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康轶做了梦。
醒来后,身体的异样让他多少有些狼狈。
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但这一次,梦中人有了实体,让他感到懊恼又愤懑。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启齿的,有些隐秘的羞耻感。
身体上的躁动得到了短暂的缓解,心里的某些情绪却又蠢蠢欲动起来。
康轶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很长时间里,他没再去一中附近的那个公用的篮球场,更不愿意出现在一中附近。偶尔坐车路过一中的时候,听到公交车上的报站声,他都觉得有些恍然。
十几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康轶把自己的很多个周末都消耗在了篮球场上,他强迫张宫畅把打球的阵地转移到了潞城公园旁边的体育馆里。租借场地需要花一点钱,同伴们总是开着玩笑起哄让他请客,康轶每次都点头当了那个“冤大头”。
他又不缺钱,愿意花点小钱来帮助自己远离某些烦恼。
但有些相遇似乎早就已经被注定。
又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周末,天气很好,不冷不热,微风和煦。
康轶下了公交车,慢吞吞走在暖阳里。
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摇滚曲,鼓点分明,节奏感强烈,歌手正暴风骤雨般地宣泄着自己浓烈的情绪。
这不是康轶惯常爱听的风格,但最近他突然开始喜欢起这种清晰强力的类型。
他合着拍子一步步往前走,预备穿过一个老公园,抄近路去体育馆赴约,他和朋友们约了场下午四点的比赛。
即便是成绩糟糕透顶的张宫畅,也不得不被父母压着,在周末去上些让他心烦的补习班。康轶不需要,康宁才不在乎他学进去了多少东西。
他闲着无聊,早早就出了家门。
潞城公园修建至今已经五六十年,它的面积不大,设施陈旧,渐渐成了附近小区居民乘凉闲坐的好地方。
在康轶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洋气的游玩景点。但现在,它俨然成为了时代的淘汰品。游客寥寥,只有住在附近的居民习惯在闲暇时来这里逛逛。
康轶从廊亭穿过。
公园的廊亭早已被人们当成了临时棋牌室,廊道长椅上闲坐的人们正打着牌聊着天。也有些含饴弄孙的老人,凑在一起看着小孩儿们玩闹。
出了廊亭,一群稍大些的小孩儿正在荷塘边喂鱼,不时笑闹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一派烟火人间,热闹非常。
但也有人独来独往,显得格格不入。
耳机里,正在播放着的歌曲来即将谢幕,鼓点又一次密集地敲起,撞击着他的心脏,带着他的心跳也变得激烈。
康轶抿了抿唇,蹙着眉想,这种激烈的歌曲还是要少听,强烈的节奏会锤击他的心脏,让他躁动安分起来,心脏上也仿佛被人掐了一把。
歌曲结束,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曲调突然迷幻起来,他的心跳却照旧没能安稳下去。
空气渐渐凝结,康轶听到了自己细碎的喘息,感受到自己血管里奔涌不息的热量。
原来并不是被鼓点打出来的心悸。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僻静树林里的椅子上坐着的身影。
侧影纤细,流淌着生机。
阳光下,那个人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柔光。
许晗正静静坐着,抬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一颗树,树上的枝叶随风摇摆,像是在替风展示它的形状。
康轶的身影被钉在原地,那些奇怪的情绪又一次冒了出来,他的思绪纷繁,心里冒出些细微的开心,又有些莫名的懊恼。
他回过神,沮丧地抿抿唇,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决定远离。
但没走太远,他又折返回来。
他告诉自己在公园里待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他刚看了时间,现在还不到两点,去了球场也是自己一个人人。
况且公园外没有树木的遮盖,今天的天气很热,也许会让自己中暑。
康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神经病,他不愿意走过去和她打个招呼,也不愿意离开,只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了个凳子,坐在上面,陪着她一起发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康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直到……
许晗起身离开。
康轶无意识跟着站起,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去。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体育馆就在前方。
很巧,起码他们的目的地的方向一致,这样即便被人发现,被人问起,他也有了足够的理由。
但康轶照旧做贼心虚,他低着头,慢一步跟在她的身后。
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康轶终于受够了自己的奇怪行为,压抑住的烦躁感又一次从心底翻腾上来。
见到她时从心底冒出来的开心和窃喜都变成了让他颓丧的理由。他强迫自己停下来,不要再做奇怪的事情了,咬了咬牙转身拐进便利店里。
————
许晗今天不太开心。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错,最近几次的月考都稳居班级第一。
老师们很少会找好学生的麻烦,但周五放学的时候,数学老师还是表情严肃地把她叫去了办公室问话,原因是她没有主动报名参加数学竞赛。
许晗不喜欢数学竞赛。
这个年纪,她还没能办法从解题和公式的推导中感受到乐趣,只体会到数字的抽象,解题过程的乏味枯燥。
但她还是乖巧的微笑,解释说只是觉得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面对一场竞赛。
数学老师照旧夸奖鼓励她,同她说获奖后的好处,以及他对她寄予的厚望,进而要求她报名参加竞赛。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徘徊。
“我不喜欢数学,更不喜欢竞赛,也不愿意背负谁的厚望和期待……”
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许晗从来都不擅长拒绝某个人的要求。
因为要参加这场竞赛,她被剥夺了周末,需要在难得的假期里按时到学校和其他的同学一起参加集训。
她没学会享受竞赛的快乐,只能强迫自己安静听课,敷衍好这次任务。
可惜,没人觉得她可以应付了事。
课堂上,她总是会被老师反复点名或者变相提及,他们认定了她一定能代表一中拿奖。她尚且来不及做什么说什么,又收到了同学们的羡慕和赞赏,莫名就被赋予了某种责任。
老师们的信任让许晗觉得很累。
她似乎不被允许享受失败,她一点都不觉得快乐。
但她从来不允许自己把坏情绪带回家里。
集训课程结束后,许晗独自在公园里坐了一会儿,整理好情绪,才慢慢起身离开。
但今天并不是能让人心平气和的一天,许晗在体育馆附近被人拦住了。
她遇到了一群打扮得有些招摇的男生,他们还算有礼貌,又有些强硬的把她“请”进了一条巷子里。
许晗的第一反应是东窗事发了。
也许那天她向保卫处的老师举报校外有人打架的事情终于还是被发现了,现在,那群混混来报复她了。
她咬着唇角,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把她叫过来的男生,然后有些懊恼地发现,看清他们的脸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她根本不知道那天打架的人群里都有谁,只是通过体型判断出里面有郑旭和张宫畅,她当时甚至以为是张宫畅在殴打郑旭。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站在靠近巷口的那一端,逃跑的时候大概能稍微方便一点。
许晗站定,不愿意再往更深处走,她有些胆怯,小声问:“你们找我……是要做什么?”
见她不愿继续走近,那些人也跟着停下脚步,一群男生冲着她暧昧地笑,笑得她有些发慌。
有人看出了她的紧张,扩大笑容试图安抚她:“你不要害怕,是好事儿,真的是好事儿!”
许晗扯出个惨兮兮的笑脸。
这话从一群小混混口中说出,并不怎么令人信服。
那人又说:“我们大哥想跟你交个朋友。”
语毕,一群人纷纷转身,不约而同看最里面那个靠墙站着的男孩子,朝着他挤眉弄眼。
那人穿着宽松廓形的落肩卫衣,肥大的牛仔裤,烫着一头卷发,笑嘻嘻的朝着许晗走过来。
他甚至没有自我介绍,像是认定了她会认识他,直截了当的问:“你要不要和我处对象试试?”
起哄声四起。
许晗有些怔愣,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伸手拉了拉书包带。
那人又扬了扬下巴,笑嘻嘻的催促道:“说句话啊,要不要?”
“不要。”
她的声音怯怯的,却拒绝得干净利落。
周边起哄声随着她的拒绝一起落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那人的笑容敛去,扬了扬下巴,说:“你再想想。”
许晗垂头看着脚尖,轻声说:“不用了,谢谢。”说完,她匆忙转身,就要离开。
“唉,你别走。”
站在她身侧的人伸手拦住了她,许晗缩了缩脖子,更加紧张起来,耳朵尖都在发烫。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
“许晗。”
许晗有些惊讶,顺着声音看过去,居然是康轶。
他的手里提着篮球,站在巷子口,朝着她扬了扬脸。
她放松了些,长长吐出一口气,忍不住朝他露出个笑脸。
他朝着她安抚的笑,招招手,说:“过来。”
她尝试避开拦着自己的手,快步往外走去。
这一次,没人再试图拦下她。
身后,有男生的声音响起,他正处于变声期,声音里带着点阴阳怪气,“康轶,你什么意思?”
康轶抬抬下巴,嗤笑一声,回他:“就是你想的意思。”他偏偏头,朝着不远处看了一眼,说:“可惜你选的地方不太好,旁边就是警察局。”
那人说:“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面子,明天我就去你们班找你了。”
康轶的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子不耐烦。
“好啊,我等着你。”
康轶走在前面,许晗小心翼翼地坠在他的身后。她看着他的后脑勺,说:“谢谢你啊。”
他冷淡的“嗯”了一声。
许晗有些丧气,又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开朗一些,“其实他们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让我跟过去的时候特意指了过警察局给我看的。”
他没理她,许晗抿抿唇,问:“他们会找你麻烦吗?”
明明已经答应了对方的约架,但康轶还是说:“不会。”
许晗不太相信,又问他:“你们认识吗?”
他又“嗯”了一声。
……
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片刻,许晗说:“那我先走了。”
“……嗯。”
……
康轶走进篮球场里,同伴们果然还没过来,他的脑子有些空,解开篮球束口袋,站在篮球场中央向着篮筐里投球。
他觉得很烦。
他又搞砸了。
他就像一个白痴,又笨拙又愚蠢。
隔壁球场上有人冲着他说:“嘿,哥们儿,今天状态不行啊!”他这才发现自己半天没投进去一个球。
康轶站定,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他闭着眼睛顺了顺气,决定继续。
“康轶!”
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声音熟悉,又有些陌生。
康轶投出一个球,球砸在篮筐边,弹了出去。
他闭了闭眼,干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循声看过去。
篮球场外站了一个人,她朝着他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地上,示意她在那里放了东西,然后又一次离开。
康轶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走过去看那个塑料袋,里面放了几瓶水,一包纸,一袋巧克力,还有一包迟到很多年的糖果。
草莓味的。
男主处于青春期,时不时会来大姨夫,别扭且情绪不稳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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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