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登法环]缠棘 第5章 指头女巫

利耶尼亚的湖是冷的。

连绵不断的雨如青蓝海岸无边的花海，在湖区上空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蓝色的忧愁滴答滴答地落在高耸的尖塔上，计数着无数匆匆逝去的光阴。

穿过鳞次栉比的陌生建筑，古龙停在大书库外的空地上。

“坐直梯下去后先不用把它踩上来，你们帮我去校舍内的教室里找一个叫托普斯的魔法师，找到之后带他找个安全点的教室等我。注意避开讨论室周围，那可能会出现一匹会魔法的红狼，如果不巧碰到卡利亚骑士，尽量不要与他起冲突。”

“万一起了呢？”弗罗抬头看着自家主君。

诺丽纳被他的问题噎了一下：“……能讲道理就先讲道理，讲不通的话再打——他很擅长弹反，如果打不过就赶紧跑！不准拼命！另外记得朝我这边跑，踩直梯直接上来就好。”

“好的。”猎犬骑士乖巧地点点头，又不服气般嘟囔道，“我肯定打得过。”

女人听后立马抬手在他的头盔上敲了一下：“你们的命对我而言可比他的重要得多！”

“放心吧吾王！我跑的快，可以提前回来报信！”带着奥利□□斯辉石头罩的魔法师认真地拍拍胸脯。

看着他们三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转身看向古龙：“抱歉芙柔，你可以就在这里等我吗？我不会在里面耽搁很久的。”

古龙颔首喷了口鼻息，诺丽纳深吸一口气推开眼前这扇熟悉的书库大门。

在来的路上，她想象过很多推开门后可能发生的场景。

会看到从法师球中成功探寻到起源的瑟濂吗？

会看到从执念中脱身恢复理智的蕾娜菈吗？

大门缓缓开启，连带着她被攥住的心脏，沉重的闷响停歇，一切如她于最终之战前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呜……诺丽纳……啊……徒弟啊……”

“……哎呀……你也想要再一次诞生，所以过来了吗？来吧……我会让你诞生成乖孩子……”

不知道是哪句话拨断了紧绷已久的心弦，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早该放弃幻想——在看到那个升降梯依旧停在上面的时候就该认清现实。

黄金赐福。

伟大的、令多少人心向神往的黄金赐福。

黄金赐福究竟眷顾了谁？

“不用害怕唷……我一定会让你诞生成乖孩子……”

“不……不要……哭泣……诺丽纳啊……”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巨大的魔法师球前，瑟濂曾反复叮嘱她无论发生怎样不如意的事也不能颓废：拉达冈阴差阳错地因她修复法环而复活是事实，她如今有了更多要守护且守护她的人，更不能任情绪的漩涡卷走自己。

“老师……”她抬起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魔法师球表面凹凸不平的沟壑与她对望着。不同颜色的辉石交错在一起，她又不合时宜地联想起神皮使徒身上穿的那些用脸皮拼接缝制成的衣服。

她用额头抵住原本属于瑟濂的辉石头罩位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要顾及的东西更多了，对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而言，或许这就是最致命而又无解的诅咒。

“老师，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的。”

第二任艾尔登之王的巨大雕像矗立在书库正中线的位置，无言俯瞰着这幕温情。

她心中已有决断。

白色古龙在学院上空略过，引得众多魔法师纷纷驻足观望——学院在破碎战争时期于东门和南门处设下了两道保护封印，没有辉石钥匙则永远无法踏入学院。瑟濂回去后为了方便调集人手搬运两位大师的遗体便设法解除了封印。

但瑟濂当时敢放心地解除封印还有个重要原因——她的好徒弟帮她将周围的白金之子和幽魂全都清理掉了。

很暴力，但也确实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保护方式。

“王！我正要去找你！”辉石魔法师急匆匆地喊道，“没遇见什么红狼，但真的碰到一个卡利亚骑士！”

“他和弗罗打的时候我和维隆尔绕后用辉石魔法把他打晕了！他竟敢把我们当成普通魔法师，太小瞧人了，我艾里德好歹也是在奥利□□斯教室进修过呢！”

“好。弗罗呢？他有受伤吗？”

“他没事，那个骑士虽然会弹反，但弗罗也不是只会无脑硬砍的人。”

她点点头，轻叹了口气：“没受伤就好，对了，我要你们找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他看起来不像会魔法的样子……您确定找的人是叫‘托普斯’吗？”

“嗯，是他。”女人示意魔法师带路，“别小瞧他，没有他的话，我可能也当不上这个所谓的王。”

艾里德震惊地啊了一声，但眼见女人没有展开叙述的**，只好先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我们还碰见几个拉兹利魔法师，好在没有起冲突……虽然理念不同，但怎么说也算同学。”

“真麻烦。”她轻啧道，“倒让我有些怀念之前为了找大卢恩直接和他们刀剑相向的日子了。”

艾里德转头看向她：“嗯……您也不认同拉兹利教室的教学理念吗？”

诺丽纳故意略过他话里的“也”字，实话实说道：“当时要么他们死要么我死，想活命自然就奔着杀死对方的念头去了。”

艾里德听后哦了声，不再开口。

走进单独的小房间，她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与她因为十卢恩而结下缘分的男人。

“吾王，您来了。”弗罗走到她身边。

没有头发的魔法师闻声看向门口，随即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喊道：“啊！真的是你！好久不见，诺丽纳！”

她走到书桌前朝他笑了笑：“托普斯老师，好久不见。”

“没想到你真的当上艾尔登之王了啊……”男人眼中的赞叹之色几乎要溢出，“真厉害，我真替你感到高兴。”

“真是奇怪，我记得我明明……”托普斯将两只手握在一起，“唉，真是惭愧，我记得我好像死了，但是我有研究出一个魔法！可是我再睁开眼的时候都不见了。”

“之前还大言不惭地和你说，等你再回到学院时没准我会变得更厉害一点，真是对不起你的信任……”

诺丽纳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您没有对不起我。”

“真的很不好意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你的老师，结果即使有你辛苦得到的第二把辉石钥匙也没有好好利用，我可能真的只是一块废石吧……真是浪费——”

“不，托普斯老师，您可不是废石。”女人打断魔法师的话。

“您研究出的魔法立场，帮我拨开过许多次死亡。”

“什么？”男人不可置信地抬头问道。

“它甚至可以拨开命定之死——没有您探索到的力场魔法，我可能早就死在法姆·亚兹拉了。”

“竟然有帮到你吗？！噢……噢！真是太好了！”托普斯兴冲冲地站起来，但随即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又看向女人身边的两个带着辉石头罩的高阶魔法师，“……啊，我知道你曾跟随瑟濂学习魔法，不用安慰我……我这种废石研究出的魔法也只能是没用的东西……”

“我并没有骗您，您看。”诺丽纳决定换种方式让男人恢复信心。

她抽出自己的陨石杖往门口的方向走去：“艾里德，朝我放个辉石流星。”

“啊？”魔法师怀疑自己听错了。

“快点。”见他仍在犹豫，她只得又补充道，“一发辉石流星倒还不至于送我归树。”

魔法师只好将法杖对准自己的主君，三道蓝色的流星未经蓄力便在空中划出曲线，朝着女人袭去。

她不慌不忙地放了个力场——青色的光晕从紫色的辉石处向外呈圆形辐射扩散，瞬间将近在眼前的三道流星弹飞出去。

墙边的书架砰的一声被改变弹道的流星击碎，她转头看向托普斯，脸上仍带着善意的笑：“瞧——正是您研究出的力场魔法，让我在神祇手中赢得一局。”

托普斯整个人颤抖起来，许久，他的喉咙传来声音：“……我、我真的？我不是废石！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托普斯不是废石！”

“这可是足以成立新教室的发现——”她走到狂喜的男人面前，“您的名字，将随着雷亚卢卡利亚学院一起被历史铭记。”

“这次实在太过匆忙，他们三个会暂时留在这保护您。等我下次再回学院，您就搬去大书库研究吧，那里……”女人弯起的眼中划过几缕转瞬即逝的落寞，“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托普斯还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中，他激动地回应道：“啊……好、好的！”

“我得走了——我还要去趟别的地方……维隆尔，你们先把那个卡利亚骑士关起来，记得把直梯踩上去。”

“你拿着这个，弗罗。”诺丽纳将最高阶的珍珠龙徽护符放到猎犬骑士掌心，“尽量不要和魔法师们起冲突，但如果有人想要强行闯进大书库——不用给我传讯，直接杀了他。”

“你们两个也是——”她又掏出两枚魔法师球模样的护符，“和平第一，但真遇到讲不通道理的，你们看情况处理就好。”

弗罗不解地拉住她的手腕：“王，您要去哪？我得在您身边保护您。”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诺丽纳拍拍他的臂甲，“其他人还都在王城呢。”

“可是——”

“弗罗，你暂时留在这里，才算是保护我。”

“好了，记住我刚才的话。”女人的态度严肃起来，“刚才我让芙柔稍微震慑了一下他们，这帮人天天窝在学院里难得有幸能看到古龙，想必短时间内他们不敢贸然生事。”

“我真的得走了……”她的眼睫半耷下去：“我必须要去接一个人。”

如果拉达冈说的是真的，那么有机会“死而复生”的应该是法环破碎后没有归树的灵魂。

古龙再次扇动巨翅，她的目光也穿过悠长雨幕，回到故事的起点：

即使引导早已破碎，也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

候王礼拜堂。

那个本应陪她走完这场成王之旅的指头女巫。

……

克里希薇抚摸着她手边的石板——那上面的话，是她临死之际为她无缘见到的褪色者留下的。

她低头望向腹部已经愈合的伤口。

克里希薇捡起身旁的黄金种子，那是枚蕴藏无限温暖与希望的种子。

是谁放在这里的？是她的褪色者吗？

女巫将种子攥在手心，陷入那久远的回忆：

破碎战争后，侍奉双指的指头女巫得到了一个相同的使命——作为被双指召回的褪色者的指头女巫，指引他们寻回早已被剥夺的赐福，觐见法环，成为艾尔登之王。

她曾为此等待许久——有很多同她一样的女巫直至死去也没等来她们的褪色者，甚至也有不少褪色者拒绝接受双指的传唤，更不愿回到交界地与本应引导他们的指头女巫相见。

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她和其他没有遇见褪色者的指头女巫们一起向黄金树祈祷，为双指献上全部的虔诚，只为能早日与命定的褪色者相遇。

终于，在一个黄金树飘洒光芒的晴朗夜晚，命运之神眷顾了她。

双指将她送往候王礼拜堂，以迎接那个分配给她的褪色者。

由她引导的褪色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活泼开朗还是寡言内向？

是勇猛好斗还是细腻温柔？

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她该表现得热情些还是稳重些？

她的褪色者会喜欢她吗？会愿意接受她的引导与陪伴吗？

克里希薇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被传送到候王礼拜堂。

然而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这里怎么会有接肢贵族？

不，不能就这样死去！她还没有见到她的褪色者——她必须要等到她的褪色者！

她拼命逃进礼拜堂内，合上了那扇大门。

女巫不敢立马传回到大赐福向双指寻求帮助，万一她的褪色者恰好在她回去的时候来到这里怎么办？万一她的褪色者也没做好准备就迎上这种强敌又该怎么办？

她得留在这——

她必须留在这。

女巫脱力地跪坐在墙边，腹部被捅穿的伤口昭示着她即将走向生命尽头。

克里希薇的胸脯因剧烈的疼痛而快速起伏着，她想要告诉她的褪色者门外有危险，不要贸然出去。

但她实在是伤得太重：普通的疗愈祷告已经完全不起作用——她无比清楚地感知到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克里希薇用最后仅剩的力气拿起勾指：她得为她的褪色者做最后一件事。

她要为她的褪色者留下指头女巫的引导，即使还没有相遇，她也坚信她的褪色者一定会成为艾尔登之王。

女巫不想闭上眼睛，她仍想亲眼见见那本该由她引导的褪色者。

命运的钟声无情地敲响最后一下，克里希薇握着勾指的手终于还是垂了下去。

我无缘相见的褪色者啊——请不要为我的离去感到恐惧与彷徨，遵循你的使命，跟随黄金树的指引，去觐见那伟大的艾尔登法环吧。

『即使引导早已破碎，

也请您当上艾尔登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