅有的身份证明——那张黄色假释单早撕了,而他在做贫民的自由时间也从未离开过法夫罗勒,自然没有什么旅行证件。
“好吧,那么您提供住址就行。”经理理解,即便督政府要求所有在国内旅行的人员必须持有护照,但这么些年下来,有谁遵守执行过?颁布法令的政府都换了三轮了。
“……我还没有住址。”
“住址不在巴黎也行。”经理听出他的口音,不是巴黎人。
“……我在外省也没有。”
空气一下子沉默。
冉阿让不知道开户还需要这些,而菲利普和银行经理都没想到这是个居无定所之人。
“很遗憾,马德兰先生,您现在开不了户。我建议您找到住所后再来办理,最好您能拿身份证明来,那样更方便些。”经理看了看菲利普想,即便是小策林根带来的人,他还是得按规矩办事。
“那我换散钱可以么?换钱需要账户么?”冉阿让拿出一千法郎。
“自然是可以的。”见到一张价值不小的钞票,经理拿起它对光验了验,“请问您要换成多少面额的散钱?”
“请换成6张100法郎,其余的尽量换成各类硬币,谢谢。”
“您稍等。”经理拿着钞票出去了。
“很抱歉,策林根先生。我耽搁您时间了。”
冉阿让非常不好意思,他低下头。他明白这些人对他有礼都是看在旁边公子的面上,自己这是沾光了。
“没关系。”菲利普摆摆手,“您怎么会没有住所?您不住在巴黎?”
“不,我是外省人,路过巴黎。”
菲利普再次打量他,一个身负古董银器却居无定所之人,真的很难不让人起疑心。但是盗贼也不会选择高档铺子销赃,更不会来找银行。“所以您专门来巴黎来当银器的?”
“是的,我想巴黎总归有钱人多,愿意买它们……”冉阿让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冒犯旁边的公子哥了,把他说得像冤大头似的,“对不起,我……”
“没关系,您说了实话,您不就遇上我了么。”菲利普笑了,他顿了顿,“您是旅居客吗?”
“不……”冉阿让还不想向只有两面之缘的人透露那么多,他时刻记得自己逃犯的身份,是时候离开巴黎了。“我只是在找落脚点。”
“巴黎不好么?”在菲利普看来,法国只分两个地方,巴黎和其他。里昂还算不错,但法国任何城市跟巴黎相比都相形见绌。
“……它不适合我。”冉阿让一时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大城市,“这里人太多了。”
“但是只有这样的城市才有无限多的机会。您后面打算去哪个城市?”
“……我不确定,大概是海边,有港口的地方。”冉阿让没有说确切的城市,即便他已经确定去加莱。
“嗯?为什么?”菲利普来精神了,难道这个男人要在海滨城市搞海贸吗?
“因为……”因为她说她会去英国。“……我想离英国近些。”
果然……菲利普想,这个男人说不定是未来同行。
“先生您久等,请您清点一下这些钱。”经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员工。员工拿着托盘摆在桌面上。
冉阿让点了一下,除了纸钞,还有15个拿破仑金币和20个5法郎银币。
“没有错误,谢谢您。”他拿出自己内侧衣袋里的钱包,将钞票和金币银币都放了进去。幸而他的钱包够大能装下这么多钱。
冉阿让掂了掂鼓鼓囊囊的钱包,心想还是太显眼了,确实应该把它们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您下次来办记得带上证件。您可以来找我。”经理抽出一张名片给冉阿让。虽然这个中年男人其貌不扬,还是个工人,但是小策林根带来的,多少他也不敢怠慢。
冉阿让已经换到了钱,他今天进城的任务完成了。
“我们就此别过?”
菲利普在银行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襟。
于是两人道别。
正当转身的时候,菲利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忍不住多说一句,“如果您还没有想好用那些钱干什么,不如跟我去了解一下贸易行情?”
他说完就自觉无语,自己是当老师上瘾了。说起来也奇怪,这个中年男人看年纪都是自己上辈人了,怎么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呢?菲利普在冉阿让身上感受到一种非常微妙和矛盾的天真,难道他没有步入过社会吗?自己24岁的阅历都比他强。
冉阿让回头看菲利普,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您要去哪?”
巴黎证券交易所离银行也不远,向西向北走两条街就到了。
这简直是一个广场。交易所外观设计得像罗马时代的建筑,巨型罗马柱子撑起平坦的房顶,“BOURSE”的金字镶在正中间,11扇玻璃门全部向外敞开。冉阿让和菲利普拾级而上。
交易所里股票交易和期货交易在同时进行,只是划了不同区域。交易所里非常嘈杂,几乎所有人都是喊着说话,墙上镶嵌着黑色的板岩,有交易员用白色的粉笔在上面涂抹写字,报价员在柜台后大声报着价,人们手里拿着股票挤在柜台前。只有一小片区域是稍显宁静的,那里设置了桌椅,供交易人签合同用。
冉阿让却看到有人坐在那儿掩面哭泣。
“交易有风险。”菲利普也看到了,但他只能这样说。
“马德兰先生,您可以去股票区看看,我要去期货那边。……算了,您跟着我也行。”
进了交易所,菲利普得忙自己的事。
“韦德里先生,您久等。”菲利普找到自己的经纪人,他之前打了招呼说会下午过来。
“小策林根先生您来了就好。”
经纪人随便寒暄了一下就进入正题。
“之前秋收时小麦价格跌了,许多人都在抛售。”经纪人翻了下手里的记录跟菲利普说,“我按您的要求收了不少,咱们现在还买吗?越买越亏啊。”
“不用管,继续收。”菲利普态度坚定。
“也不用收太紧,留点给别人。”菲利普想到中午跟拉菲特的谈话,很快法国政府会下场,自己接盘也是遵循家里意思,后面好卖人情。“你看着来吧,别接太多。小麦高于每公斤20苏就别收了,至于棉花和玉米……”
经纪人内心摇头,因为粮食价格暴跌没有多少人肯接,接了就是亏钱,菲利普已经追加了好几次保证金来平仓了,简直就是在救市……啊!难道?原来如此。
冉阿让在旁边听着,突然想起他路过奥尔良时,做了三天帮农庄收割麦子的工。
他在休息时捻了捻麦粒,颗粒饱满。称重时,一亩地的收获斤数以他的经验来看算是不错的,是丰收之年。因为丰收了,所以价格也会下跌。
但是……
“今年天冷得快啊。”有农夫在工作时朝他搭话。
“嗯,”冉阿让想到今年的夏天也是很异常,特别炎热,直到10月还是那样热,但是一眨眼冬天就来了,“多存点粮。”
冉阿让有预感,明年的情形不会乐观。
他皱眉,如果明年粮食歉收,粮食又全在商人手里……他立马想到之前无数个冬天,法夫罗勒的粮食铺子里飙涨的价格牌……自己一天十八个苏的工钱连半升麦子都买不到……
怎么能这样?
但是他无法阻止资本游戏。
冉阿让看看交易厅里喊价的报价员和奔走的经纪人,以及那些手里拿着单子或买或卖的商人……
他感觉胸口的钱包往下坠,像是重到要破了口袋。
总归有些事他现在能做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策林根先生,请问我可以从您这里买小麦么?”冉阿让见他们谈话的间隙,凑过去问。
“嗯?马德兰先生您有兴趣么?但是期货不能私下交易,如果您想参与,需要找到一位经纪人。”菲利普转过头。
冉阿让眼睛看向菲利普身边的经纪人,“我可以找您的经纪人么?”
“那您要跟韦德里先生详谈了。”菲利普走到另一边,将空间让出。交易所是会员制,经纪人当然可以代理多项业务,这位经纪人也不只服务菲利普一个人。
“先生,您要参与期货交易首先得交一笔固定保证金。我们得确定您有参与财力。”韦德里不好拂了菲利普面子。
“需要多少?”
“1000法郎。”
“您稍等。”冉阿让背过身,从衣服左边腋下的夹层里像变戏法似的抽出一张纸。“这是1000法郎。”
经纪人验了验钞票,点点头。“您在这等着,我去拿合同。”
韦德里完全是看菲利普面子接下冉阿让。交易所里几十位经纪人,有为平民暴发户服务的,也有为老牌贵族和政府官员服务的。韦德里属于后者。
他疾走去了办公室,又带着文件小跑了回来。
“快收盘了,您要交易得抓紧。这是代理合同,一式两份,请您看清条款然后签名。如果您销户我们会退回这1000法郎。如果您达成交易我们后面还要根据每笔交易计算初始保证金。您要是交易亏损了还得追加保证金,保证这笔交易的保证金维持初始金额。”
经纪人的语速太快了,冉阿让都有点抓不住,“保证”这个词听得他头晕。他签完合同后,大盘都要收了。
报价员在柜台后喊价,“最后一个!五手小麦!4000法郎!”
“五手是什么?”冉阿让问经纪人。
“一手是一千公斤,五手是五千公斤。”
冉阿让快速心算,每公斤的价格才16苏,“这里!”
冉阿让几乎是立即举手,抛售的人大喜过望,他还在担心没人接。经纪人上前在柜台登记。
菲利普见状跟冉阿让说:“您应该等等再接的,这个价格还可以再低。”
冉阿让倒是觉得这个价格再便宜不过了。
见经纪人拿着小麦合约回来,冉阿让问:“我要现在付款吗?”
冉阿让还没有搞清楚期货是什么,他还在思忖这么多粮食要储存在哪,也许自己得租个仓库。
“不,您收的是明年三月的合同,您到期前可以选择卖出或者履行。如果您看到市场价格波动选择卖出,您再到交易所来,或者写信给我,我会替您料理。如果您选择履行合同……”韦德里经手过这么多单,很少有砸在手里最后乖乖钱物交易的,不过看这粮食暴跌的情况,这个新人刚入市就得亏,不像策林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底赔得起……“那么您就得准备好钱。”
冉阿让点头,他已经准备买下这么多小麦了。
“我算下您的这笔的保证金,交易额是4000法郎,交易所抽取5%,所以……您现在要再交1000法郎。如果您后面履行这个合约,这个保证金会是预付款,您只用再交3000法郎即可。”
冉阿让想自己这一下就花去大头。“之后我会拿到这么多小麦么?”
“这是自然,这项合约里您是新的债权人了。如果对方违约,您可以找交易所进行裁决。”
……
交易所闭市了,人们都从这座宏伟建筑里涌出来,像海绵泵出水一样。等第二天开市,人们又会被吸进去,周而复始。
冉阿让怀里揣着合同有点晕乎乎的,现在他只剩下2100法郎了,也许他不应该脑子一热就参与那么大的买卖……
“我是没想到您第一次来就下场建仓了。感觉如何?”菲利普见冉阿让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想笑,“是不是钱不像钱了?”
“……”当钱只变成一串数字,花出去确实很容易。冉阿让一下子花了5000法郎,如果有同乡知道,这绝对会成为村里的天方夜谭。
“您放宽心,钱喜动不喜静,去的快来的也快。”菲利普语气轻松,循循善诱。只要现在买了粮食的都窝好了不抛售,且看来年。“建议您别看最近的价格,您现在可能会觉得亏,但后面您就会实打实地赚了。”
“这个价格很便宜。”冉阿让不后悔用这个价格买下5吨小麦。他用记忆中的零售价跟原始价对比,当然无论如何交易所里的价都比市面便宜。
冉阿让对这些交易还是一头雾水。他虽然在很多方面都无知但胜在好学,只要给机会,他就会凭毅力钻研。
“您准备离开巴黎了?”
夕阳西下,菲利普准备在街边等马车。
“是的。您会一直在巴黎?”
“不会。”
“那么我如何联系您呢?”这个年轻人帮了自己很多,以后应该找机会报答他。
菲利普一般不会随便给别人散名片,但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名片给了冉阿让。
“您如果想给我写信,就寄到巴黎这个地址,会有人转寄给我。”名片后面印的是Le Mandarin在香榭丽舍的地址。
冉阿让接过名片看了看,他吃惊地问:“您是那家布料店的老板?”
虽然Madeleine是很常见的法国名字,但冉阿让想到自己取这个新名字时多少借鉴了一下这个店名就有些不好意思。
“哦……您见过的。”菲利普突然想起冉阿让那天下午在店铺橱窗那里站了一会儿。
“您的店铺很美,布料都很漂亮……”冉阿让见到那些散发着柔光的布料就想到一个人。
“如果您跟那个中国人有联系就好了,”菲利普感叹,“您跟她有联系吗?”
冉阿让摇头,“我也想找到她。”
冉阿让现在最怕的就是朱诺安已经去了英国,而且任何线索都没有留下,像一只没有锚的船解开绳索后随波消失在大海里。
他突然一阵恐慌。
他后悔了。
“好吧,缘分问题。”马车停在菲利普面前,“那么,马德兰先生,有缘再见了。”
菲利普坐在车厢里,他把手杖横在膝头,朝车外的冉阿让摆摆手。
“再见,策林根先生。”
冉阿让摘了摘帽子。
他见马车离去,往下城区走。
他决心明天就离开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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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菲特银行墙角的乞丐见天色已黑,终于站起来了。他哆哆嗦嗦把碗里的钱都倒进口袋,然后脑袋围着破布就往小巷里走。
金融区往南走就是政府机关区,再往南走就到了塞纳河。
等这个男人从七拐八拐的小巷里出来却是换了另一副样子,那骇人的长疤瘦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轮廓分明眉眼犀利的方脸。他昂首阔步地走进巴黎警署……的小门。
“回来打卡。”他一点也不客气直接走进警署的后间厨房又要咖啡喝,又要面包吃。
“今天没蹲到人?”警署里的人好像都习惯他这样了,但也有警察皱着脸离他远远的。
“狡猾的很,他们不会在一个地方出现两次。”男人斜靠着办公区的墙三五口啃下一块面包,一天蹲下来他饿惨了。
“维多克,”有人叫他,“局长有找。”
“来了。”他拍拍手。
“瓦尔省又出了个逃跑的假释犯。”巴黎警察局长朱尔斯·昂格莱斯将文件给面前这个即是罪犯又是警察的男人,“你最了解这些逃犯了,交给你的保安部我放心。别那副神情,知道你忙,我也烦,每年四五百封信件谁也受不了。你现在在办什么案子?”
“就上次那个纸币造假案。你现在还在往我这塞案子,我手下就8个人,天天连轴转,他们都怨气连天了,要是薪水不跟上——反正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有我的案子……”
三年又三年,当初说好三年后特赦的,现在拖了多久了,拿破仑都下台了。
“咳,尤金啊,不是我不给你申请,阻力太大啊。你看这些,”朱尔斯打开抽屉拿出一叠信件,“警局内部的匿名投诉信还有杜艾典狱长的信,我任命你顶了很大压力的……”
尤金·维多克还能说什么,他当初自首不就是求一个清白身份么?给警方做牛做马这么多年就是求一份特赦令,是他在可怜巴巴地求人。
“尤金,加油干,我相信你的能力,这么些年你都做到了,你的小队多棒啊。你一定能扫除那些人的怀疑,让路易十八陛下见到你的能力,那时候特赦就不远了。”朱尔斯开始给下属画大饼。
“还有你得安抚好你的手下啊,现在国家财政困难,咱们都得体谅一下,都要为陛下分忧……”
维多克见自己上级又开始婆婆妈妈的样子就受不了,“行了行了。这个我拿走了。”他抄起桌上的文件就走。
维多克拿着文件出了办公室,走到自己的位于警署一楼小角落的办公室——那原本是个杂物间。
他点开煤油灯,开始浏览一遍案件情况。
哦,一个叫冉阿让的终生假释犯在迪涅报道后就逃了……那是在上阿尔卑斯省啊!送巴黎干什么?
维多克捏着眉头,敢情所有外省警方都认为逃犯的最终落脚点是巴黎。
他再仔细看犯人外表描述。“该犯寸头长须……”
“寸头长须”——逃犯肯定会改变发型和胡子,这条无用。
他继续看,“灰蓝色眼睛,棕褐色头发与眉毛,粗眉大眼,额头宽阔,鼻子粗直,鼻尖下垂,嘴巴大小中等,嘴唇偏薄。身高五尺四寸,肩背宽阔,气力过人,胸口有烙印,手臂上有夹链痕迹……”
嗯?维多克摸着下巴,突然想到今天见过这样一个人,外形条件非常符合……那个男人给了自己十个苏。
胸口烙印是重刑犯都有的,维多克自己胸口就有一个。夹链痕迹……看来还受过夹链刑。他五进宫都没受过夹链,好吧,自己受的是死刑……
维多克忍不住翻看这个逃犯的档案,这得多穷凶极恶的歹徒啊。
“1770年生,原籍布里。
1795年12月22日因入室盗窃被判有期徒刑5年整。
1796年4月26日于比塞特监狱开始服刑,后转至土伦监狱。
1800年11月23日越狱被捕,加刑3年。
1802年7月9日越狱被捕,加刑5年,夹链刑2年。(注:此犯心性顽劣,不服管教,拒捕且重伤狱监)
1806年5月13日越狱被捕,加刑3年。
1809年3月1日越狱被捕,加刑3年。
1815年10月5日刑满释放。”
“哈哈哈哈”,维多克笑出声,这个男人也是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老手,可惜四次都没逃出来,最终还是乖乖服刑了。
他突然收敛了笑,自己那四年不也是这样在学习越狱技能、进行越狱、被抓回来的循环中度过的么。自己的刑期从三个月累加到八年,而这个男人从五年累加到十九年。
维多克一点也笑不出了。他理解这个犯人为什么出狱后选择逃跑,上半辈子都蹉跎了,下半辈子还不能享受自由。
可惜,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维多克为了自己的特赦令没有理由不尽心竭力。
他翻看土伦典狱长的信,最后举荐了一个叫沙威的警察?说是非常熟悉此逃犯。
哦,维多克翻页而过。
最终维多克把这份文档归到标黄的大文件夹里,在他看来这个叫冉阿让的只是个普通逃犯,都没在路上再次犯罪呢,而且原本他的案子——入室盗窃都算不上大案。旁边另一筐标红的文件才是最棘手的,里面有尚未结案的杀人案……
所以——
“冉阿让先生您先排队去吧。”
虽然这么说,但维多克还是记下了案子,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
维多克在警署里又随便吃了点东西,他还得去巡夜。
这章把我写伤了
从19世纪银行内部布局查到交易所老式竞价方式
最终期货交易保证金抽成比例还是按我国大豆期货来算的,因为实在查不到当时炒期货的细节
我国期货交易里一手指10吨,考虑到生产力差距,文里一手指1吨
尤金·弗朗索瓦·维多克出来了,他是冉阿让、沙威、伏脱冷、福尔摩斯、波洛……的人物原型,世界第一位侦探,犯罪学之父
是的,雨果把维多克的人生经历劈了两半再加工,分别创造了让叔和鲨威,所以冉沙本为一体……
让叔的身高5尺4寸≈180cm
说一下法郎
1法郎=20苏=100生丁
1拿破仑金币=20法郎
如果对标现在人民币价值,1法郎≈75软妹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期货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