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依旧不断,心儿却充耳不闻,曾经谢连辰治愈了她对雷声的恐惧,可如今,爱恨易位,一切都变了。这一次,心儿用恨治愈了恐惧。
心儿依旧躺在杂草堆上一动不动,看着何云安和寒柳默默地将篝火点起。他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可是,心儿身上的伤口却等不得,只犹疑了一会儿,何云安便轻轻走到心儿身边,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寒柳也知趣地走了出去。
“公主,我给你上些药,别怕!”何云安看心儿的身体不住颤抖,出言抚慰。
一次次的疼痛才将心儿渐渐带回了现实,几乎是一瞬间,心儿的眼眶便盈满了泪水,几乎是一瞬间,后背的疼痛也放大了好多倍。
心儿仿佛是怕自己哭出来,她突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泪水无声地落下,像外面倾盆的大雨,根本控制不住。何云安看着心儿颤抖的双肩,轻轻搂住了心儿。就是这极痛时的片刻安慰,让心儿终究没有忍住自己巨大的痛苦。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将等在外面的寒柳吓了一跳,当他走进去看到伏在何云安臂弯里苦不堪言的心儿,他有些怜悯亦有些愤慨,他甚至深觉自己无能。他还记得,当年,他年幼护不住养父一家,如今他连救助了自己的恩人都护不住,一身武功一肚子知识,终究是百无一用。
寒柳轻轻走到心儿身边,想给心儿些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将一只手轻轻搭在心儿肩上,看见心儿将自己的手臂咬得红红的,寒柳有些不忍,他将心儿的手臂从决绝的牙齿下抽出来,慷慨地将自己的手臂递了出去。
心儿此刻哪有不恨的,她哀怨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寒柳,她想到了谢连辰,哪里还有什么理智,狠狠地咬了下去,寒柳却未发一言,仿佛这也能减轻他的愧疚和不安,毕竟,心儿如此遭遇或许与他脚腕受伤不能赶路有关。
心儿深深的咬着,仿佛这样真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似的,当淡淡的血腥流在心儿齿间时,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咬错了人。渐渐地放开寒柳的手臂,心儿才渐渐冷静了些,这一刻,她对谢连辰的恨超过了幼时给她带来伤害的任何人,当然也或许是深沉的爱都转化成了恨。
心儿晕晕乎乎地任由何云安摆布,不知不觉间她们已入城。何云安看心儿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赶路,便将心儿安置在城中的一处小驿馆,寒柳和何云安轮番照顾。心儿的新鲜伤口加上身体之前的亏损,又或许还有她绝望的心态,她病得很深,高烧了许久,好不容易降□□温却又是止不住的咳嗽。更令何云安担忧的是心儿的精神状态,萎靡已不足以表达心儿此刻的样子。
就这样搓搓磨磨,半个月后,当心儿病体大愈时,她已完全变了一个人,冷漠、决绝已写在脸上,当然,还有痛苦。这一场沉痛的打击将心儿脸上的最后一丝温柔彻底抹去。寒柳惊讶地察觉到了心儿的变化,多日之前,心儿还是那个心地纯良、热情和温馨的姑娘。
何云安也察觉到了,可她却觉得甚好,这就是她希望心儿拥有的样子,这就是她心中担负国运的掌政公主的样子,曾经的上官华昭有这样的气势,可终究没有躲过情这一字,如今,何云安想,心儿该是彻底禁绝了情爱了吧!
心儿确实不会再有情了,她已不再相信任何情,至少心儿自己觉得可以做到。
当心儿以一种冷漠的眼神看着窗前凄冷的月时,心中再无一丝波澜。她不是完全忘却了当年与谢连辰同赏月观景的时刻,只是每每想到这些,她便只剩嘲笑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当年的痴傻,还以为世间真有真挚的爱情,也嘲笑自己为了谢连辰舍弃一切的勇气,这勇气如今看来是那样滑稽。果真是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心儿不禁冷笑。
寒柳与心儿和何云安都已处熟,当他看到心儿默默站在窗前的时候,他也悄悄走到身边。清冷的月光最是平等,也倾泻在寒柳身上,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如今收拾的干净利落的他终究是露出了真面貌,他也是极为飘逸俊朗的。
“公主,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寒柳听何云安常常这样叫心儿,他试探着这样叫,心儿却也没有出言打断,又或许,心儿根本没有想要搭理他。
寒柳见心儿不发一言,到底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和你们说过,我是个孤儿,被养父捡走,扶养长大,其实,我养父一家在我十岁时便因为得罪了成虞的权臣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唯有我一人因为未入族谱而逃过一劫。我也曾想过报仇,可直到我遇见一人,才觉世间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
寒柳看心儿无动于衷,接着补充道“我十几岁便入了军营,初时因为年龄小,只能在厨子那里打杂,直到我渐渐长大,才因为从养父那里学来的一套拳脚功夫得到了成虞边防将军的重用。当然也不能算重用,她只是把我从军厨堆里解救出来罢了。其实,我初期只是想要混上个位置,离仇人更近些,直到有一日那将军察觉了我的恨。她的遭遇也是那般不顺遂,父兄为成虞苦战多年,多年功绩无人问津,却只是因为一场小小的失败便被逮捕下狱,父亲直接在牢中被折磨至死,兄长好不容易洗清冤屈出来却又要为成虞卖命,直至最后战死沙场,他们一家为成虞守了一辈子边关,就连她作为一个女子也要继续延续家族的使命。她不敢抒发自己身为女子的爱慕,不敢表达女子的真心。当时,我问她难道就不恨成虞吗为什么不离开成虞?听到她的回答我才真正明白何为家国大义。她告诉我,成虞不过一个政权,她不是对成虞忠,更不是忠于成虞那些**的集团,她是忠于自己身后的那片土地,那些子民,只要那些纯朴的人能过上好日子,她不惜为他们付出一切,她希望我也能暂时放下仇恨,只有这样才能看到自己追寻的到底是什么,自己该重视的到底是什么?”
寒柳看了看心儿,可心儿还是一动不动,不发一言。“其实,我只是想说,痛苦都是暂时的,我虽不知道你经受了什么,但我愿意陪着你,保护你,以后也绝不让你再受难,我只希望,你还能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不是为仇恨蒙蔽了双眼。若心中只有恨意,如何能活的自在。看你还比我小几岁,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些,不要负重前行。”
“呵,你想救赎我?”心儿听着寒柳可笑的话,回过头来以一种连她自己都倍感陌生的讥笑似的眼神盯着寒柳,这眼神着实让人不寒而栗。“你向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不愿再为你的养父报仇,是因为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吧,是因为他对你并不比一般的下人好多少吧?你看看你的手,根本不是只有使刀使剑的茧子,不是吗?你要做苦活才能换得温饱吧?所以,你的养父在你心里并不是真正的父亲,不对吗?你只是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倚靠,可你的心是自由的,你可以不为任何人束缚,因为你就没有交付全部的心。可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我承受怎样的背叛?你知道我捧出一颗心,却被踩为齑粉是种什么感觉吗?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劝我的?
你说那将军即使被伤害却依旧受命于成虞,我知道你讲的是谁,不就是文君兰吗?她对当年那个空虚的少年寒柳确有“一言师”的恩义,你可以崇拜她甚至努力成为她。可她的大义我却学不来,因为,她热爱的那片土地带给我的只是深深的伤害,是将近二十年的禁锢,是不顾我命的慷慨舍弃,是将我的母亲无情吞噬的冷漠,是一次次算计,一年年惊恐,我从未享受过他带给我的一切,半点乐趣都没有,只有无尽的凄凉和孤寂,痛苦和无助,你懂这种感觉吗?你不会懂,我的一切你没有经历过。
世人待我如此刻薄,你却要我报之以温情吗?我什么都不怪,只怪当年的我太过可笑。没有守住自己的心,给别人伤害自己留下了机会。我早就想明白了,走到头谁不是只有自己?只怪我醒悟太晚,我不该丢了自己,什么时候都不该,我就该有毁天灭地的勇气,哪怕和这世间所有的背叛和不公一起沉沦地狱,我也算赚了。以后,从今以后,我只为自己活。而且我偏要为我心中的恨活着,我要让所有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沉痛的代价,包括他们治下的所有,我要让他们一件一件失去最珍贵的东西,让他们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我一定会做到,地狱归来之人是什么都不怕的。”
心儿说得极快却也极沉痛,仿佛是真的可以同曾经的自己划清界限。她坚定决绝的眼神却明白地透露出了她的愤慨。“你的苦痛,我不理解,我的一切你也不能感同身受,所以,以后还是不要想着救赎我,没有任何意义,你如果愿意,便做我的守卫,若不愿,你也可以自行离开,我不是没你不行!”心儿冷漠地关上窗子,将月关在窗外,随后便冷冷的丢下这句话,离开了屋子。
寒柳看着心儿决绝的背影,他不知该说什么,他对养父一家的悲惨境遇确曾有报仇之心,可就像心儿说的,他也并非受到优待的养子,所以他能轻易放下。可心儿,他眼前的这个女孩,他确实还不能感同身受。寒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