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扶光倒也习惯了,自顾自地跟在她身后,陪她走上一段路,闲聊几句。
“今日怎么来这种小餐馆?”
“我不在乎大小。”
“哦,也对。你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店生意不好?”
“怎么这么问?”太阳有些毒辣,韩扶光打开手里的黑伞,撑在沈清河的头顶,和她并排走着,
“今日来了两次了。”
原来是沈清河嫌他出现频率太高了,韩扶光笑笑,没有回答。
这时,旁边一辆消防车疾驰而过,路上的人不禁纷纷抬头望向它驶去的方向。
之间不远处的天空上方,浓烟滚滚,看来是失火了。
“你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吗?生逢乱世,生于不幸之家;老无所依,鳏寡孤独;病痛折磨,无药可治;白骨黄沙,死无葬身之地。谁能逃脱这生老病死之苦?”
韩扶光感受到了沈清河突如其来的哀伤,“这么些年了,还放不下吗?”
“只要看见那漫天的火光,我就如烈火焚身,烧灼之痛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一想到他的尸身还未有埋骨之处,我就日夜难眠。”
“宿命安排!”
韩扶光只是想劝她释怀,但沈清河似乎不吃这一套。
直接回怼道:“你倒是想得开,将一切归咎于宿命。”
韩扶光将痛苦的神色压进眼底,然后把笑容装在脸上。
将沈清河送至店门口后,韩扶光就离开了。
他理解,爱人逝去的痛苦。
进入店内,空调带来的一丝清凉得以让沈清河稍稍喘口气,但中午的熊熊火光依旧灼烧着沈清河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她头痛剧烈,关了门,打算休息一下。
躺在躺椅上,她辗转难眠,记忆的碎片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尖刃,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直到梦境将这些碎片全部排列组合,一段似梦非梦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重演:
阳光明媚的午后,庭院里的绿植被晒得油光发亮,聒噪的蝉鸣却将这美丽的风景贬得一文不值,甚至惹人心烦。
沈清河一手抄着女诫,一手扇着扇子,额前的一缕碎发在清风下左右摆动,但心里的躁动依然敌不过窗口送来的凉风,额头上渗出些许汗珠。
今天是她被父亲禁足的第五天。
她已经足足五天没有出门了,平时吃食都让丫鬟送至门口。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似乎与世隔绝了,听不见外面的长风,也闻不了外面的花香,心里的苦闷愈发愁解。
突然“砰”的一声,一个小东西重重地落在她面前的桌上,吓得她身体猛的一战栗。
低头细看是一颗从窗外飞进来的小石子,她往窗外看去,只见庭院大树的树荫后面的围墙上隐隐约约躲着一个人。
她站起身,踮着脚尖探着身子往外看去,只见那人将树枝掰开一条缝,就看到韩扶光的脸。
沈清河垂下眼眸,缩回脑袋,窗边的手拖起腮帮子。
她被罚的原因正是课堂上韩扶光无聊,与她传纸条被老师发现。
老师向她父亲打小报告,所以自然被父亲罚了禁足并手抄女诫十遍。
想到这里,便不想再理会韩扶光。
“啪。”这次落下的是一个小纸团,沈清河拿起看也不看,就往外扔去。
韩扶光见状,倒也不气馁,就像那天在课堂上一样,不停地给坐在旁边斜上方隔着一条道的沈清河传递情报,纸上写的是东市来了一个马戏团,问她要不要去看的事情。
这次,他也不例外,一个劲地往窗里扔纸团,沈清河烦躁不已,索性关了窗,眼不见为净。
好一会儿,外面都没动静,以为韩扶光走了,便打开窗,扫视了一圈,突然一个脑袋从窗户底伸上来,着实吓得沈清河一大跳。
沈清河下意识左右察看,害怕下一秒父亲就出现了,届时,她只会更惨。
“韩扶光,你怎么爬进来了?”
沈清河望着高高的围墙,厉声呵斥道,“你赶紧走,被我爹爹看见了,我又得受罚了。”
韩扶光一脸笑意,双手往窗台上一放,下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我跟你说,今日东市来了外邦商人售卖,新奇玩意多的是,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说到这里,沈清河的眼睛一下子大放光芒,但很快脸上又愁云惨淡,失落道:“我被我爹禁足了,出不去!”
“啊?你做了什么惹你爹生气?”
“还不都是因为你,课业上给我传纸条,老师告诉了我爹,我爹就罚我了。”
“哈哈,就因为这个事啊,你爹也太小题大做了!”
“你还笑得出来,罚的又不是你!”
“额……”沉吟片刻,韩扶光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正向这边走过来。
韩扶光来不及解释,匆匆道了一句“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便马上翻墙而出。
沈清河连忙端正做好,拿起笔假装抄写,余光却时不时地看向庭院中。
来人是丫鬟莲香,沈清河松了一口气,看向院中东张西望的莲香,试探性问道:“莲香,你找什么呢?”
“小姐,我刚听见这院中好像有人声。”
“莲香,你乱说什么呢,这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怎还会有旁人?”
“可是莲香真的听见了。”
“你是大白天睡迷糊了吧?”
“小姐,莲香可没有偷懒。”转而她又小声嘀咕道,“何况老爷叫我盯着小姐你呢。”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姐。”说完,莲香急急忙忙告退。
更夫刚敲过一更,就响起了敲门声。
房里的沈清河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来人正是丫鬟莲香,她手里端着晚膳。
沈清河朝她后头张望了下,没有看到任何人,“父亲呢?”她心中有些期许,因为白天韩扶光的话。
“在大堂用膳呢!”莲香有些不明所以。
“他心情如何,有没有提起什么时候我可以出去?”
“没有,老爷回来后就进了书房,出来就正好到了用晚膳时间了。”
听到这话,沈清河垂头丧气地走回房间,想着韩扶光白天肯定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莲香跟了进去,将晚膳放在茶几上,随后站在一旁服侍。
沈清河随意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被关了五天,都没什么胃口,便吩咐莲香拿走。
“被关了几天就连饭都不吃了,像什么话!”沈清河父亲沈海负手走了进来。
“爹……”沈清河顿了顿,“您都关了我五天了,罚也罚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再不出去,我的课业都要落下了呢。”
“我让你抄写女诫抄得怎样了?”
“差不多了。”沈清河拿来抄好的给沈海看,沈海看了看,很快放在一边,“嗯,不过父亲让你抄而抄,而是让你懂得作为未出阁的女孩子,要知书达礼,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出格事情,传出去让人看笑话!”
“爹,我只是课上与扶光交谈了几句,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他是韩伯伯的儿子,你不是一向和韩伯伯交好的嘛。”
“韩扶光他不像他哥哥韩望舒博学多识,整天武刀弄枪,一介武夫!”
“爹,武夫怎么啦,虽少在朝堂,但驰骋于沙场,也能保家卫国。”沈清河反驳道,眼见沈海要发火,赶忙讨饶,“爹,我知道错了,以后课堂上一定好好听讲,认真完成课业!”
沈海的火这才稍稍降下来,这时,家丁过来通传,说是沈清河的同窗好友称酉时有经筵,老师特意让他通知沈清河过去听讲。
沈清河一听,掩饰不住笑意地看着沈海,希望得到他的许可。
半晌,沈海还是点头答应了。
沈清河高兴地跑出门外,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老爷,晚上也会有经筵吗?”莲香一脸疑惑。
沈海望着门外被黑暗笼罩的夜色,眼神明灭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