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茨·加兰少校从他位于市立公园不远的的家里出来,外面薄雾弥漫,清晨的冷气还未完全散去。他匆匆走到马车旁,低头整理了下自己整洁的灰色大衣,随后敞开车门坐了进去。
“早安,海因茨。”内政大臣冯·福克斯伯爵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拿着领巾用力擦了擦他的眼镜片,他那浓密的八字胡在光线下显得油光放亮。大臣的表情像是要应付什么难缠的事务,眉头紧蹙,鼻翼轻微的抽动着,显得有些疲惫,甚至有些生气。
加兰点点头,轻声回应:“早安,大臣。”他略感不解,大臣的情绪似乎比往常更为沉重。以往他们的对话总能寒暄几句,但今天的车里的空气显得有些紧张。加兰注意到,大臣的面上也有些浮肿,鼻子也是红彤彤的,就好像他曾经非常用力地揉搓脸部。
马车开始行驶,街道两旁的景象从白色大理石的高尚街区变成更为市井的景象,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车轮的在煤渣地上咯吱声与车厢的轻微晃动,似乎与大臣脸上的不安的表情形成了互文。
“情况有变。”大臣将尚且残留着指印的眼镜夹在鼻梁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
加兰稍作停顿,略有些意外:“变动?是关于内务部的事务吗?”
大臣的镜片后的眼睛轻轻眯起,显然不打算过多暴露具体细节。“你可以说是,当然,也不仅仅是。”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达。“昨晚的内阁会议,嗯,结果不太妙。参谋部的那些人——您知道的,军方人士——非常躁动,这还是好听的形容了。皇帝的态度依旧模糊,您知道的,他一向不喜欢公开表态,我们先不谈论婚姻这种私人事务了,反正将军们没能说服她。至少他没有明确表示支持米尔尼,这对我们来说算是个好消息。”
加兰随意地翻开手中的订好的纸张,好像那是什么陈旧的课本,而不是机密文件,像是某种例行公事。他的目光闪过大臣,接着开口说道:“关于北方的局势,鲁塞尼亚对切尔尼戈夫的侵略——不好意思,与切尔尼戈夫的’冲突‘,现在已经不再是一边倒的局面了。”他的语速并不快,似乎所有这一切已经在他脑海中记下,而此刻只是信手拈来的复读。
大臣依旧盯着车窗外,他八字胡下的嘴紧紧一抿,显得心神不宁,“鲁塞尼亚的态势如何?”
加兰停顿了一下,沉声答道:“鲁塞尼亚一开始占据了上风,但战线已经僵持,随着冬天的到来,形势逐渐陷入了焦灼状态。这对他们来说并不利。”他低头看了看文件,继续道:“不过,鲁塞尼亚大使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皇帝和鲁塞尼亚的伊丽莎白公主的婚事可以定下,这块争议领土将作为公主的嫁妆,成为帝国的一部分,鲁塞尼亚军队将与帝**队联手,共同对抗切尔尼戈夫。”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愈加凝重,大臣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这个消息充满了疑虑。他的双手握紧了座椅的扶手,声音低沉:“这…太过容易了,太过理想化。你比我更了解皇帝,你觉得,他会答应这样的条约吗?”
加兰轻轻地耸了耸肩,似乎这并不在他控制范围之内:“我只是告诉您目前的进展,大臣阁下。”他顿了顿,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不过,鲁塞尼亚的提议确实带有一个重大变数——皇帝本人。”
大臣的神情明显有些动摇,他的目光越过窗外那迷蒙的薄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鲁塞尼亚的伊丽莎白公主…”他喃喃自语,语气里有一丝不屑,随即他停顿了一下:“她可是个怪物,外貌…至少不能用‘尤物’来形容。”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表情,“如果皇帝答应这个条件,那他真的是我能想到的最大的傻瓜。”
加兰没有立刻回应,他看着大臣的眼神依然保持着波澜不惊:“众所周知,皇帝的前任宠儿蒙索夫人,才是真正的‘尤物’。”他的话语里没有嘲讽,却带着一层难以言表的刻薄。他的语气渐渐沉下,像是在解答一个被迫接受的事实,“如果这场战争牵涉到帝国的领土和利益,他的选择就不仅仅是关于个人的品味和偏好了。”
大臣默然沉思了一会,缓缓地说:“他是个固执又理想化的倔强家伙,但绝不是个轻信的人,不会愿意为为鲁塞尼亚的空头支票付出这个代价的,尤其在认为这个代价并不值得的情况下。”他话语中带着无奈,仿佛在为一个不可避免的局面做最后的评估,“要我说,不如把弗里德里希·恩斯特王子给鲁塞尼亚,不过即使这样,鲁塞尼亚可能也不会满意。”
加兰点了点头,用柔和的黑森口音补充:“如果皇帝拒绝联姻,鲁塞尼亚或许会选择另一个途径将我们拖入战争,而切尔尼戈夫也不见得会感谢我们的退让。这样的话,局势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他放下手中的文件,“不过,无论如何,政治总是充满了取舍。”
车内的空气愈发沉重,大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显然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他缓缓转向海因茨,眼中藏着一抹忧虑:“这不仅仅是一个年轻人的婚姻问题,这可能决定整个帝国的未来。”
“您说的对,大臣。”
“你知道,”大臣忽然开口,语气放松了些,“我想你这种年轻人,也不必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之中。”他侧过头,目光从窗外转向加兰,眼中的压抑似乎稍微放开了一些。“我听说你最近去看了海莲娜·伯恩哈特的演出。”
“偶尔看看轻松的爱情喜剧也是一种消遣。是的,她的演技真是让人震撼。十年来,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富有才华的演员。”加兰语气中带着一些欣赏,“她对角色的把握真是出神入化,仿佛整个人都能融入角色中。”
冯·福克斯伯爵哈哈一笑:“她的确很出色,不过像你这么夸奖她,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不悦的东西,“不过,我得承认,她至少不像那位蒙索夫人一样,是个□□。”
加兰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大臣,您真是直言不讳。”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松,“不过,不能否认,伯恩哈特小姐的确是一位让人印象深刻的演员,她的演出有着无与伦比的深度。”
“嗯,确实,”冯·福克斯伯爵显得不那么严肃了,脸上的褶子都显得平滑了几分,“她不像那位曾经引发过那么多绯闻的外国女人,至少在公众眼中,她的形象代表了帝国妇女最好的一面。”他顿了顿,笑了笑,“要说蒙索夫人,她的‘才华’我们可以暂且不谈,但她那种充满戏剧性的生活,恐怕比任何剧本都要精彩。”
加兰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甚至是那些不愿意被人看到的章节。”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过头来,微微靠在车厢的扶手上,“不过说实话,伯恩哈特小姐的才情与她的外貌相得益彰,她的演技和魅力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就像那些在台上表演的角色一样,有时也只能从舞台上看到她的一面,真正的她,恐怕只有少数人知道。”
冯·福克斯伯爵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片刻后,他转头看向窗外:“你说得对。每个人都在表演,而不愿意让别人窥探的部分,才是他们真正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