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念刻意扯开话题,与想到她和师兄眼下关系糟糕,亟待破冰,不然又能十天半个月不交谈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问道:“姜姜,那个我最近惹师兄生气了。你说……如果,嗯,我想道歉的话,怎么做比较好呢?”
姜璇不解道:“兰师兄性情温和,怎么会同你计较这些。”
言下之意,沈灵念无论如何惹兰时滁,他都不会真的同她生气。
沈灵念摸了摸鼻子,再次真诚求解:“但是我尊敬师兄,上回同他吵架后,我是真心想道歉。”
姜璇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讶异,显然不理解她能和为人和善的兰时滁吵起来,只是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兰师兄是符修,若你能送些罕见的符咒给他,他大约会心情好些。”
或许吧。
虽然兰时滁平日里都像是没有独特的喜好,但是专业对口,他应该会乐意接受的。
倏忽间,“嘎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沈灵念自然而然地抬眼看去。
兰时滁一袭白衣胜雪,眉眼间透着冰雪寒意,凛然叫人不敢靠近。玉石般的指间捏着瓷白药瓶,显然是来给她送药的。
姜璇一向有些怵兰时滁,见他进来,同他见礼后急忙找了个借口溜走。
虽然兰师兄性情温和,但姜璇一向是能避则避,实在是兰时滁身上的孤寒气息太重,她是不愿多呆的。走时,还十分顺手把门关上了。
兰时滁正想走近沈灵念,猝不及防被抱了一个趔趄,温暖的香气铺满鼻尖,他愣了半晌,勉强攥紧手中的瓷瓶,右手抬起又落下,还未及反应,沈灵念就抢先开口。
“师兄,我很想你。”
语气是久未有过的温柔缱绻,因为沈灵念埋在兰时滁胸膛前,声音还有点闷。
这话在兰时滁听来是万分奇怪。他们分别硬要说也不过三日。三日前,更是不欢而散地大吵一架,依沈灵念的性子,至少这段时间都不会同他说话了。
沈灵念再见到兰时滁,一时间不能控制内心的激动。前世她被迫遁入魔域,和宗门好友分别,她才回味出从前在凌云宗是何等逍遥快活。
魔域,狗都不想呆的地方。
兰时滁像是终于回神,用力推开沈灵念。
从兰时滁进屋起,沈灵念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露着离奇古怪。
兰时滁眉间微蹙,抬手握住沈灵念细白手腕,探入沈灵念的神识。
沈灵念茫然地任他动作,直到兰时滁探查完毕,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松开她的手,问道:“你没事吧?”
沈灵念:……
不要以为她才重生,就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了。
沈灵念痛心疾首道:“师兄,你竟然怀疑我被夺舍了!”
兰时滁抿了抿唇,显然无法否认。
沈灵念深呼一口气,想着师兄惹她生气的脾性也是半点未改啊。
她自然而然地坐回床榻边,冲着兰时滁拍了一下床,示意他也过来坐下。
然后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
寒暄完毕,终于步入正题。
兰时滁还未从方才被抱的愕然中缓解过来,有些无所适从道:“你的伤可好些了?这是掌门送来的伤药,每日三次,外敷。”
话落,将瓷瓶递给沈灵念。
沈灵念顺手接过,不经意间碰到兰时滁的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她急忙收回手。
一时间又陷入了无人开口的静默。
还是沈灵念打破僵局道:“师兄,我饿了,有没有多余的吃食?”
按理来说,沈灵念早已辟谷,不需要进食,奈何她热爱人间美食,整日厚着脸皮去蹭供给外门弟子的吃食。
兰时滁静默了一息,随后道:“我带你去遂宁长老那里。”
遂宁长老专管宗门膳食。
沈灵念就迷迷糊糊被兰时滁拉出了卧房,行走在千寒峰的青石道上。
千寒峰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满目都是熟悉的情景,溪水潺潺,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正值冬日,千寒峰却积雪一尺深,沈灵念行走其间,却不觉半分寒冷。姜璇来此时,曾经问过她,千寒峰怎么同名字不一样,四季都是温暖如春,连冬日积雪都没有刺骨的寒风。
沈灵念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是兰时滁因她畏寒,特定研制出九宴百回阵,同宗门灵脉相接,再加上她冬日里爱看雪,就只是修改温度,四季风景如常。
走着走着,沈灵念忽然顿住脚步。兰时滁似有所觉,停下来,回身看她。
沈灵念拽了拽兰时滁的衣袖,强装镇定道:“师兄,不知道你能不能为你的师妹下个厨?”
她提出这个要求,心里是有点忐忑的。毕竟她现在还和师兄关系僵着呢。只是方才突然想起师兄的手艺,一时间很馋。
良久,没有听到回音,沈灵念明白这是无声的拒绝。也是,她刻意忽略心底的一点失落,强颜欢笑地飞快道:“不行也没关系,我们还是去遂宁长老那儿……”
“你确定要吃我做的?”兰时滁打断了沈灵念,垂下眼眸,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诶?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她刚才说的的确是想让兰时滁下厨,不是让他上战场吧,这是让他很纠结的要求吗?
给她做一顿饭有这么艰难吗?
沈灵念眼神坚定地同兰时滁对视,掷地有声道:“我确定。”
生生喊出了一种英勇就义的气势。
·
去云溪阁的一路上,沈灵念一直暗中琢磨兰时滁反常的原因。
莫非他多年远庖厨,厨艺大退,已经到了不能见人的地步。那她待会是不是应该违心地鼓励一下他。
做了一路上心理建设的沈灵念,看着眼前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彻底凝噎住了。
她看了看兰时滁,又看了看桌上的菜,又看了眼兰时滁。
兰时滁终于肯开金口解释一下了,珠玉般的清冷声音钻入她耳中:“我……原先是准备自己吃的。没想到你会醒……”
沈灵念终于找到了兰时滁的错处,依依不饶道:“你竟然准备一个人吃?为什么不叫上我?”
没醒之前就算了,她这不是醒了嘛。
沈灵念完全忘记了醒来前她和兰时滁已经是水火不容的糟糕关系了。
紧接着,兰时滁更是语出惊人:“你说过,绝不会再吃我做的东西。更不想和我一起用膳。”
他很是艰难,又好似浑不在意道:“因为岑秋抒,你说你想和他一起。”
他带着探究的眼神问沈灵念:“你不记得了吗?”
这下,石化的轮到沈灵念了。那些话真的是她说出口的?
她的记忆里似乎确实有这么一段。但是她已经快要忘干净了。
入魔域三年,她对当初和兰时滁吵架的原因记不大清了。
原来她说过这么伤人的话。
沈灵念缓缓坐下,郑重其事地同兰时滁道:“师兄,我那都是一时气话,当不了真的。”
“现在,我保证,我以后只吃师兄做的吃食,我……”
兰时滁蹙紧的眉头松开,他下意识问了一句:“真的?”
问完,他自觉失言,难得露出懊恼的神情。
沈灵念还有点后悔,往后难道真的无缘其他零食了吗?但是她看着兰时滁,又想拿出道歉的诚意道:“真的。师兄,我愿意和你一起的。”
毕竟秀色可餐嘛。
兰时滁却没有被她安慰道:“不必如此。你愿意吃我做的饭就很好了,只是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吗?”
沈灵念被师兄的善解人意感动了,她绞尽脑汁地挖出这段时间都记忆,终于想起来她受伤昏迷前几乎是日日溜下山,和岑秋抒一起去凡间买那些精致的小吃。
她不知怎的,甚至脑补出一副画面,兰时滁每日做好膳食,却独守空闺,她夜夜出去厮混……
打住!
往事不堪回首,她强拉着兰时滁一同坐下,甚至很贴心地替他摆好了碗筷,示意他一起。
然后沈灵念就没有心理负担地享用美食了,她自顾自先吃了好一会,然后忽然想起兰时滁还在她旁边呢,于是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只见兰时滁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芙蓉糕,桌案旁染着的烛火映照在他的脸上。他静静坐着,似一朵纯白的月下荼蘼花,柔和的烛光在他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弧光,清冷的气质被削弱不少,不再令人望而生畏。
沈灵念心上泛起一丝暖意,心中的不安被抚平许多,一切尚未发生,来日犹长。
“师兄,我明日准备去弟子斋上课。”
凌云宗的新人弟子一般都要先在启墉堂修习,但多半是尚未拜师的外门弟子。像沈灵念这种天赋极高的,其实完全没有去上课的必要。
只是,沈灵念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最喜欢假借上课之名去结交好友了,一众弟子都同她关系极好。
兰时滁垂眸思索了片刻,“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如等等再去。”
沈灵念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的。我只是去上课而已,不会影响我养伤的。”
“那好吧。”兰时滁又叮嘱她,“记得上药,莫要忘了。”
沈灵念吃完就同他道别离开了。
偌大的楼阁里复又只余他一人,方才热闹的烟火气息短暂得像是错觉。沈灵念病后总是会格外脆弱些,产生短暂的依恋情绪,但很快就又会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