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此时有些担心冬阳,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怎会舍得这般批驳。
“你,你真的好狠的心啊,这可是你的儿子,华儿代表的也是整个侯府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老爷忍了许久,终于发话了。
秦姨娘有些病急乱投医,膝行向旁边的宋冬阳:“冬阳,我不是,我不是……”
宋冬阳眼中带泪,只是看着秦姨娘不说话,他在这个家中也是庶子,自知比不上冬景,自小便努力学习,知道自己害了姐姐之后更加愧疚,如今的果,都是当时栽下的因。
“来人啊,秦姨娘病了,送回院子里,别让她出来,给别人过了病气。”
闹剧终究结束,江水给过去的一切画上了句号,也给这个家庭带撕去了最后一片遮羞布。
她自觉腿有些软,全程勾心斗角真的很耗费体力。裴回还在狱中,等着公主的消息吧。
江水前脚回府,后脚白宛就带了消息来。裴回要再去西凉,平定余乱。
顾不得刚才精疲力竭,江水拔腿就要往刑部去。忽然顿在门内。
外头那人不是裴回又是谁。
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穿着她带去的深灰色棉服,外头批了一件小厮接应带去的黑色大氅。
脸上的灰尘被擦洗过了,皮肤在雪的映衬下更显皎洁,只是有些瘦削,想来带去的馒头他也没吃多少。
他就这样朝自己走来,像是隔了很久,踏着他那日离去的雪,慢慢靠近。
他发现女孩在看自己,愣在原地,便也站在雪中让她看,满脸笑意。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眸子反射雪地的光,像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满心欢喜。
江水嘴角也不自觉上扬,却气愤他离开了这么些天,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就要往屋里走。
裴回见她要进屋,也准备追上去,这些日子定是受了许多委屈。
可江水还是忍不住,一个转身,跑向裴回,钻进了他怀里。他穿的很厚,双臂张开将江水包裹在其中,雪花肆意落下,沾白了两人的头发。裴回将头靠着江水的头。
语气里满是疼惜:“我回来了。对不起。”
旁边的白宛看见两人腻腻歪歪,脸都要笑烂了,星月还没出阁,哪见得这场面,别过脑袋去,羞红了脸。
裴回又去拜见了父母后,才身心疲惫地回到屋内,江水正在打包行李。
他不由得一震:“你要走了?不是还没和离吗?”
江水白了他一眼:“我决定和你一起去西凉。”接着又顾自收拾行李。
裴回也急了:“这一段路山高路远,不行不行。再者说皇上怎么让出征将领的妻子跟随,你们留在这京城是最好的选择。”
只见江山汇邪魅一笑:“没关系,公主已经替我求情去了,我朝儿女,个个敢爱敢恨,女子何尝不能上战场,我要与裴夫人一般,做个刚直之人。”
没想到江水做起事来倒是手脚利索,裴回确实也舍不得她,摇摇头,坐在差桌旁,顾自倒了一杯茶:
“这几日秦姨娘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倒是有些担心冬阳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记恨我们。秦姨娘若是没有这些日子的举动,幼时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再追究。可她偏不知足,得寸进尺,就休怪我是个乡野村妇,只知道来硬的。”
江水拿起一件米黄色的衣裳,觉着还不错,对裴回说:“这件怎么样?”
“西凉本就黄沙漫天,你要是再穿件这样颜色的衣服,到时候丢在沙漠里,想找你都难。出征可不是儿戏,哪会给你时间换这么多衣服,战事吃紧的时候,几周穿一件衣裳都是有的。当时回来的时候你也见着我的样子了,蓬头垢面,你受不了的,劝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裴回还没有放弃。
这边江水主打一个听劝,一不做二不休,坐在床上:“好吧,那我就不带这些物什,此去就做了不沐浴,不换衣的准备。行军打仗,一切从简。”
最后一次交锋,裴回选择落荒而逃。路上偶遇公主,却正要去裴府说此事已成,让江水莫要担心,可安心去西凉。
裴回扶额,公主可以麻烦不用去府上,他自会回去传述。
小厮的通传一到,江水开心得就差上房揭瓦了。此时却被裴夫人叫去训话,只得按耐住内心的喜悦,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见江水表面故作镇定,内心已经快要飞到西边去了,裴夫人不禁想起自己当年从军时,也是同样的喜悦。想着能与相爱之人一同出征,不必在拘泥于亭台楼阁,礼教束缚,放眼尽是山川河海,好不畅快。
裴夫人本打算震慑一个这个儿媳,行军不是儿戏,不可放松警惕之类。现下见着姑娘脸蛋上粉嫩嫩的喜悦,眉眼如山间明月和枝上柳梢,清澈皎洁,便也软下性子:
“你可知这一去少则半年,多则不知要多久?”裴夫人道。
“明白,此去山高路远,裴回已经讲清楚了其中利害,我是愿意去的。与其在这京城独守空房,在外头与夫君一同策马飞驰岂不快哉。”江水讲述着想象的场景,笑意难掩,唇红齿白,惹人怜爱。
“罢了,我给你这小冤家讲讲随军的事情,莫要拖慢了他们的进度。”裴夫人示意江水坐下。
“首先第一条,策马飞驰是不可能的,大军千万,分为步兵骑兵,马匹本就不够,路上指不定会损伤多少。既要照顾后头的步兵,你便不能在前头跑。况且,随军的家属一般是有轿撵的,你只消安静坐在里头即可。”
江水睁圆了眼睛看着裴夫人,以表认真,如若手头有纸笔,恨不得拿出记上两行笔记。
“其次,路上吃穿用度,皆有军法,拿到你这处的,定是比下头军士好上几倍的,莫要挑剔,”她顿了顿,“不过,你早些年流落在蜀中,对这方面应是能吃苦的。”
江水眼神坚定,下一秒就要宣誓了,狠狠地点头,她很能吃苦的。
“并且,你是女眷,军营全是男人,在日常起居方面定会诸多不便,你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做出让裴回难堪的事情来。”
江水这道题会答,毕竟小的时候就在哥哥一干男混混中间长大:“明白,内急我会找个远离他们的地方,换衣一定躲在房间里,只是吃饭这么日常的事情,应该不用躲起来吧?”
江水小心看了一眼裴夫人。
裴夫人:“……”
该懂的,她都知道,便也不多说了。省得江水又说一些奇怪的话来挑战裴夫人的耐心。
裴回今日待到月明星稀才回,江水已经睡得大字一张躺在床上,嘴里吧砸吧砸,像是梦里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屋内还有一盏烛火没灭,是留给他的。借着昏黄的灯光,旁边只准备了一大一小两个包裹。星月一个人背着都绰绰有余,她看来是下定决心了。
裴回将江水揉成了一条,往里推了一点,脱下外衣便挤进了温暖的被窝。
江水只感觉一阵寒气,将她手上的鸡腿给弄没了,眉头不由得紧皱。
“理我远些,好冷啊。”江水往里又挪了挪。
谁料她挪几步,裴回就挪几步,还将还为捂热的手圈住她。江水直接一个激灵醒来,正欲破口骂些什么,奈何刚醒,脑子不清醒。
都怪平时太文明,该骂人时,一个字也想不出。
“这一路去肯定不会太轻松,我尽量不让你受苦。”裴回将脑袋贴着江水脖颈,细声说。
江水只想说,现在让她睡觉就不会受苦啦。还是怂,懒得张嘴,只是闷闷嗯了一声。
裴回长叹一声,翻了个身,平躺着,两只手压在脑后。江水知道他要陷入无限感慨了,顿时悲从中来,她想睡觉啊!明天还要赶路呢!
江水岿然不动,保持侧身蜷缩的状态,背对着裴回,只要她不打呼,裴回就不会发现。
“从前啊,我觉得打仗不久是这么回事吗,这些老将军怎么老是打不完,那时我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觉得我是天之骄子,干啥啥厉害。后来西凉叛乱,我背派去了西凉,人人都道我这是流放,我不觉得,我将之看做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我失败了。打仗原来就是那么回事,牵扯太多,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江水耳朵里,只听见什么山啊,水啊,裴回看来看去的,迷迷糊糊嗯了几声就没动静了。
一觉到天明,虽然中途有些小插曲,还算一个饱满的睡眠,江水相当满意。
出征前的场景和当时她去送裴回一样,只是此时,她不站在城门上,城门上站着裴将军和裴夫人,自己在黑色浪潮中一架轿撵内,旁边摆了好几袋自己从府里拿出的果脯之类的,正逍遥自在地吃。
她不去看外头的景象,只听见大军宣誓的声音,兵器相互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刀枪不日之后就会插入某些人的身体,带出片片血肉。江水想到这里忽然有些恶心,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此时,出发了,轿撵开始移动,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掀开帘子看向窗外。都城已经缩成了身后一小块地方,前头是浓密的山野和宽阔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