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绘心 第12章 吐血

敖无心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跟着冲下云头的。

她完全是懵的。

莫干山上的交手在她脑海中闪电般飞速划过，她明明没看到杨戬有任何伤处，更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怎么可能吐血？

他方才……是吐血了对吧？

岁月太久远，敖无心已记不清他曾经吐血的样子，千年锤炼后，他比从前更强大得可怖，三尖两刃戟可以在他手中如走龙蛇，法力修为更是愈发至臻至纯，方才那短短的交手，返祖的大鹏鸟怎么有本事伤他至此？绝不可能！

趁杨戬自己稳住云头阻住坠势，敖无心一把捞住了他，以一种搀扶的姿态陪他一起缓缓朝地面降落。

风从耳边呼啸，将他们的发丝向上吹起，缠绕。杨戬微微弓着身子，抬手用力抹了一下唇角，手背上的红刺目惊心。

“二爷你……还好吗？”

敖无心拿不准自己是该关心几句，还是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他一向是那样孤冷的性情，不肯叫人看到弱处，只要死不了，便会漠然道一声“无事”，推开所有关切。

然而这次，杨戬却什么都没说。

敖无心有点无措，俯身歪头瞧了瞧他的面色，不由一惊。

只见他面色惨白，紧闭双目，似乎在隐忍极大痛楚。

“二爷到底哪里不舒服？”敖无心几乎是怯生生地在问，生怕自己打扰到他调息。

杨戬还是没有回答，

敖无心更怕了，他是有多痛苦，连口都不能开？

落到凡间，敖无心才发觉自己只顾着关注杨戬，没人留意云头的方向，就随便落在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目之所及处，只有一间酒家。

敖无心隐约有点印象，凡间这种铺面大多也供人借宿，算是干净的可以休息的地方，便想扶杨戬过去歇歇，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杨戬握着她腕子的手却紧了紧。

敖无心茫然地看着他，猜不出他想说什么。

若是刘沉香在这儿就好了，他和杨戬应当十分亲熟，修为又高，定不会像自己这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哪怕哮天犬在这儿也好啊……

对，哮天犬，他追随杨戬三千年，定能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吧？

“哮天犬！哮天犬——”

敖无心茫然地四下呼喊。

就好像哮天犬不是鼻子灵通，而是生了一双顺风耳似的。

“你喊他做什么？”杨戬按住她的手，终于开了口。

气息有些不稳，果然在强忍不适。

“我喊他来照顾二爷呀。”敖无心担忧道，“二爷好些了吗？”

杨戬抬眼，探究地看着她的眸子，似乎在寻找某种情绪。

“敖执律若有事要忙，大可自去，不必唤哮天犬。”他的语气寒冷如冰，漆黑的墨眸凉得宛如雪域深潭。

敖无心愣住。

等、等一下，为什么突然生气？

“我没有事要忙呀。”

他是真君神殿主神，她是他的鞍前马后卒，她忙不忙，他不是最清楚的吗？

况且，她不就唤了几声哮天犬吗，哪儿来的无名火？他对哮天犬的占有欲这么强吗？敖无心实在摸不着头脑。

“我先扶二爷进去歇歇，然后二爷等我去寻哮天犬来，好不好？”敖无心竭力保持耐心。

杨戬却甩开她的手，努力站直了身子，唇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逐客的意味显而易见。

敖执律既这般日理万机，又何须多管闲事？

敖无心早就发现了，自从做了司法天神，杨戬的性子愈发喜怒无常，反正她是读不懂了。

既然二郎真君已发话，还这般强硬冰冷，敖无心只得遵命。她的确还有烂摊子要收拾，没打声招呼就随二爷下凡，真君神殿的同僚还不知怎生看她。

“那敖无心先行回天，二爷保重。”敖无心无奈地行礼告退。

走出几步，终究放心不下，回头望了一眼，唯见风吹青草低，哪里还有天神的影子？

敖无心莫名其妙被发了脾气，闷闷地回到了真君神殿。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她往凡间去了一个来回，真君神殿这边不过才演练完毕而已。大伙正坐在殿前石阶上休息，不知在聊些什么，见敖无心出现，突然一静，神情都有些微妙。

“二爷回来了吗？”敖无心问。

却发觉大伙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

连最沉默的斗羊都不大对劲。

还是小青很小声地回答了一句：“没见着二爷。”

敖无心眉心一跳，无视那些令人困惑的目光，快步走进大殿。幽暗的殿内空空荡荡，冷寂静谧，果真没有此间主人的身影。

人是在她眼前吐血的，也是在她眼前消失的，她得负责把人找到，她必须负这个责任。

敖无心转身就要去找郭老六，可转念一想，该怎么解释整个过程呢？在梅山兄弟眼中，她始终都是西海三公主，就这样找过去请他们去寻杨戬，未免太过暧昧不清。

就算杨戬小气爱犬也没办法，此事，敖无心只能去找没心没肺的哮天犬，正好借他的鼻子一用。

哮天犬一听主人吐了血，果然变了脸色，立马急吼吼地蹿了出去。

敖无心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莫名有种养儿防老的欣慰。瞧瞧，不枉杨戬疼他一场，关键时候狗儿也是疼主人的。

然而，一想到前殿还有蹲守着几个等着八卦的同僚，敖无心那点轻松感顿时荡然无存。

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解释，却见小青已经跟了进来，见到她，确定四下无人，道：“无心姐姐，怎么好像你和二爷有秘密的样子呀？你急匆匆走了，又急匆匆回来，连个眼神也没给大家，现在剑兰那个讨厌的花妖正乱猜呢，说你跟二爷……”

后半句欲言又止，意思却已明明白白。

“是二爷封他的嘴封得不够久吗？又不长记性了。”敖无心无语。

“无心姐姐，有句肺腑之言，我想了又想，还是一定得说。”虽然大殿空荡荡的，小青还是把敖无心拉到墙边，才低声附耳道：“千万不要把男人放在心里，会变得不幸，你瞧我白姐姐便可知道，心中有人可招灭顶之灾！”

“咳咳咳咳——”敖无心原地呛咳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小青同情地看着敖无心，继续苦口婆心：“其实我们都能看出来，二爷待无心姐姐是不同的，一上来就任命无心姐姐为执律长，眼神也时常停留在无心姐姐身上，还亲自指点无心姐姐招式。可是无心姐姐，不能因为男人这点心思就心软呀，见二爷下凡去莫干山，无心姐姐也跟着去莫干山，若有闪失，岂不后悔！”

敖无心：“……”

小青生怕敖无心执迷不悟：“我知道，二爷生得俊俏，法力又高，位极仙臣，但凡是个女子都很难不动心，可是无心姐姐，我拿你当朋友，不能眼睁睁看你误入歧途！被男人所惑是没有好下场的！你看我白姐姐，看看三圣母，还不明白吗！”

小青用力摇晃敖无心，想把她摇清醒点。

敖无心被摇得七荤八素，生无可恋地大喝一声：“我若看上二爷，还不如让我被哮天犬咬一口！”

空气突然死寂。

小青也不摇了。

总算清净了，敖无心疲惫地睁开眼，蓦地瞳孔骤缩。

一抹光泽温润的银色就在殿门处，逆光勾勒出天神峨冠宝铠的修长身形。

身后还跟着簇拥而来的哮天犬、剑兰、苍狼、斗羊……郭老六。

敖无心从没料到自己会有一刻十分真切地想死。

剑兰、苍狼、斗羊和郭老六大约互相想起还有公事，迈进殿门的脚又堪堪撤了出去，一溜烟似的都散了。

天神只是脚步一缓，便大步迈进殿宇，目不斜视地从两个女执律神身旁走过，眉宇冷漠，兀自进入了墨纹垂帐后的内殿。

后面不离不弃的哮天犬倒是脸色有几分古怪，但敖无心及时避开了他的对视，挠挠脸，假装欣赏墙壁上的华美雕纹。

等一人一犬消失，小青直接吓瘫在地，也顾不得再同敖无心讲道理，直接化回了原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走了。

敖无心：“……”

说好的朋友呢？

哮天犬随杨戬进入卧房，一腔赤诚地表忠心：“主人放心，属下绝不会咬三公……敖执律的。”

杨戬寒凉的目光射过来，骇得哮天犬缩了缩脖。

不咬三公主不好吗？

杨戬在寝榻上坐下，有些疲倦地揉着眉心。

哮天犬心疼地凑过去，在主人跟前蹲下，“主人，就算不让天庭的医仙来瞧，至少，请位通岐黄之术的老仙为主人诊诊吧？”

总这样放任不治也不是个法子，如今是愈来愈重了。听闻今日主人竟坠下云头，哮天犬当时吓得血都凉透了，按照这恶化的速度，用不了多久，只怕……

半晌，杨戬缓过一口气，哑声道：“似乎心续一动，便会发作。”

哎？哮天犬吃惊。

主人本就心性稳重，做了几百年天神早已修炼得心如静水，平日也从未有大喜大悲，谈何“心续一动”？

杨戬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意。

知道哮天犬不懂，也正因他反正也不懂，杨戬睨向哮天犬，怆然笑道：“凡心一动，便会发作。”

凡心，是凉薄狠厉的司法天神最不该有的东西，不是吗？

敖无心在幽暗的前殿踱到第四十九个来回的时候，终于停下，一脸悲壮地望向内殿方向。

决定了，人在屋檐下，当能屈能伸，还是该为方才的口出狂言当面道个歉。

不管怎么说，不如被狗咬一口什么的，的确有点侮辱人了。

敖无心深吸一口气，攥紧拳，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境，一步步往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