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蕾妮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瑞蓓卡小心翼翼地下床,帮她掖好被子。
她理理裙子上的褶皱,走到梳妆镜前,检查自己的穿着。
厚重的窗帘几乎阻挡了所有亮光,蕾妮的卧室里黑漆漆,她只能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像潜伏在黑夜角落里的猫。
她站在二楼的橡木楼梯上,偷偷观察楼下的情况。
布克德家祖先们的画像,就在她背后,一想到要顶着这些画像的注视,在画像后人面前搞鬼,她忍不住笑起来。
起居室的门紧关着,女管家詹金森太太和一个小女佣,站在门外。
过了一会儿,詹金森太太嘱咐小女佣几句话,转身离开。
趁着这个机会,她忙快步下楼。
“夏普小姐,您怎么会到这儿来?”
“布克德小姐的一本书落在里面了,她习惯在睡前听我念书。”
“您还记得放在哪儿吗?我帮您进去拿。”
“我不记得了。”
女佣面露难色。
“不用麻烦你,我可以自己进去拿。”
“里面都是客人,打扰他们很不合适,不如你等詹金森太太回来,问问她的意见吧。”
“你可以进去悄悄请示布克德太太,我担心蕾妮等急了,会自己跑下来进去拿。”
见她把布克德小姐搬出来,女佣没办法,只好推门进去,询问布克德太太。
瑞蓓卡在门外等待时,詹金森太太回来了,看到她立刻皱起眉毛:“你怎么在这里?布克德小姐睡着了吗?”
咔哒,门被推开,女佣走出来:“可以进去了。”
她冲詹金森太太笑笑,没有回答。
瑞蓓卡很想将所有宾客都看得清清楚楚,看清楚里面有几个大人物,几个年轻单身汉,但她不能。
她低头冲所有人行礼,低沉的男人交谈声和女人清脆的笑声,戛然而止,她站起身时,瞥到有几个人点头回礼。
其余的人都拿一种怪异地目光盯着她看,仿佛她是突然出现在人群中的猩猩,那样不合时宜。
“这是蕾妮的家庭教师,夏普小姐,她母亲是蒙默朗西家族的后裔,算是我的远房表亲。”布克德太太为她做介绍。
这短短的几句话,像是魔术师轻轻挥动魔术棒,周围的人全都为之意动,再看向她时眼神多了几分尊重,只是这尊重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社交需求或礼节的面具。
不过,连瑞蓓卡自己都有受到这句话的影响,那些从书本上看到的外祖家的事迹,立即清楚地浮现在脑海中。
“您的府上还真是藏龙卧虎,没有一个无名小卒呢!区区家庭教师,也都是贵族后代!”一个打扮简朴的年轻男人恭维道。
“朗弗罗先生,你也太抬举啦!”
布克德太太高兴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这是准男爵也是本教区牧师,朗弗罗先生,还有他的母亲朗弗罗夫人,妹妹朗弗罗小姐。这位是特纳将军,还有特纳小姐和特纳先生……”
堂堂准男爵,竟然屈尊跑来罗姆塞当一个牧师?
瑞蓓卡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朗弗罗家身上,而是观察起特纳一家。
特纳小姐和特纳先生很年轻,大概是刚成年的样子,因此,特纳将军看上去没有那么老,也没那么难看。
他的身形很挺拔精神,总体上透露出一股愉快气息,这样一来,衬得他的一双儿女眉宇间的忧郁萎靡,更加明显。
“我以为蒙默朗西家族在1632年后已经没人了。”将军说。
“是的,将军。第四代蒙默朗西公爵在1632年,因为反叛红衣主教黎塞留被处死,头衔传递给公爵的妹妹孔代亲王妃,但第四代蒙默朗西公爵还有一个女儿,嫁给我的先祖昂特勒夏伯爵。”
“大革命前,我的母亲曾是昂特勒夏女伯爵。”
将军点点头:“那你与布克德太太的亲戚关系是怎么来的?”
“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连我都不确定,那些亲戚关系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夏普小姐又生在大革命后……”布克德太太冲他摇摇头。
怪不得布克德太太从不问她这些事,原来是觉得她不知道,在找到那几本介绍贵族谱系的书之前,她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但是现在,她准备好了,她会让他们相信自己是这个显赫家族的后裔,也会让布克德太太相信她们的确存在亲戚关系。
瑞蓓卡露出一个微笑:“这段关系非常远,如果不是与布克德太太见面那天,听她提起,我自己大概很难想起这段关系——布克德太太的表姨祖母,是孔代亲王妃的养子卢森堡公爵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先祖的表嫂。”
“蓓姬!你说得对,我记起来了,好像是这样……”
这段对话进行到现在,许多客人已经听得头晕眼花,被乱七八糟的贵族关系绕晕,只觉得耳边全是王妃、公爵、伯爵等显赫人物。
不管这个小个子家庭教师,与布克德太太究竟是怎样的亲戚关系,总之她的外祖母家绝对如雷贯耳,是个响当当的名门望族。
这些宾客们虽然不擅长梳理家族谱系,也不像将军那样了解蒙默朗西这个拥有众多杰出军事人物的家族,但他们没有一个不擅长计算利益得失。
夏普小姐已经落魄,贵族的关系网却还在,不知道在什么场合很可能就会派上用处。
比如说现在,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将军听到她的回答后,很明显要抬举她,布克德太太看样子,肯定要认下这份亲戚关系。
虽然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她有点背景,又擅长与人攀关系,说不定哪天他们想与哪位大人物结交时,能用得到她的这份关系网,英国贵族里与法国贵族有过联姻的人可不少哩!
一时间,人们看向瑞蓓卡的眼神,热切不少,她感到很受用。
但宾客之中不买她账的人,也大有人在。
“刚才来的女佣说,你要进来拿书去哄布克德小姐睡觉,你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办这件事,仿佛是来这里交朋友的,社交需要的时间,可远比拿本书要多,希望布克德小姐不会着急。”准男爵的妹妹朗弗罗小姐说。
“我离开蕾妮的卧室时,她已经快睡着,只是还固执地让我来拿书,我告诉她书在起居室里,起居室现在都是客人,去那里拿书不会很快,我拿到书回去时,她很可能已经睡着,但她还是让我来拿——”
“哦,蓓姬,不要管蕾妮了,她现在肯定睡着了,你干嘛不留下来跟大家一起玩呢?”布克德太太收到老朋友特纳将军的示意,出声将瑞蓓卡的话打断。
其实,她第一次见到瑞蓓卡,便觉得她将是社交界的宠儿,那种不卑不亢又圆滑的姿态,和伶俐讨巧的口舌,很适合交际场。
只是无奈瑞蓓卡的身份太低,贸然将她引荐给她的朋友们,她担心朋友们会介意。
现在好啦,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特纳将军看上去还很喜欢她。
布克德太太很高兴,她不容瑞蓓卡拒绝,拉拉铃,告诉詹金森太太,请她派人去看着蕾妮睡觉,今晚夏普小姐要跟她们一起玩儿。
年轻人都围在钢琴边上,会弹琴的小姐们排着队,等着轮到自己展示琴艺和歌喉,除了特纳小姐。
特纳将军和布克德太太提议打牌,瑞蓓卡听着她们的弹唱,觉得比自己差远了,有意大显身手,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
但她的保护人布克德太太,和目前对她最友好且地位不低的将军,都想打牌,她也只好陪他们去打牌。
玩的是惠斯脱,她与布克德太太同一阵营,对家是将军。
她感到有些为难,是该假装不谙此道,让将军赢,还是将那些年在索霍区从父亲和朋友身上学会的赌牌技巧,毫无保留地使出来,让布克德太太赢?
很快,她发现自己压根不能放水,将军的牌技简直好得出奇,第一轮开始还没多久,她和布克德太太就输了。
布克德太太的对家笑笑说:“将军还不是将军的年轻时候,是伦敦各大赌场酒馆里的常胜将军,现在则是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在军事上如此,在牌桌上也如此。”
“蓓姬,早知道你的水平这么差,我应该和你打对牌,和将军一组,这样我就能每场都赢了。”
布克德太太的抱怨,激起她的胜负欲,她看看特纳将军,后者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她率先出手,将牌桌上散乱的扑克牌收拢起来,重新洗牌。
“太太,您知道的,我刚从平克顿女校出来,那里压根没机会玩牌,这可是我三年来第一次摸牌,我在那儿没给关傻,还能分得清JQKA哪个更大已经很不错啦。”
一听到平克顿女校,布克德太太立刻心软:“没关系,我们慢慢玩。”
她笑嘻嘻地拖长调子抱怨平克顿女校,趁着没人关注,切牌时偷偷看清最后位置的将牌的花色。
牌局还未开始,大家还没分好牌,她已经抢占一步先机,后来与布克德太太的配合,亦是天衣无缝。
连胜两把之后,对面阵营不愿意再让她洗牌。
瑞蓓卡渐入佳境,正向趁着这次洗牌,试试控牌呢,却不想将军看出端倪,不让她洗牌。
好在她和布克德太太已经通过前两把熟悉起来,打起配合来,非常顺手,输的也没那么惨烈。
她也发现了一点儿端倪,每次轮到将军洗牌,情况都像飞快输掉的第一场牌,她们在他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于是她也不允许将军洗牌。
瑞蓓卡怀疑这是将军对她刚刚作弊的报复。
不然,一个身份贵重的将军,在这个赌注不大的局里,和她们两个女性打对家,干嘛犯得上出千?
另外两位牌手,在她制止将军洗牌后,也看出端倪,纷纷嚷嚷着,让将军和她展示到底是如何洗牌的。
其实蒙默朗西家族在当时还是有后裔的,卢森堡公爵就是,第四代蒙默朗西公爵的侄子,至于女主母亲昂特勒夏女伯爵那一段,是虚构的,以及布克德太太的外祖母家的瓦勒尼埃家族也是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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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