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来说时间一直都过得很快。
明明像是昨天才换了贴身的侍女,今天却又在身边见到了新面孔。
像是昨天才认识的雏森,现在的她却已经升到了五席的位置。
像是昨天才收养的妹妹,现在始解都已经修炼完成了。
看着那布满半个院子的冰景,茜羽笑着拍了拍手,绯真的脸上则满是欣慰,而白哉还是维持同一副表情,根本看不出变化。
在看见他的神情时,露琪亚脸上带着的笑容一僵,随后又低眸变回了乖巧安分的模样,直到大姐私下偷偷带着新缝制出的玩偶送给她,她才又高兴起来。
只是在她的大姐回房后,看见桌上的文件时,脸上温和的笑容逐渐淡去。
上前去揭起翻开,果然还是跟之前差不多的内容,最近的调查已经查不到新内容,茜羽也打算收手了。
她将过往的调查报告全数拿出,而后一口气烧尽不留痕迹。
所有讯息都在她脑海中了,而她也从现有线索推导出一些讯息。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浮竹的体内寄宿着巳巳萩,也就是灵王右手,他的病弱也是与这个有关。
他瞒着她的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一个她早就知道然而对方却不知道的秘密。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会这么心烦意乱。
茜羽的直觉告诉她,姐姐藏起的事与浮竹隐瞒的事相关,可她却抓不到一丝线索。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离真相更近了、不知道姐姐盒中的血肉为何拥有玄武的灵压、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隐瞒自己那么多事情——
胸口处再度传来短促的心跳感,令她不适地握住了衣襟。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心慌。
但晚班的时间快到了,她也只得收拾了下自己的仪容与心绪,抓起一旁的背包过去四番队队舍。
然而工作并不能减轻她的忧思,反倒更深加重了。
——只因从后辈口中道出的三番队队长殉职消息。
交班的勇音与她解释了,出外巡逻的三番队队长是因为轻敌而被虚所伤,可谁知那虚的手上竟然拥有致命毒素,当队长发现中毒时为时已晚。
他解决了那只诡异的虚,但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赔了进去。
队葬仪式准备在明日早晨举行。
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祸不单行,先前到现世去调查的十番队队长志波一心在今早又不告而别,他的灵压不久后便在现世消失了。
虽然仅与他们是一面之缘,但曾经一同说话过、相处过的人一夕之间离开总让人不好受。
茜羽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手泡了一壶药茶,缓解自己过于沉重的心绪。
隔天为了曾经见过面的那点情谊,她仍是去参加了三番队的队葬,也安抚了几个难过的队员。
之后她自己一人孤身回去。
只是那焦虑感宛如实体如影随形,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其甩开。
——“今天露琪亚不回来吃饭吗?”
绯真望着餐桌上的空位轻声问道。
白哉端起饭碗回答她“十三番队今日有事,她留在那里处理状况。”
茜羽颦眉,手陡然握紧筷子,已经停歇了数日的不安感卷土重来,她追问“什么情况?”
“十三番队的一支净化队伍全数覆灭。”
闻言绯真一愣,而后露出了着急的神色“那露琪亚她——”
“请姐姐不必担忧。”茜羽放下了碗筷,朝她柔和笑道。
“今日是浮竹队长的治疗日,我过去时也会去查看情况的。”
听到她的话,绯真这才安心下来。
茜羽在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被信赖着的人则瞥向兄长,如果放在平时,他恐怕会斥她一句胡闹,但刚刚只是看了她一眼后没有驳斥她的举动。
他也不是如外表一样对露琪亚毫不关心。
直至确认了他的反应,她才能说服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还是从前那个他。
他并不是如表现出来的冷漠、并不是真正不关心自己的妹妹们——
「朽木茜羽,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遵从。」
她站起身,接过自己的背包。
——他不是故意不去理解她。
他只是有太多东西要背负,她明白的。
茜羽离开了饭厅,留下未动过一口的饭菜。
今天净灵廷的夜晚因为上方乌云的笼罩而格外黑暗,失去了可以依赖的光源只能依靠自己的视力独自走去十三番队的队舍。
可当茜羽来到了十三番队,却被队士告知队长不在队舍内。
“队长好像跟副队长还有露琪亚出去了。”
听着眼前人的回报,茜羽的不安感提升到了最高点。
可她仍不改面色,淡定与队士道谢后便借口回到自家队舍离开了。
只是她的步伐朝向却与四番队越来越远。
茜羽对于灵压的感知告诉她,那三人现在正在往流魂街的一处郊外过去。
必须加快脚步——!
下一刻当晚风掠过走道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露琪亚还没办法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先是他们来到了那虚的驻扎地,然后海燕大人与它的战斗中不知为何落了下风,再来是浮竹队长禁止她插手战斗。
尊严比生命重要吗?
她这么问出口,几乎是诘问的语气。
队长却对她道,战斗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生命,另一种是为了尊严。
海燕大人现在正为了被杀害的那些死神、都大人以及他自己的尊严战斗。
她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可下方的战斗异变突生。
那只虚自行瓦解了。
“海燕……大人?”她颤抖地开口喃问。
然而底下抬起的那张脸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青年那温暖开朗的模样。
“小姑娘,妳在叫我吗?”
那是张可怖的面容,眼眶中没有眼球徒留空洞,那只虚特征的橘色像血泼在周遭,皮肤也成了毫无生气的铁青色。
下一刻,「他」跃上朝他们扑了过来!
「哐!」
千钧一发之际,浮竹抽刀抵住了对方大张的口。
“朽木!快走!!”他使劲与对方角力着,但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于是他扭头冲无法反应过来的露琪亚大吼“还愣着做什么!妳想死吗!!”
少女看着眼前副队长不再熟悉的模样,恐惧感支配了一切,她惶惶转身奔逃离开。
原地只剩下占领海燕身体的虚与浮竹双方对峙。
只是队长还在想着,想着如何能将虚与海燕分离,所以迟迟没有下手砍伤那具身体。
岂料这个想法也被对方看穿,它毫不留情戳破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
“在想怎么把我抽离开对吧?那是不可能的,这家伙是灵体,我也是灵体!灵体的融合是永远不可能分开的!”
他大肆嘲笑着“你就好好看着我怎么把他从内而外吃——”
它的话语伴随倏地炸开的火焰戛然而止,还是这具身体的战斗本能让它得以及时闪开躲过一劫。
“永远别说永远。”
新加入战场的人在队长面前从容落地,语调温柔,然而望着它的眼神却极为平静。
“因为你永远不会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茜羽活动了下手腕,眼眸直直盯着虚,感知了下,发现两者的灵压尚未融合完全,如果由她来,说不定能成功把两者分开。
“茜羽!”浮竹诧异开口。
虚同时感觉到那股从她身上传来的不好惹,几乎让它想起了那一位,作为一只幸运被选上拥有智力的虚,它自然不会选择与她硬碰硬。
忽然间它一顿,随后咧开笑容,以让人措手不及的速度猛地转身往后撤离。
“朽木!!”
浮竹看清了它朝向的地方,露琪亚竟又折返了回来。
茜羽抬手想直接以缚道控制住虚,不料身旁刚踏出步伐想追上的队长忽然重重一咳,鲜血随即飞溅开来,清瘦的身体也不住地摇晃眼看就要上前倒下。
她下意识伸手搀扶住了他——
林中的露琪亚颤颤举起了刀——
——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露琪亚的斩魄刀刺穿了海燕的胸膛,茜羽习惯性以灵力去探伤病患的灵压。
俩姊妹的思绪一齐停住了。
“海燕……大人……”
手染鲜血的少女止不住地颤抖,可耳边却传来短暂恢复神智的副队长最后的话语。
他说,谢谢她救了他的尊严。
不是的,其实她没有拯救谁,是因为害怕所以逃走,也是因为害怕那个逃离的自己所以才又回来。
她救的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
露琪亚想把这些说给海燕听,可是他的手臂却已经瘫软垂下。
同一时间,浮竹却是匆忙站稳脚步,把手臂从身旁人手中抽出。
然而却为时已晚,她已经感知到了他体内的灵压。
茜羽缓缓摇着头,愣愣看着他“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
下一个瞬间,她从他眼前离开,浮竹没能拦下她,染血的手里抓住的仅有空虚。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会发生……! !
茜羽发疯似的想着,再也顾及不上其他的,眨眼间就来到了午夜梦回时纠缠着她的场景。
眼前还是那样长得好似看不见尽头的楼梯,她抬脚逐阶一步步踏上。
「灵王?那是什么?是跟我们一样的神吗?」
「……不,灵王与我们不同。」
「灵王是我们必须守护的事物。」
其实她心底早就清楚了真相,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
可往往最痛苦的事,才是所谓真实。
为什么他们见到灵王时的神情会那么悲伤?
为什么他们对此总是避而不谈?
为什么那块灵王的血肉上会有兄长的灵压?
来到了最顶端,神明不再对里头的存在伏首,颤抖的手揭开那掩盖真相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寻得真实的神女攥着纱帘,愣怔仰望着水晶中的那人。
——「哥哥的眼睛最好看了!就像十字星一样!」
她的呼吸逐渐紊乱,身躯颤抖着,如夕阳的眼中倒映出那人奇特的双眸。
——一双纯黑眼白之上的十字状瞳孔,就像夜幕上最明亮的十字星。
自始至终,他们都在骗她。
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所谓「灵王」,有的只是被封上灵王之名的守护神。
玄武即是灵王。
后来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灵王宫,回过神时已经回到了尸魂界。
漆黑的身影穿梭在碧绿,地面隆起的树根绊住迷茫仓惶的脚步,让茜羽向前惨摔在地,倒在这片森林之中。
这是她曾经将爷爷送下地狱的地方。
她颤颤爬起身,靠着树坐下,屈膝抱紧自己不断发抖,杂乱喘息声中混入了啜泣哽咽。
明明是司掌火焰的神祇,她却仍然止不住那阵自心底涌上的入骨寒意……
他们砍下那双曾抚过她头顶的手,刨去那为她唱过摇篮曲的喉,挖空那具拥抱过她的身躯——
然后将世界,建立于此。
——“啊啊啊啊啊!!!”
痛苦已超出她所能负荷的程度,理性在此刻宣告崩坏,没有人能帮她,甚至没有人能够理解她。
她的双手掌心已然被指甲嵌入,流出的鲜血自掌中流下。
她只能独自于孤寂中歇斯底里尖叫哭喊着绝望。
在哭得几近窒息的前一刻,她感觉到有一双手覆上自己紧绷的手,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她的手掌摊开,而后又绅士地松手不多做触碰。
“茜羽三席,请别伤害自己。”
她抬起头,视线扫向出现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如果不嫌弃,请将妳的绝望暂时交给我。”
他再度朝她伸出手,手上还残留方才沾上的鲜红,低沉的声音温和,却隐藏着云淡风轻的极度自信与坚定的力量。
“我会带妳看见这个世界崭新的面貌。”
她没有回答他,也没去躲开他拂去她颊上泪水的手,只是凝眸注视他许久。
最后她低下了头,缓缓将自己的手搭上。
——却是借着他的力重新站起,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
全程不发一语,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他。
蓝染倒也没有强迫她做出选择,收回了手,跟上她的脚步,像从前一样送她回去朽木大宅。
茜羽没有去理他,她现在只觉得很累,她需要时间冷静,然后再把那些情绪压下。
哪怕是疯了,她都得把那些情绪压入最深处。
因为除此之外,她别无其他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