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丽纳像打包行李似的从灵马哨笛的隐藏空间里翻出亵渎圣剑和古兰桑克斯的雷电,接着又翻出三个对蝎护符和亚历山大碎片装在腰上的护符口袋里。
“阿史米,把那截编发和猎犬长牙给我。”
泪滴把发辫解下来系在她的手腕上,看着她将三把武器连同法杖一起别在腰带上:“你重新变一下,就变我现在的样子。”
仿身泪滴没有迟疑地照着做了——克里希薇隐隐猜到她的褪色者想要做什么。
看着泪滴重新站在她面前,诺丽纳又掏出了一个护符。
“我还是高估他的容忍度了……是我的错。”暖黄色的壁灯在褪色者脸上投下一层朦胧的调子:“他既然也和你动手了,那就说明他不接受你的存在。”
小指虫挪动着几根手指从摞起的石板书里面跑出来,克里希薇被它吓了一跳。
“……你竟然还知道藏起来。”诺丽纳犹豫几秒,没有把它从脚边踢开:“也确实是我没顾虑周全,拉达冈这个狗东西——”
“诺丽纳,您不喜欢祂吗?”
“我他妈脑子有病啊去喜欢他?!”褪色者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品冷笑话,她极其不悦地竖起眉毛,但看到满脸担忧的女巫后又立马回过神来:“抱歉……我最近情绪起伏太大,不是故意凶你。”
褪色者说完又闭上眼狠狠深呼吸一口:“说来话长……你听说过他吧?第二任艾尔登之王。”
“是的,我知道。”女巫点点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大赐福里她曾见过他的画像。
“我费劲千辛万苦跑到黄金树里面修那个该死的法环,结果刚进去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他抡着把破石槌疯狗一样追着我攻击。”
“好不容易打死他,气都没好好喘上一口就看到一只诡异的皮蛋似的星团巨兽从他体内钻出来,然后把他按进深渊捏成一把剑——一把剑!你们能明白吗?我亲眼看到他本来就破破烂烂的残躯被那只皮蛋怪兽捏成了一把看起来就知道是他尸体变的剑!”
狄希和克里希薇不禁都睁大了眼睛,整个女王闺阁此刻只能听到褪色者疯狂的吐槽。
“这还不算完!那只皮蛋怪兽把我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周围一圈全是黄金树干,我一边躲攻击一边试着召唤出阿史米。”诺丽纳不由得回想起它被艾尔登之兽抓住投举至半空然后被无数根卢恩弯弧似的金线穿刺的场景:“说到这,辛苦你了我的好泪滴……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当个王,报答你的恩情。但是黑夜之王你目前是当不成了,拉达冈只要还活着就决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
“总之!当我拼着一条老命好不容易把那个皮蛋砍死然后用那个该死的完美修复卢恩去修复法环,哈——这个该死的狗男人不光复活了,还成神了。”
克里希薇努力消化着接收到的信息——就算是不幸罹难的那群非人物种也能听出褪色者对神祇的不满。
“打个赌,他其实也很讨厌我。”褪色者脸上溢着层笃定,但克里希薇看到了那很快被掩盖的悲伤:“今天就是个警告,他明知道是我修复的法环,但还是不经我同意就对你们动手。”
“他只在乎黄金律法是否完美。”
褪色者环视了一下围在她身边的人和物,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芙柔今天飞很久了,让她也休息一下。明早上让她带你们一起走,不要再留在这里。”
诺丽纳说着将手腕上那截编发再次缠到泪滴的胳膊上,随后又把那枚绘有巨大蓝色古龙图案的护符放进仿身泪滴的掌心。
“你希望我去雷亚卢卡利亚学院,对吗?”泪滴用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问道:“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整个交界地,拉达冈目前最没兴趣也没可能逗留的只有那里了。”诺丽纳的眉头紧蹙着:“我不敢再赌他到底有没有所谓的人性,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如今身为黄金律法的神祇,光是和律法直接挂钩的祷告也够他打赢交界地至少九成以上的人了。更何况,他如果真想彻底取代玛莉卡,就不可能再让自己和魔法有什么关联。”
泪滴平静地看着她,褪色者从它紫色的眸瞳里看到自己愁郁的脸。
“雷亚卢卡利亚我今天去过了,你既然能复制我的能力,打赢那群魔法师不成问题,弗罗他们也会帮你。”
“而且……”褪色者看起来更落寞了:“瑟濂老师还在那里。”
“不要露出这样忧伤的表情……”泪滴的身体带着无法忽视的寒凉,诺丽纳任由它抱住自己:“别担心,我会以你的形象和身份帮你统治那里。”
“那个疯掉的女人恢复正常了吗?”阿史米把头搁在她的肩上,凑近她的耳朵:“她怀里的琥珀卵让我感到很亲切,我喜欢那个。”
“没有,蕾娜菈和瑟濂老师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褪色者的声音萎靡地像朵蜷曲起来的褪色金轮草:“你还是先不要碰那个东西吧,谁知道拉达冈到底在没在里面放诅咒。”
诺丽纳又絮絮叨叨地和泪滴说了一堆注意事项——但对泪滴而言,最重要的无非也只有那句“任何侵扰瑟濂探索起源的存在,格杀勿论”。
“今晚你们先在这里简单休息一下吧,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得再去个地方。”褪色者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怀念那些赐福光束:即使身经百战的身体在体能方面让她可以超过大部分普通人,但想到要去的地方她还是觉得两眼一黑。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但第一缕晨曦照进女王闺阁的时候,你必须带它们走,听明白了吗?”
“知道了。”阿史米解下手腕上缠绕的一截金黄色编发:“这个给你。”
诺丽纳愣了下,随后摇摇头:“我用不到这个,你全都带着吧,以防万一。”
泪滴没有收回手:“给你。”
“拉达冈再讨厌我也不至于现在就和我翻脸,”褪色者耐心安抚道:“但和你就不一定了。”
阿史米没吱声,褪色者眼见它态度坚定不由轻叹一声,从它手里接过那截编发:“他要是哪天突然发疯去了魔法学院,你记得跑的越远越好。”
仿身泪滴捧住她的脸,诺丽纳错觉自己在照镜子:“我的王,你要记得来看我……我会想你的。”
“好。”
褪色者走出寝殿,已经深夜了。
抬手给自己施了个化为无形,她轻车熟路地朝大道旁露台附近的那口枯井走去。
本来会省事很多的:有赐福光束的话她可以直接从女王闺阁传送到癫火封印处;有那些苍蝇人在的话至少她不用想办法再自己爬上去。
但拉达冈做事太赶尽杀绝,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了。
褪色者真的很想骂人,她完全搞不懂这所谓的黄金赐福到底是什么机制。如拉达冈所言,灵魂不死才能重生,那么灵魂被污染可以重生吗?
黄金树一向来者不拒,葛德文的尸体催生出无数死根和死诞者,那群不受黄金律法待见的“噩兆之子”本质也只不过是熔炉返祖现象,但这真追根溯源也都是黄金树自己的问题。
当初梅琳娜不惜以和她决裂的代价严禁她靠近癫火,托雷特唯一一次“临阵脱逃”也是在癫火蔓延的谷底森林。
其实看被癫火污染灵魂的最合适人选是雪山监牢里的维克,但现在这种情况让她去雪山未免有点太看得起她了。
舍远求近一下,她只需要去看看海妲复没复活。
“妈的 ……拉达冈你个傻逼 。”褪色者嫌恶地甩着手上不小心沾染到的粘稠混合物,感觉更烦躁了:“老子回去后一定要敲碎你的脑袋。”
顺着生锈的直梯往下爬,她眯眼看到地上还歪七扭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不一定是尸体,探索墓地的经验告诉她那些小恶魔们随时可能跳起来把她砍出血。
刚才她绕过几个噩兆之子先去看了眼食粪者:他还是烂在那没有生人气息,诺丽纳便转身继续往深处走去。
又跳进一条管道,诺丽纳看着被糟蹋得差不多的衣服开始自暴自弃:以往她都是待在赐福光束旁边恢复,但现在她只能顶着满身刺鼻的臭味去查看癫火封印。
直梯旁的大壶依旧是碎的——褪色者没去管它。
好消息是,蒙格的分身不在这。
诺丽纳严重怀疑蒙格是在精神正常的时候留下的这个分身——不为别的,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分身比他在鲜血王朝的本体难打的多。
彼时她刚打赢百智,漫天的余烬透着呛人的味道,王城下水道虽然没被波及,但也没好到哪去。
苍远的琴音没有被拉响,流浪商人的尸体还成群堆在那,她突然觉得没必要去看了。
看来黄金树的包容性也没太过离谱——如果噩兆之子身上的角能禁锢灵魂让他们无法顺利归树,那么食粪者显然是属于将噩兆角的“玷污”特性发挥到极致,他通过污染正常灵魂的方式走了个极端,即使黄金树在律法的加持下恢复原本的运转体系也没办法让那些灵魂回归正常。
癫火更不用说了:她忠心耿耿的小牛马在谷底深林破天荒地吓到不敢出来,夏玻利利也曾在雪山用尤拉的身体劝她受赐癫火以焚烧黄金树。只要黄金树不想自取灭亡,肯定不会把癫火纳入其中。
而她收集到的骨灰们也算是囊括了交界地各种生物,罗德莉卡会耐心地用她采集到的铃兰帮她抚慰那些性格迥异的灵魂。
她是个心地善良而又心性坚韧的褪色者,但诺丽纳不是。
她从不敢以“善良”自居。
今天拉达冈杀掉的那些东西并没有让她内心掀起太多波澜——如果今天死掉的是狄希或者阿史米,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抄起法杖找他打一架。
死诞者,她本身就很厌恶。在她的认知里,和死诞者相关的东西充满了诱惑与欺骗——她曾一度因达利安的死而崩溃;后来在死王子宝座前,看着菲雅和达文的尸体,褪色者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崩毁了。
至于二代白金之子,她在鲜血王朝和利耶尼亚湖区出于不同目的不知道杀了多少;一代白金之子,除了被她放置在罗伯身旁的勒缇娜,仪典镇周围的那几个、包括她们的狼,被她顶着嗖嗖的箭雨里里外外屠了个干净。
**眷属也好,蛇人也罢,拉达冈杀掉的那些东西她甚至都没有召唤出来过。
褪色者不认为所有生物都具有“灵魂”,除非黄金树和黄金律法完全没联系——拉达冈杀的那群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确实不受黄金赐福庇佑,单从律法代行者的角度看,他的行为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诺丽纳掂了掂手里的绳子,粗略估算了一下爬上去要花费的时间。
有了流浪商人的前例,海妲——伊蕾娜肯定不会得到赐福,她其实已经有了别的猜测:这个少女的死,怕是和癫火脱不了干系。
算了,来都来了。
褪色者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发现她又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明明为了当上这个所谓的艾尔登之王不惜用各种卑劣的手段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却又像是变回了刚来交界地那会儿。
不出所料,少女的尸体仍安静地躺在墙边。
像是睡着了一样。
诺丽纳没有走过去,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摩恩城外那个小心翼翼向她求助的盲眼少女的模样。
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褪色者不想再留在这里,她总觉得那扇封印着癫狂三指的门在无声引诱着她。
女人抬头看了看垂下来的绳子,她无比庆幸之前将很多卢恩转化为力量。不然这个高度爬上去,累都要累死了。
重新从井里爬出来,褪色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没有异味的空气。
天边已经有破晓的架势,她仰躺在冰凉的石砖上放空情绪。
她是真的需要休息——生理层面和心理层面都需要。
褪色者像濒死之人似的回忆着自己来到交界地后的各种经历,她发现她其实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当艾尔登之王。
无数次和死亡比邻,无数次自我催眠,她看着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她而去,仿佛命运之神在告诫她要牢记她本就是一个孤独的游魂。
她忍不住在心里愤愤不平地质问:
无上意志、无上意志。
你既然都能默许我打跑你的女儿,容忍我杀掉那只律法兽物,为什么非得把拉达冈复活当我的神祇伴侣?
他和玛莉卡本质上难道不是一个人吗?既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把玛莉卡给我呢?
诺丽纳现在宁肯相信他们俩不是一个人,可是事实摆在那里——拉达冈和玛莉卡确实是彼此的半身。
至少曾经是。
她又开始想念梅琳娜了,那个不善言辞的少女总是在她对着赐福光束发呆时安静陪在她身边。
褪色者不是没怀疑过她和玛莉卡的关系:先不说她能直接复述出玛莉卡的箴言,在火焰大锅上,她竟然说自己一直注视着交界地,心想着必须修复世界并释放死亡。
诺丽纳不认为这也是她口中的“母亲”赐予她的使命。
除非,就像米莉森之于玛莲妮亚那样,她也是玛莉卡的人格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