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几乎所有同班同学都应约出席了。
原因很简单,常年不见,这些年来一直只活在众人茶余饭后中的主角,终于从国外留学归来,并打算在今年的班聚露面。
来的人有的纯粹出于好奇,有的出于看热闹心态,也有的人把这次聚会当成打好关系的第一步。
包厢内的高谈阔论,嬉笑喧闹声随着郑号锡推开厚重的门板传了出来,他刚一踏入,里头的人立马开始高声起哄。
“哎哟哎哟快看,什么风把郑大画家吹过来了?”
人群蜂拥而至,郑号锡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他犹如动物园里的奇珍异兽被众人围观。
他对此不以为意,目光飞快在包厢内扫视一圈,在掠过熟悉的人影时停了下来,眼角微弯,漫开了一丝笑意。
“这是多少年没见了啊!”
“就是说啊,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
郑号锡与在场的同学一一打招呼,笑容一如既往爽朗,“的确,好久不见。”
他顺势走到何忆初旁边的空位入座,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低语,“忆初,又见面了。”
何忆初转头望向郑号锡,几分诧然,“号锡,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淡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来见见老同学吧。”
“号锡,我说你真不够意思,办了画展也不邀请大家去参观参观,是不是早忘了我们啊?”
“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来同学会了嘛。”面对调侃,郑号锡气定神闲应对。
“对啊,要不是忆初,还没人知道你回国呢!”
“那是因为工作缘故,我们刚好碰面了。”他笑着解释,回头看了看何忆初,“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你说是吧?忆初。”
她抬头,笑了笑附和道:“号锡说的没错。”
“说的也是,都是美术领域的人……说起来,你们俩高中还是美术社团的对吧?”
她点了点头。
话虽如此,何忆初对郑号锡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只知道他家境殷实,因此才负担得起出国留学的费用。
很快,一位挺着啤酒肚的男子站起来,手中捧着啤酒杯,大声吆喝炒热气氛。
“不论如何,难得今天几乎全员出席,欢迎咱们郑大画家回国,干杯!”
“干杯!”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回荡在狭窄的包厢中。
“今晚不醉不归,谁都别想落跑!”
“老赵,是不是该减肥了?”此时人群中有人揶揄道,引得哄堂大笑。
“对了号锡,你去哪个国家了来着?留学应该很辛苦吧?”
“号锡,听说你的画挺值钱的……”
“对了,你会分辨真画假画吗?我最近买了一幅画,总觉得被骗了……”
“不过,画家这么好当吗?那你有没有认识艺术界的人替我介绍介绍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询问郑号锡的近况,他亲切回应,遇到不好回答的问题便避重就轻,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酒过三巡,郑号锡开始感到微醺,面对三番两次的劝酒,他连忙以身体不适为由,好不容易脱了身。
隔绝了嘈杂的环境,外头清爽的晚风刷地扑面而来,驱散了不少酒意,新鲜空气与室内浑浊湿闷的空气形成了强烈反差。
“嗨,号锡。”
突如其来的叫唤让郑号锡回头,看见本该留在酒席上的其中一位同学,女人上前几步,他看了看她并没应声。
“你还记得我吧?”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轻轻捋到耳后,抬眼望着他。
“……记得。”尽管一时半会喊不出名字,但对方高中时数不清的花边绯闻,他时有耳闻。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我以前就觉得你很有才华,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
见郑号锡反应平淡,她继续主动搭话,“里面那些人啊,只是假装很关心你的样子。老实说怕买到假画就不要贪小便宜啊!还有那个老赵,整天攀亲道故的,看了真烦。”
她自顾自说完,悄悄转头观察他,发现他看也没看自己,脸上丝毫没被说中心事的认同感,也没有预料中的不悦或气愤。
他漫不经心问了句,“所以,你找我有什么话要说吗?”
仿佛一开始便是冲着这个而来的,对方清了清喉咙,伸手把头发拨到胸口前,不动声色凑近了几分。
“只是想问问,号锡,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啊?”她直勾勾盯着身边的男人,媚眼如丝。
“……你是今天第一个问我这问题的人。”斜睨她一眼,他似笑非笑打趣道。
对方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故作亲昵推搡他的肩膀,“少开玩笑了。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他如实回答。
“这样啊。”扬起了眉,女人勾起无往不利的笑容,“下个周末,你有没有时……”
“没有。”他干脆利落。
“啊?”也许是没料到会被一口回绝,对方大脑空白了一瞬,“我、我还没说完……”
“我有喜欢的人了。”郑号锡转过身面对她,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口中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号锡,你才刚回国,怎么可能这么快?”女人不可置信嗤笑,认为那只是他随口搪塞的借口,不死心追问。
“她是我从以前就喜欢的人。”
她愣怔半晌,再度开口时没了原先的底气,“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念念不忘……”
然而这番话在瞥见郑号锡那一瞬戛然而止。
“这是我的私事。”嘴边笑意停滞了半秒,他语气温和依旧。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郑号锡露出那种表情。
也许是背对路灯的缘故,他的神色看起来比平时阴沉几分,缄默之中透着压迫感,好似她再多说一句便会收起一脸和颜悦色,警告她闭嘴。
心里不禁发怵,对方只得悻悻然离开,他并未挽留。
他并不打算说什么“抱歉,让你伤心了”、“你值得更好的人”言不由衷的安慰,毕竟对方的真实目的昭然若揭。
月色朦胧,夜空的星光本就稀疏零落,这会几乎快被淹没在厚重的云层后了。
他轻叹口气,低头自裤兜掏出一根烟,动作熟练将其点燃。
打火机霎那燃起的火光,仿佛比远在天边的繁星更耀眼夺目。
郑号锡盯着近在咫尺的光源,睫毛微颤,陷入恍惚,直到打火机温度逐渐升高他才急着松手。
收起打火机,他自嘲笑了声,重新拿起烟抽了一口,眼前的景色变得看不真切。
四周恢复了寂静,他一手插着裤兜,吐了个烟圈,忽然察觉到左方有些许动静,立即转头,却微微愣住。
尽管烟雾缭绕,他仍是一眼认出了她。
“忆初?”
正准备悄悄溜走的人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见状郑号锡急忙掐灭烟头,挥手将周围烟味挥散。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号锡,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路过上厕所……”
当时她要是走出去一定会被发现,情急之下便躲到墙后被迫目睹全程,本打算等郑号锡也离开,怎料他站在原地抽起了烟。
他并没因此感到不悦,“……抱歉,让你撞见这样的场景。”
“你指的是抽烟还是被告白?”她笑吟吟调侃。
他挑眉,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凝视着脚边燃尽的烟头,最终只是苦笑着说:“两个都是。”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号锡,你心情不好吗?”
郑号锡后知后觉啊了一声,不疾不徐答道:“只是偶尔会抽烟,没事。”
他们并肩而立,他低垂眉眼,鞋尖时不时拨动着地上的小石子,细微的声响填满了他们之间的静默,直到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忆初,你不好奇我说的是谁吗?”
郑号锡的语气从容不迫,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嗯?”她疑惑,很快恍然大悟,“这是你的私事,和我又没关系。”
也许是残留的酒意作祟,他转头。
何忆初依然留着及肩长发,却将齐刘海留长了,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春稚嫩,多了几分成熟大气,为了参加同学会佩戴了先前没有的珍珠耳钉,他肆无忌惮注视着她许久,久到引来身旁的人不解,“怎么了?”
晦暗的环境中,他沉默呼吸的侧脸藏在路灯难以触及的阴影下,神色难辨。
“如果我说有呢?”
果不其然,路灯将那双微微睁大眼眸里的惊愕照得无处遁形。
晚风轻拂,这个夜晚似乎未曾如此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