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绘心 第11章 恐惧

敖无心总算见识了何谓艺高人胆大，或者说，年少多轻狂？

刘沉香就用血肉之躯挡在她跟前，持一把小斧，生生接住了大鹏鸟加持了坠势的猛烈一击。

一切都太快，敖无心甚至来不及运起护体法力，全仗着杨戬渡与的一半真元护住内腑，才没被巨大的冲击震伤。

“敖执律，没事吧？”刘沉香拉住她向远逃去，关切道。

敖无心在少年唇上清晰看到了鲜血的痕迹，显然刘沉香因那一击受了内伤。

“我没事，刘小天将无碍吧？”敖无心不禁担忧。

刘沉香甜甜一笑，正想说什么，忽然警觉地向上一望，继而拼尽全力拉着敖无心躲到了一株千年大树后。

下一刻，漫天蓝芒闪现，飞沙走石，巨响不断。

敖无心转头去看，却被刘沉香捧住脸生生把头掰了回来。

“不要看！会被发现！”刘沉香压低了声音。

他闷咳几声，故意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憔悴模样，语速飞快地道：“敖执律，沉香都是为了救你才伤及肺腑，求敖执律看在这份薄面上，千万不要告诉舅舅我来过！切记，切记！”

说完，不待敖无心细问，刘沉香已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结界边缘。

这小子……

敖无心一时竟分辨不出刘沉香是真的被迫受伤，还是一出临时起意的苦肉计。但她的确心软了。孩子嘛，想在长辈面前保守自己的秘密也很正常，敖无心暗暗答应了刘沉香的请求。

敖无心重新探出头去，只见半空之中寒光如电，蓝芒刺目，一个修长矫健的身影与庞然巨兽缠斗在一起，若非有结界笼罩，那阵仗几乎天崩地裂。

多年不见，他原就骇人的武艺竟愈发精进，只留一半真元在体内就能将法力发挥到如此地步。

若非杨戬及时出现，此刻她与刘沉香只怕已然重创。不，刘沉香一人尚可自保，再带上她这个三脚猫累赘，那才真是凶多吉少。

敖无心被那开山裂石的强**力所摄，震撼地瞠目半晌，直到一棵断树如箭般崩溅到跟前，才猛地回过神来。

杨戬被大鹏鸟逼至地面，霎时间黄沙漫天，乱叶搅动。

神兽终究是神兽，若不能速战速决，拼体力，神仙讨不到好处。

他明明可以撤出结界的。凭他的本事，就算一时半刻无法重创大鹏鸟，至少不可能被大鹏鸟困住，为何还不走？

一个念头在敖无心脑中闪过。

他莫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在为她争取逃走的时间？

也对，若此时杨戬撤退，敖无心跟本没有能力在大鹏鸟的攻击下冲出结界。杨戬此刻的战斗，全然是为了她。

望着杨戬的长戟挥出一片毁天灭地的清辉，仿佛受到某种强烈的鼓舞，敖无心心底的恐惧寸寸退去。她一咬牙，腾云飞向杨戬的方向。

杨戬余光瞥见敖无心靠近，盈满杀意的墨眸深处透出诧异。

“退后！”他严厉喝道。

敖无心只略一迟疑，便做出了决定，朝他晃了晃自己的腕子。

他渡给她一半真元，她定不辱使命，不会临阵脱逃。

四目相对，杨戬会意，接连几个旋身，三尖两刃戟劈出几道强横的蓝芒，将大鹏鸟逼得冲入上空躲避盘旋。

杨戬乘隙问道：“你可以？”

他眸色很静，声音很静，不是质疑，是极度理性地问话。

敖无心在极短的时间内认真掂量了一下，郑重道：“我可以。”

有他的一半真元，加之她自身的法力，经杨戬指点过两次的杀招若再失败，那她敖无心未免太无用，当真不配执律长之名。

没有时间准备，甚至没有时间整理心绪。

被生生逼走的大鹏鸟发出一阵暴怒的长啸，从高空极速俯冲而下。

敖无心仰头望着那庞然大物，死死攥紧了拳。

不是演练，不是杨戬，是……真正的大鹏鸟！

……

“如果你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只有一个要置大鹏鸟于死地的信念，你一定可以抓住那个空挡反击。”

……

“要狠。”

……

置他于死地的信念……敖无心攥紧了拳，盯住飞速下降的大鹏鸟，默数着距离。

三丈。

两丈。

就是现在！

敖无心散发出海洋之息，脚步向后划去。

大鹏鸟的利爪变为钩，敖无心猛向后仰，这一次时间刚好，利爪在距她身体只有一分的距离飞速擦过，连她的外袍都没能蹭到。

敖无心运起全身法力，手臂向上一掏，手掌精准击上大鹏鸟的胸膛，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强烈的法力碰撞使手臂有一瞬间麻木难当，敖无心无暇顾及，拼尽全力向一旁迅速滚去。

然而……

大鹏鸟并未如预想中那般以利爪回击，他的巨喙灵敏又致命地朝敖无心啄来。

只要轻轻一咬，纤细的脖颈就会被坚硬如岩的利喙夹断，遑论这一招夹着狂怒与疯魔，几乎可以将敖无心的身体瞬间切成两段。

敖无心是龙族，天生法力，但并无太多实战经验。她是公主，金尊玉贵长大，修习的武学套路不过是为着强身健体，与杨戬这般常在生死之间游走之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眼前的情形，若换作杨戬，兴许还有活路，可是敖无心心如明镜，自己办不到了。

那一刻变得十分漫长，她眼睁睁看着意外的变故发生在面前，却没有任何机会自救。

就算杨戬为她模拟了大鹏鸟的形，也模拟不出大鹏鸟的思维。没做过鸟，谁都无法预料到，大鹏鸟绝地反击的方式不是用利爪，而是喙！

原是为了自由，接受了玉帝的交易。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还真是不甘啊。

瞳仁震颤间，敖无心忽然想到——或许，他会为她死于非命而惋惜吗？

不，她从来都摸不准他的性情，这个问题太难设想答案，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敖无心认命地阖上眸子，就在闭目的瞬间，一股绵绵之力包裹住她的全身。

敖无心猛地睁开眼睛，只在这一刹，一切都结束了。

方才猛烈的气流擦过皮肤的痛感才刚刚被感知，一切就已结束了。

她正身在高空，俯瞰下去时，可见大鹏鸟被银蓝色的球体困在莫干山上，几乎无法动弹。

思绪回到脑海，敖无心终于意识到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最先护住她身躯的，是那一半的本命真元，而后，杨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以法力将她从巨喙的攻击范围内拖了出来，并将她抱出了结界。

同时，借她给予大鹏鸟的那击重创，杨戬以神目再塑了桎梏，将神兽困于原地，再无反击之力。

他们……成功了。

令天廷折损了那么多兵力的劲敌，被她与杨戬联手制服了。

想明白整个过程后，杨戬已从怀里松开了她。

他身上淡淡的冷香仿佛在留在她身上。

“不错。”杨戬平静地称赞。

敖无心的四肢后知后觉地颤抖着，生死一瞬的恐惧在心底迟迟蔓延开，想回答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到牙关咯咯作响。

杨戬这才从大鹏鸟处收回了目光，看向敖无心。

“怕了？”他似乎微感诧异，“你做得很好，我们成功了。”

没有任何怕的必要。

敖无心简直不想同这个人理论。知道已经成功，和心有余悸之间，终究是隔着理论与现实的鸿沟。他以为人人都像他，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仍可谈笑风生如旧？

杨戬看出了她的面如土色和抖若筛糠，抬手揽住了她瘦削的肩头。

“我会救你。”他嗓音很沉，“你怕什么？”

但凡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如此强敌？此事若换做沉香那小子，此刻定然已经开始吹嘘自己的庞大贡献，为何她面上半点胜利的喜色都没有？

敖无心没有说话。强者永远不可能真正理解弱者心底的恐惧。

令人安定的温度透过肩头的薄衫传来，敖无心向杨戬的方向靠了靠，杨戬便配合地将她彻底搂入怀里。

既然他肯让她靠，她也没客气，就这样静静靠着，等待发软的双腿恢复力气。

丝丝缕缕的冷香，隔着五百年的岁月，再次袭来。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怀念吗？

敖无心使劲摇了摇头。

他的胸膛坚硬温暖，三界间难逢敌手的强**力就游走于劲韧的经脉，她靠在他怀里，那股控制不住的恐惧终于渐渐偃旗息鼓。

敖无心感到双腿重新恢复了力气，立刻后退一步站好，理理蹭乱的鬓发，垂目避开杨戬的目光，讪讪道：“让二爷见笑了。”

她眼眶还红着，莹白的小脸依旧没多少血色，显然吓得狠了。

半晌，杨戬道：“方才去了一趟华山，让你扑空了。”

嗓音有些暗哑。

敖无心微怔，茫然地抬眼看向杨戬，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为何她到达莫干山的时候没能看到他。

他其实不必要解释的。二郎真君去了哪儿，何须向属下解释？

敖无心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她记得自己从前不是个安静的人，可自从入了真君神殿，成为他手底下的执律神，她便时常觉得，不知该怎样回应他偶尔莫名其妙的话语。

杨戬又道：“路上遇到了三妹，得知宝莲灯灯芯失窃，我已命老四去查。”

敖无心听得眼珠险些掉下来。

宝莲灯灯芯，失窃？！

这么天大的事，他说出来居然波澜不惊，眉宇间是历尽万世风霜的沉静，似乎只是想说些旁的什么，将她从方才的恐惧里拽出来。

这个惊骇的消息效果的确很好，敖无心如梦初醒，彻底从恐惧中回到了现实。

她很想问清楚宝莲灯的灯芯怎会丢了，可就算再怎么震惊，敖无心还是在自己开口前生生忍住了这个问题。

宝莲灯是三圣母的法器，除非二爷下令命她参与调查此案，否则与她一个真君神殿执律神并无干系，不是吗？

半晌，敖无心勉强平复下震惊，僵硬地笑了笑：“方才真是吓死了，还以为会死呢。”

说着，她含笑看向杨戬，努力回到往日执律长敖无心的状态。

杨戬一直静静凝视着她，将她的全部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幽邃的墨眸深不见底，仿佛涌动着某种难言的苦涩。最终，他半垂下羽睫，遮住了眼眸。

“你以为，你会死？”杨戬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嗓音涩得厉害。

敖无心被那莫名的压迫感逼得深深吸了口气，片刻后，她微微一哂，故作轻快地道：“二爷，我们走吧，向陛下和娘娘报捷。”

杨戬未置可否，眉心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二爷？”敖无心瞧他脸色不对，实在不知自己又有哪句话说得令他不悦。

蓦地，杨戬呛咳一声，迅速抬手掩住唇，背转过身子。

一抹鲜红划过视野。敖无心怔住。

就见杨戬身子一跄，直接从破碎的云气间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