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第 1 章

——人人得而诛之——

魔域无妄海。

自从三年前，凌云宗千寒峰明远仙尊二弟子，素有剑道天才之名的掌门之女沈灵念于弟子大比上败给初出茅庐的新人师弟，沈灵念便徒生心魔，乃至叛出师门，同魔修狼狈为奸，犯下滔天罪行，残害无辜生灵。因此，云游四方多年的明远仙尊明予徘回归师门，特意书致沈灵念，邀她于无妄海作一决断。

以上，是近日里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的沈灵念传闻，已经成为众修士的公认惊天丑闻。

毕竟当年，沈灵念还是修真界风光无匹的剑道天才。今日，却已经沦落到被众人围剿的地步。

如果拿这些传闻来问沈灵念，她只能说一句：“无稽之谈而已。”

的确，她是败给岑秋抒，生出心魔，以至于入魔域，同魔修为伍。可是，天可怜见，她绝没有做过残害同门，屠戮凡人的事情，就知道仙门的传闻靠不住，往往是小事化大，大事化到无可挽回的余地，一向有种不顾人死活的胡乱加工的爱好。

沈灵念收到师尊明予徘的飞蝶传信，自然不能不前来赴约。其实在魔域这些时日，她不肯修魔族功法，又处处树敌，眼下已是强弩之末。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仙门弟子，不乏有熟悉的面孔，最为致命的是，还有同她表白过的不少熟悉同门。

几位长老和师尊则站在最前方，长老们都是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显然难以接受一位前程无量的后生子弟堕入魔道。

明予徘倒是一如既往云淡风轻，沈灵念几乎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依师尊性情，自然是云游在外，得知她入魔，赶回师门试图劝长老，由他独自解决。然而奈不住长老们的一致要求，以及弟子群情激奋，只好带上众人一同前来。

好比此刻，明予徘也没有当真动怒，只劝说道：“灵念，你虽入魔，依旧是我门下弟子。同我回去吧，我相信你仍然心向仙途。”

此话一出，诸位长老一时面色各异，但总归不会是高兴的神情。

当年一向看她不顺眼的菱药峰长老便言：“明远你这是何意？莫非这逆徒还配做我宗门弟子！她滥杀无辜，早已是罪孽滔天，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早已猜到众人反应，沈灵念也没有讶异，她直接忽略了那位抢戏的长老，只对着明予徘道：“师尊，我没有做过有违道心之事。只是，我也的确不能再回千寒峰了。”

明予徘眸色暗了暗，似乎有话要说。

却忽见凌空射来一发冷箭，换着灵力直直袭向沈灵念肩头的旧伤口。

“你们同她废话什么！这女魔头是害我家破人亡的元凶。你们不动手，就让我来！”

沈灵念面色一变，好死不死的，竟是被魔域毒伤过的肩头，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魔，这下又故态复萌，重新占了上风。

头疼得像是一千个和尚在对她念紧箍咒，沈灵念每每受伤，识海就开始翻涌，魔念拼命在她识海里攻城略地，她想好好同师尊说一句话都难。

更别提现在为自己辩白了。

然而她这幅头疾发作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就变成了，恼羞成怒，试图杀人灭口的前兆。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从某一位弟子开始，沈灵念在神识混沌的情形下，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她还有心思想，以前都只有她和同门一起围攻别人的份儿。

沈灵念下意识地还手，不知不觉间已经伤了好几位同门了。

师尊的呼唤声，几位长老的斥责声，弟子们的怒骂声，剑气，灵符声混作一团，沈灵念几乎站不稳了。

在她狼狈落地的前一息，有双手伸出来搂住了她。

沈灵念抬眼，恰好落入一双泛着星光的眼眸，她感受到温热的怀抱，和眼前这个人往日截然不同的温度。

“师兄……”

沈灵念牵扯到伤口，募地吐出一口血来，染红了那人雪白的道袍。

兰时滁冷月似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依旧是清风霁月不染尘的孤冷模样，和沈灵念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沈灵念后知后觉开始觉得难堪，她从前在师兄面前是最趾高气昂，理不直气也壮的，顶撞师兄底气十足。现在却罕见地有种狼狈之感，想躲开兰时滁的眼光。

然而兰时滁并没有斥责她，也没有说一个字，甚至转头对向那些修士。

沈灵念很自恋地想，师兄是照顾她的心情才不看她的。

众人的攻击有一瞬间的凝滞。

有人大声喝道：“兰师兄也要护着这魔界妖女吗？”

有人则已经开始窃声道：“我早说兰时滁同魔界勾结，处处维护沈妖女，今日就该一并除去！”

沈灵念看着背对着她的兰时滁，为她拦下一道道攻击，却始终没有主动出手伤人。为了不误伤同门，有几回甚至主动收回灵气，反噬自身。

沈灵念魔念愈发旺盛，她愣怔地看着眼前情景，兰时滁没有理由地袒护，她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还未及细想，又是一阵灵气袭来，沈灵念感受到伤入肺腑，她支撑不住，一点点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因此也错过了那人折过身死死地抱住她的那副画面。

·

“咳！咳！”

沈灵念止不住喉间的痒意，边咳嗽边睁开眼睛，扫视四周。

琉璃盏、冰魄灯、蚕丝帘——咦？为什么这么眼熟？

沈灵念咻的一声翻身坐起，又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救命！她居然没死？

这不是千寒峰上，她的，准确来说，是她从前的卧房吗？难道她被师兄带回来了？但是那样重的伤，她不应该还活着啊。

还有她为什么是背痛，她不记得自己背上有伤啊。

像是专门来解答她的疑问的，一直守在她身边的姜璇见她醒转，激动得凑到她眼前：“沈师妹，你终于醒了。”

守在床边的姜璇，总算是唤醒了沈灵念那么一点沉睡的记忆。

她重生了，而且还是重生在入魔前将近四年的时间。

明明入魔不过数年，再见故人，她却觉得恍如隔世。

姜璇见她呆愣愣的，似乎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担忧地来捉她的手。

沈灵念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她入魔以后，就彻底同师门划清了界限，不想因为自己牵累同门好友的名声，所以一时之间，还不能接受重生回过去的事实。

姜璇却是脸色一白，秀美的脸上泛上一抹薄红，嗫嚅道：“抱歉，是我打扰沈师妹养病了吗？我只是很担心你，自北海归来，你已昏睡三日了。”

北海……

沈灵念终于想起，她背上的伤缘何而来了。

凌云宗身为修真界四大仙门之一，弟子时常要接下人界的悬赏令，负责铲除妖魔，熟悉的弟子就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倘若是修为极其高深的，自然不用呼朋引伴，直接单枪匹马就上阵了。而像沈灵念这种，师门人丁不旺，师尊有且仅有她和兰时滁两位弟子，她不和师兄结伴也说不过去。

是以，师兄虽然同她关系不睦，但这些年来，他们依旧是一起接悬赏任务的。

这一次，沈灵念接的任务是去北海除恶鲛。任务途中，因为种种原因，她似乎又和师兄大吵一架，然后一边生气，一边上去为师兄挡住鲛人攻势。

一时不察，沈灵念背后被鲛人尾一袭，竟然就晕了过去。这实在是太丢脸了！

沈灵念只以为是自己体质太弱，轻易昏倒，哪有修真界第一剑修的排面。却忘记了路上她已经被不少精怪攻击，同鲛人一战，不过是强弩之末，这才昏睡多日。

看着眼前一言不合就要红眼眶的姜璇，沈灵念颇为头疼。

姜璇是瀛洲姜氏旁系弟子，一向性情柔弱，沈灵念看不惯那些世家子弟仗势欺人，所以帮过姜璇几回，她们自然而然就成了好朋友。

姜璇什么都好，可以说是蕙质兰心，温婉体贴的医修，和她这个动不动浑身是伤的剑修，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队友了。

只是，姜璇大概也许确实是有一点点玻璃心的。沈灵念一向没心没肺，时常戳到姜璇的痛处。当然，一开始沈灵念绝计察觉不了姜璇的敏感内心。

实在是，经历的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经验。

沈灵念定了定心神，暂时按捺住天马行空的思绪，拉起姜璇的手，温声道：“没有没有。姜姜你能来看我，我的伤口痊愈都变快了，我这不是就醒了吗。都是姜姜你给我带来的好运。”

姜璇听完，脸色果然好看许多，顺口道：“还好你醒过来了，岑师弟听闻你受伤昏迷不醒，也很是担心。他一直想来看望你，只是……”

只是破不了千寒峰的禁制。沈灵念在心里补上姜璇未说完的话。

是的，经姜璇提醒，沈灵念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她重生的时间太不巧了。恰恰是岑秋抒入门不久，而她还因为岑秋抒的过人天资，特地去同他结交，似乎关系还不差。

老实说，上辈子她入魔也不能全怪岑秋抒，但是总归岑秋抒在其中起了不小的功劳。她现在只想避而远之。

说起来，千寒峰上的禁制似乎是师兄设下的。因为小时候沈灵念委实顽皮招打，为了防止被一众师兄师姐们半夜寻仇，兰时滁特地设下禁制，非他允许，旁人不能擅入千寒峰。而没由来的，兰时滁似乎不愿她与岑秋抒深交，以前他从来不干涉她的交友的。

沈灵念不想谈下去，刻意想撇开话题，转念想到她现在好像还在和师兄冷战时期。重生一遭，她觉得不必过分在意脸面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师兄是亲人，她不想一味置气，像上辈子那样，同师兄渐行渐远，以至于最后入魔反目成仇了。

而且，围剿一事，师兄最后选择帮她，她始终想不通，入魔以后，师兄究竟如何看待她。当初一味争强好胜，最后却是大梦一场空。

沈灵念想，既然重活一世，就一定要弥补遗憾，不辜负这人世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