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裂痕中的归属 第6章 第 6 章

《新维也纳的日与夜》的影响超乎海瑟最狂野的幻想。莱妮的名字迅速占据了城中的每个角落。剧院门口换上了她的巨幅画报，画面中她身着华丽的舞台服装，神情优雅，仿佛一位降临人间的女神。海报上的名字——海莲娜·伯恩哈特，已经取代了原本属于蒙索夫人的名字，成为了新的焦点。对于海瑟来说，这一切似乎就像是她笔下的命运，尽管她知道，报道的背后有许多细节并非完全真实，但她依然为莱妮的成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几天后，海瑟正在忙碌地处理其他的工作，忽然接到了《新维也纳日与夜》编辑的来访通知。她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社交拜访，没想到，来访的竟是一位出乎意料的角色。

《新维也纳日与夜》的编辑是一个身材矮小但却打扮精致的男人。他穿着一件简洁的深蓝色西装，面容端正，带着一丝矜持微笑，给人一种不失亲和力的感觉。他那不太标准的南部口音在听起来却意外的柔和，仿佛从一种古老且温文尔雅的文化中汲取了灵感。海瑟略微愣了愣，这个年轻的男人完全不像她以前想象中的那种八卦杂志编辑，反倒是颇有一番学者的气质。

“您好，海尔特小姐，”他微笑着伸出手，眼神中闪过一丝聪慧的光芒，“鄙人——伊利亚斯·阿本德罗特。您最近写的那篇报道为我们的杂志带来了不小的关注，恭喜您。”

海瑟握住他的手，摆出一抹礼貌的微笑，“谢谢，阿本德罗特先生，能为你们提供一些有趣的内容我感到很荣幸。”

他们相对而坐，海瑟从窗外透进的阳光照耀下，看着阿本德罗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她知道，《新维也纳日与夜》是城中最具影响力的八卦杂志之一，但这位年轻的编辑似乎不太符合她的预期。他并不像那种只会写些轻佻内容的记者，反倒给她一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深沉气质。

“不知您是否留意到，伯恩哈特小姐的成功正在引起社会各阶层的广泛关注，甚至连上流社会的圈子都开始议论她了。”阿本德罗特微微一笑，“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友善的声音，认为她的成功背后有其他因素。”

“这正是我写这篇报道的原因，”海瑟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安地意识到伊利亚斯似乎在试图引导话题，“不过，有些人可能会认为伯恩哈特的上位与某些高尚人士的关联有关。”

阿本德罗特点了点头，眼神微微闪烁，“您说得对。事实上，和我关系不错的一个大学同学，正在内务部任职，是个艺术的狂热爱好者。显然，这些爱好者们也有着他们自己的圈子。据我这位朋友说，有些在文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们非常热衷于让这位戍卫队军官的女儿取代一位带着外国口音的交际花。”

海瑟心中顿时一紧，她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微微眯起眼，继续观察着阿本德罗特。“所以你认为，这一切关于伯恩哈特的巨大宣传不仅仅是她的表演艺术终于被大众认可，背后可能还有更多的政治动机？”

阿本德罗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到政治，任何事情的背后都有它的影子，尤其是在这座充满权力博弈的城市里。”他放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轻松和挑衅，“但是，说到底，真正了解这些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触到。”

爱丽丝此时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阿本德罗特，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看似斯文的年轻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真诚。她轻轻地喝了一口茶，心中有些怀疑，虽然阿本德罗特的谈吐很得体，但他背后可能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阿本德罗特先生，”爱丽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提到的那个艺术狂热爱好者，是不是与这些政治背景有更多的联系呢？我倒是觉得，这样的消息传播速度实在太快，甚至不像是单纯的艺术争议。”

阿本德罗特微微一笑，似乎对爱丽丝的聪明有些意外，“哦，看来您也很敏锐。”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不过，作为外人，很多事情你们可能永远都看不到完整的画面。说回到蒙索夫人，您是否知道米尔尼首相确实不太喜欢她？……当然，米尔尼首相并不经常出现在《日与夜》里，我们的目标读者对政治戏码不太感兴趣。不过，米尔尼首相并不喜欢蒙索夫人对皇帝的影响力。有充分理由认为米尔尼首相认为她对皇帝的婚事起到了一种……阻碍作用。当然，一切都只是传言。”

“您对这些政治圈的事情了解得真多。”海瑟理解阿本德罗特的言外之意。他并非单纯地来赞扬她的报道，而是向她展示真实世界的一瞥，“不过，作为记者，我更关心的是事实本身，其他的，或许我们就不必再探讨了。”

阿本德罗特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是的，事实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实。”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不过，如何将事实描述出来……也是一项艺术，您不是也这样认为吗，海尔特小姐？。”

阿本德罗特的话固然奇怪，但是《潘诺尼亚晨报》的工作是真实存在的。维也纳的新夜莺也无法帮助她写出稿子，海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目光游移不定。她不自觉地咬着笔，思绪依旧被阿本德罗特的来访搅动不宁。那位《新维也纳日与夜》的编辑看似轻松随和，但他话语中透露出的暗示让她心生疑虑。海瑟微微皱了皱眉，感到一阵隐隐的压力袭来，像是周围空气瞬间变作了海水，令她难以呼吸。

旁边的同事不经意间看到了她的神情，轻声提醒：“海瑟，你是不是有些累了？要不先休息一下？”

海瑟略微回神，抬起头，对同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嗯，可能是有点困了。”

她站起身，离开了办公桌，走向洗手间。水龙头打开，凉水扑面而来，她用力洗了把脸，试图驱散脑海中的困惑和焦虑。可当她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疲惫的面庞——黑眼圈明显，眼镜下是无神的双眼。她心头一震，知道自己已经多少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是一回事，接受这样的事实又是另一回事。

“你真该休息一下，”她在心里对自己低语，却也没有给自己太多宽慰。《新维也纳日与夜》的报酬没有那么多，不足以支持她辞职了事。

海瑟走出报社的大门，步伐像鹅一样僵硬，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街道上依旧熙熙攘攘，马车在繁忙的街头驶过，扬起的尘土夹杂在空气中。她眼角瞥见了站在路边的爱丽丝，目光里带着几分急切。爱丽丝穿着精致的裙装，新擦的皮鞋却被马车经过时溅起的尘土弄脏了。

“你等久了吧？”海瑟走到她面前，挤出一个微笑。

“并不久，”爱丽丝轻声回答，“我知道你加班很忙。我就想，或许我们可以去换个环境，喝点什么，轻松一下。”

海瑟笑了笑，摇了摇头：“是啊，我今天晚上还得写点东西。”

爱丽丝使劲地拍了拍她的背，“那就去咖啡馆吧，换个氛围，至少能让你放松些。”

“好主意。月光咖啡怎么样？那里的氛围正好。”写累了还能顺便吃点东西。

两人便朝着月光咖啡的方向走去。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关上，夜幕逐渐降临，空气变得微凉，正是适合在与糖分共度品味时光的时刻。

月光咖啡内的氛围温馨且安静，柔和的灯光洒在每一张桌子上，散发出一种温暖而迷人的光辉。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烘焙甜点的香气，墙上挂着几幅精致的风景画，一台留声机上的胶片转动，让歌声在背景中轻轻流淌，为这个地方增添了几分优雅的气息。

“我们来得正好。”海瑟看着四周，微微松了口气。

爱丽丝坐在窗边的座位上，手指轻轻托着咖啡杯，目光在咖啡馆里打量。

“这个地方真是太棒了，”她轻声说，眼中透着欣赏，“氛围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这个时间还有咖啡卖，完全不输妈妈常去的那些地方。”她举起咖啡杯，轻轻啜了一口，嘴角弯起，似乎对咖啡的口感也很满意，“这种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海瑟微微一笑，看着爱丽丝沉醉于这片刻的宁静：“其实是偶然。上次有个朋友带我来过一次，觉得这里很有氛围，就记住了。”她的目光投向桌面摊开的笔记本，“就像今晚，我们也算是刚好来了。”

爱丽丝立刻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朋友？”她轻轻挑起眉头，“你说的朋友是？”

海瑟的笑容顿了顿，略微有些犹豫，但还是随口回答：“嗯，只是一个工作上认识的朋友而已。”

“工作上的朋友？”爱丽丝的绿色眼睛更加锐利了，显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以为你讨厌工作，海瑟。那这个朋友是……怎么样的人？看上去像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家伙。”

“一个很容易发笑的戏剧爱好者，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过可能不如罗宾的工作稳定。”

但爱丽丝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她歪了歪头，认真地看着海瑟：“真的吗？我以为除了莱妮之外你根本没有社交生活，怎么突然有了这么个‘朋友？”

海瑟微微叹了口气，知道再不回应，爱丽丝的追问只会越来越多。她有些无奈地回答：“好吧，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在阅兵式的演习里遇到的一个军官，他给我介绍了这个地方。”她轻轻放下咖啡杯，目光不自觉地游移，“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

爱丽丝挑了挑眉，依旧带着好奇的笑容，显然还想再探个究竟，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正当海瑟准备转移话题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有几分耳熟的笑声。她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金发男子，他的湛蓝色眼睛闪闪发光，正露出开朗的笑容，似乎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身边跟随着一名其貌不扬的瘦削男子，长脸、深色眼睛，神情却带着几分严肃，仿佛在审视周围的一切。

“上尉！”海瑟立刻站了起来，朝他挥了挥手，“真巧，居然在这里碰到你。”

上尉看到她，笑容更深，迈步走向她们，“记者小姐，真是意外啊，”他的温和地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他转过头看向爱丽丝，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这位是……”

“哦，我是海瑟的表妹，爱丽丝。”爱丽丝恍若不见上尉的笑容，眼睛却紧紧盯着他，似乎在试图将他与那晚消防梯下的身影联系起来。

上尉微笑着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爱丽丝。”他转向自己身边的战友，“这是我在军中的朋友，阿诺德。”

海瑟注意到爱丽丝似乎有些愣住了，绿色的眼睛夸张的睁大了，隐约明白了什么。爱丽丝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你……”爱丽丝终于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你是那晚……”

上尉轻笑，打断了她的话，“是的，我那晚正好路过。”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宵禁时分在马路上乱逛的事情被提起，反而显得十分坦荡，“不过你看起来比那天精神多了。”他微微眯眼。

爱丽丝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紧张得咯咯笑起来。

“爱丽丝，这就是我说的，那位热爱戏剧的朋友……他也去看了莱妮的演出，你知道吗？”

话题被一阵轻松的笑声带走了。几人坐下后，阿诺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莱妮？……你指的是海莲娜·伯恩哈特？现在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字了。”

“哦，莱妮。”海瑟轻声接过话题，“她确实迅速崭露头角，观众们毕竟是有着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最近她在皇家剧院的演出可真是引起了很大轰动。”

“我听海瑟说过——她真的是你们的朋友吗？”上尉看向爱丽丝，显得有些惊讶，“没想到，难怪你们都这么漂亮。”

爱丽丝的脸上闪过一丝少女般的羞涩，她微微点头，“是的，我们和莱妮认识很久了……海瑟的父亲和莱妮的父亲曾经是战友。”

上尉睁大了眼睛，“真是意外，”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没想到现在炙手可热的女演员和我的朋友有联系。”

这时，阿诺德突然转向上尉，语气略带挑衅，“格奥尔格，我以为你最喜欢的女演员是蒙索夫人？”

上尉露出一个略显调皮的微笑：”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我觉得伯恩哈特小姐的在演技和外貌上都远超蒙索夫人，我的朋友罗尔夫·冯·塞德维茨和挨伯哈德·冯·豪克也同意我的看法。“

海瑟不禁笑出声，顺口调侃道：“哇，原来你和皇帝同名，真是个有趣的巧合。你的弟弟不会也叫弗里德里希·克里斯蒂安和恩斯特·海因里希吧？”她露出一丝带有戏谑的微笑，“你是因为这个，才加入皇家掷弹兵团的吗？”

上尉则脸上依旧带着微笑，仿佛故意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谁知道呢？不过，我确实有两个弟弟和更多妹妹，而团里真的还有不少格奥尔格。”他不以为意地回应，仿佛他已习惯了这种调侃。

就在大家沉浸在轻松的气氛中时，突然，一名身穿卫戍部队制服的军官冲进了咖啡馆，步伐匆忙，脸色严肃。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上尉和他的战友身上。

“韦廷上尉，维特，”他大步走向他们，声音中充满了紧迫感，“有事需要你们马上处理。”

上尉站起身，微微低头向海瑟和爱丽丝脱帽致意，开朗的微笑被通知加班的苦笑所取代：“抱歉，女士们，看来今晚有些紧急的事务需要处理。我会先行告辞。”

海瑟和爱丽丝回应着，礼貌地微笑目送他离开。格奥尔格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咖啡馆的门口，空气中留下他淡淡的香水气息和一丝未完的谈话余温。他的朋友阿诺德跟在身后，突然转过身，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注视着海瑟。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虽然他没有开口，但那种沉默的挑衅感让海瑟感到不安。

“真是奇怪的家伙。”海瑟微微皱了皱眉。

爱丽丝看着阿诺德离去的背影，眉头也微微皱起，“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那种好像牙疼似的表情。你觉得他什么意思？”

海瑟无所谓地笑了笑，“哦，没什么。军队里有很多同性恋，也许他只是对上尉有意思。”

爱丽丝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有些困惑的表情，“你是说，阿诺德对格奥尔格有意思？可是，他看起来总是那么严肃，怎么会……”

海瑟耸了耸肩，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咖啡馆外的街道，似乎有些疲惫。“我只是开玩笑的，谁知道呢？军营只有男人。对同性恋者来说一定是天堂……反正他那眼神看得我有点发毛，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也许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吧。”

两人走出咖啡馆，街道上的风带着凉意，夜幕低垂，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街面上。爱丽丝走在海瑟旁边，眼神中还带着些许不解，她转向海瑟，开口问道：“你真的觉得阿诺德和格奥尔格之间有这种关系吗？看起来他们好像只是普通的朋友。”

“行了，行了。”海瑟捂住了脸，“放过我吧，我又不是男同性恋，也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对格奥尔格有兴趣……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我们都无法窥探到。至于阿诺德的那些暗示，或许只是他单纯是个怪人。”她的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打算过多纠结在这个话题上。

爱丽丝依然显得有些困惑，嘴唇微动，似乎有许多疑问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顿了顿，最终选择不再多问，静静地走在海瑟身旁。

街道两边的灯光在她们的步伐中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清新，夜的宁静让人不禁放松下来。虽然心头依然充满了疑虑，但此刻的夜晚，让她们暂时忘记了那些未解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