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几乎无眠,当心儿看着晨光划破天际,挤出一丝光亮的时候,何云安等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她们又要继续上路了,这次的目的地是阜戎故都——泰安城,当然,如今是成虞的泰安城。
心儿已算不清走了多久,她只记得当又一个无眠之夜过去的时候,她踏着和暖的阳光走入了泰安城。初入泰安的每个人可能都会惊讶,包括第一次到此的心儿。通往泰安城城门的街道是主路,这街道是那样宽阔,远甚成虞和成唐,竟容得下三架马车并驾齐驱,街两边的店铺皆是双层,殿檐斗拱一样不缺,可难便难在外间形质皆是一样,这便实在能显示出城镇建设的水平和格局了。站在泰安城的门口望去,一切都是那样整齐划一,恢宏大气。
心儿等人是赶早进入泰安城的,可此时的泰安已是人声鼎沸,街边卖东西的小贩早已开始叫卖,店铺里的小厮已经开始忙忙碌碌,街上不时可见高头大马,精致马车,心儿看得眼花缭乱,这哪里像被征服之地。全然未经战火的青石板街道是那样平整,像是刚刚铺就。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人和精致的城,心儿似乎突然明白了外祖父降于成虞的原因,也似乎明白了母亲的坚守和何云安等人的执念。许是为了实现母亲的梦想,又或者是被眼前景象震撼,又或者是心儿体内流淌的血液与此地产生了共鸣,不断成长的心儿终于有了一种归属感,第一次生出了要为此地奋斗的勇气,而在这之前,她还只是一个想借助阜戎报仇的“孩子”。
看着街道的喧闹,何云安却与心儿感受不同,她生出了十分的不满,她恨这些霸占了故都却过得其乐融融的外乡人。仿佛是为了加剧何云安的义愤,一队奴隶从他们面前经过,其中不乏有年老衰迈的,颤颤巍巍、步履蹒跚。心儿从锦绣城到泰安城的一路上也已不只一次见过这般场景。
啪的一声,一条皮鞭声不合时宜地响彻在泰安街头,原来竟是那奴隶队伍中的老者腿一软跌倒了。“你这老东西,不好好干活便罢了,连走路也走不好?你是不是不想活命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人立在老者身边,边说边挥舞着鞭子。
心儿已经忍了一路,这一路上,心儿几次欲出手,却都被何云安拦下了,毕竟,在成虞治下,无人敢为这些奴隶说话。
可是,如今这老者却情况特殊,他蜷缩在地,不断抽搐,可执鞭之人却毫无收手之意,还是挥舞长鞭,还不断将走上前来替老者求情的其他奴隶推翻在地。心儿看着,实在不忍。看来,尽管心儿经受过许多痛苦,且一再告诫自己要心若坚石,可心善之人仍旧心善。
当这居高临下的制裁者突然发觉自己的鞭子被扯住的时候,他回头一瞧却是一张清秀却严肃的脸,正是心儿。
“你凭什么这样对他?他是人,你怎可这样侮辱他?”可能是解语嫣的过错,心儿此生最恨鞭子。
“姑娘,不该管的事儿别管,这是我家的奴隶,我们自由处置。阜戎旧民都是贱民,这是律法规定的。看你细皮嫩肉的,别犯傻,上次那个给他们说话的还在大狱里呆着呢!”那人不屑地看了一眼心儿,不想再因为一个奴隶和别人纠缠,浪费时间。“赶紧起来!”那人踢了一脚躺在地上已渐渐止住抽搐的老者,转身走去。
“我买他,他不是你的奴隶吗?我买了他!”心儿看着蹒跚的老人,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她甩开了何云安扯着她、制止她的手。
在这喧闹的街上,如何能不吸引他人的注意?很快便围过来一圈人。何云安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她只想让心儿离开,毕竟,若是被成虞和成唐知道心儿在此,一切便都结束了,她的希望也就没有了。
可心儿却还是那样固执,不听何云安的话。
“姑娘,你不是成虞的人吧?这奴隶不买卖,这就是我家主人的,没人能买。”那人听得心儿狂妄之语,嬉笑一声,周围也议论纷纷。
心儿为这老者说话,这老者才敢偷偷抬起头来瞧心儿一眼,这一瞧不要紧,着实吓了他一跳。眼前之人怎如此像?看着心儿背后站着的几位女子,老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跪地,“姑娘,老翁是自愿服侍家主的,姑娘便不要再为老翁说话了!”
心儿看着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老人,有些不可置信。
“走吧!快走吧!小姐”何云安实在心惊,因为她从这老者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希望,是的,心儿长得是那样像年轻时的上官华昭。
心儿呆呆看着老人蹒跚地跟上队伍,心中五味杂陈,围成一圈的人也渐渐散去。
当何云安牵着心儿走入一间大宅子的时候,心儿心中依旧是一片惆怅,当然也有些担心。眼前的局面是如此势微,所有阜戎旧民皆沦为奴隶,何云安计划的起事几乎没有任何助力,而且,这些受尽苦楚,连半分心气都没有的人,如何能成事?
当心儿第一次站在泰安城中这座最大院子,看到眼前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人的时候,心儿心中自是百般不解,何云安多次提到在泰安的依靠难道是成虞人?心儿看着眼前有些激动的老者,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半分尊敬之心,许是她听说这老者为了阜戎坚守了这许多年吧。
皇甫嵩等这一天也是许久了,他是阜戎之人,可如今却已不算,否则他也不能在泰安城经商,建立起蔓延整个绥远州的昭鸾阁,更不能在泰安城中有如此地位。
皇甫睿是皇甫嵩之子,在此之前,他被父亲多次提醒要尊重和保护心儿,当然,如今他见到了,正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目光深邃的女子。不过,不消父亲多说,自皇甫睿看到心儿的一刻,他便深感亲切,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公主请”皇甫嵩的手几乎有些颤抖,他第一次见到心儿,心儿长得是那样像年轻时的上官华昭。
“您为阜戎坚守这般久,只是之前…您不是阜戎之人吗?”进入屋子,屋子里的所有侍女都被打发了出去,心儿才开口询问,能让何云安如此信任,自然是有原因的,心儿想知道。当然,能为阜戎坚守这么久的,自然也有原因,可是,心儿有些忐忑,因为如今不论是钱还是权她都不能许给眼前这个忠心耿耿之人。
“老臣算是阜戎旧臣,阜戎投降之前,销毁了臣的户籍,所以如今臣名义上是成虞之人。”皇甫嵩定了定神,可声音似乎还有些哽咽。他依稀记得,当年阜戎投降的前一日,上官皓,也就是上官华昭的父亲,心儿的外祖父,第一次同他客客气气,近乎请求的要他为阜戎隐去身份,以待来日。
心儿不敢再继续问,毕竟,如今她们也没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人,此刻只能选择相信,相信皇甫嵩的忠心。
“公主先在老臣府中安身,事情我们从长计议。”皇甫嵩已为心儿安排好了所有。心儿倒能好好休息一下了,毕竟行了这么远的路,受了那样多的磨难,心儿的身体大不如前,所幸还有何云安稍通医术,能照顾照顾心儿,可心儿已不知在病痛中沉沦多少次了。
许是心儿太像上官华昭,自心儿回到阜戎,皇甫嵩总是梦到上官华昭。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总是不禁想起那张曾经比心儿还明媚的笑脸。这漆漆冷夜,皇甫嵩看着天上稀疏的星辰,不禁感慨万千。上官华昭流离失所的芳魂还孤独的等待,而内疚和愧疚却如一只手一般蹂躏着皇甫嵩的心,这般痛的过往是年少不羁的他所不曾有的负累,也是他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代价。皇甫嵩撩起袖子,看着手臂上几乎褪去的浅浅的刀痕,终究与其他肤色略有不同,有淡淡的粉色,浅浅的。皇甫嵩伸手抚了抚这伤口,或许此刻他同上官华昭的记忆只有眼前这淡淡的疤痕了。
皇甫睿不知道父亲心里感情的变化,多日来他悉心奔走,与心儿交集渐多,他似乎有些喜欢眼前这个心地纯净、面容清秀却略带忧郁气质的姑娘,不过,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只知道自己是想要保护她的,不只是出于父亲皇甫嵩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