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抬头呆呆地看了裴回一会儿,兀自地说:“你说哥哥走了,嫂子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很难受?”
裴回没听太明白,仍然有问有答:“不会的,你母亲在家陪着她,这几日又大着肚子,相必是忙得不可开交。想着自己的丈夫在西凉抵御外敌,心里也应该是骄傲的。”
“你说我娘会不会很想我?”江水声音有些哽咽,裴回以为她是想家了 ,示意星月退下后,走过去坐在江水身边。
“定然是想的,你有多想她,她便有多想你。”
江水在蜀中就在裴回面前失了态,眼泪便毫不犹豫地滚下来,脸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定定地看着门:“我以为自己可以独自面对,其实这些天一直在依靠别人。没有人可以靠一辈子,我这幅样子定是活不出什么名堂了。”
积日来的忧虑在那人将虫子公之于众,在余文让江水失望的时候全然爆发。江水整个人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失望,离别,思念将她束缚于内。
裴回默默捏紧了拳头,是哪个不长眼的,偏来茶馆闹事。
“江水,”裴回还是习惯叫她这个名字,滔滔江水滚滚向前,永远充满了活力,比冬华好听太多,“你的揪甲虫呢?”
“死了一只。”
“还有一只呢?”
“还活着。”
问完之后,裴回也不说话,大风可以吹起一张纸,却吹不起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便在于不顺从。
沉默一阵后,江水蓦地发现:“你还是叫我宋冬华吧,这是我的原名。”
裴回却站起身来,整理整理衣装:“我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接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堆油纸包裹着的东西:“方府那点心是扬州的味道,我家正好也有扬州的厨子,便叫人做了一份,你尝尝一样不一样。”
一个大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堆点心,让江水不禁莞尔。脸上泪痕还未干,裴回伸出去送点心的手顿了顿,还是缩了回来。
他今日来的另一个原因,原是想像江水坦白自己与皇帝说的事情,今日茶馆气氛却不太好,只得下次再说吧。
裴回回府后,府里便乔装打扮地出来几个怪人,径直往东街闹事的茶馆去了。
他们几个习武之人,可不会些弯弯绕绕,直接仗着气势砸场子,说是东边山寨的土匪,茶馆抢了他们的买卖,闹的鸡犬不宁。
这件事偏偏瞒得江水密不透风。确也没人再去找她的麻烦,过上了几日舒服日子。
好景不长,秦姨娘的碎嘴在宋麒的耳边就没停下来过,前几日茶馆闹腾的厉害,都知道茶馆的女主人性情泼辣厉害。
宋麒犹豫了几日后,便将江水锁在了后院。
“让你学经商之术,不是在人前与那爷们斗嘴的。还好少有人知道那茶馆的老板是我宋麒的嫡女,大多当做白宛的下属。今后你就安安分分在家里备嫁吧。”宋麒冰冷地甩下禁足的话。
“可如若是父亲的事被人污蔑,父亲难道会忍气吞声吗?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为何因为我是女子就不行!”
“处世不易,女子尤为如此”宋麒听后叹了一口气,“这世道本就是这样,你若非做那出头鸟,不要带上侯府的名声!”
言辞凌厉,狠狠地戳着江水的心肺,她失语地笑了,转身走进屋里,嘴里嘟囔着:“原本我也没想顶着这名头,是你们丢了我,却硬要把我寻回。”
宋麒怔了一下,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何尝不清楚江水的想法,白宛作为成功的例子,让他对女子独立产生了好奇。他也不愿自己的女儿整日被锁在另一个男子的后院,一辈子打理一个园子。可正如他所说,世道如此,想要改变,难上加难。
裴回没想到上次再见江水竟是最后一面,茶馆里如往常一般。他径直走向二楼江水平日里最爱呆的屋子,里面却空空荡荡。
早晨的阳光恰好从东边照进来,晒得半个屋子暖洋洋的,藤椅恰好在光里,乌青色的椅背反射着阳光。
“裴将军是来找老板的吗?她前些日子让婢女收拾了东西后,再也没来过。”一位伙计见这扇门开着,裴回一人怅然若失,好心提醒道。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江水。
“哎,这未来媳妇八字还没一撇,就见不了面了,可怜可怜,一对苦命鸳鸯。”白宛接手茶馆后自是要来视察的,在门边空自嗟叹。
“听闻那宋麒是想嫁女儿了,这几日正是考生们进京赶考的日子,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小子哦。”
裴回将手中的点心丢给白宛,白了她一眼:“白姨又要打理酒馆,又要照顾茶馆,少操心别的事,这些日子辛苦了。”
江水家作为书香世家,偌大一个府,宋麒自是会为一些考生准备房间,一来显得自己德高望重,众多读书人争先拜访,二来显得自己心善爱才,在读书人中又获得一波好评。
虽然外男不能与宅中的女子有交往,但是听见隔壁叽叽喳喳吟诗作赋,江水似是住在了学堂边上。宋麒虽只是禁足于家中,她连院门都懒得出。
自打秦姨娘知道江水与裴回和余文相交甚密,女人间的嫉妒心如洪水猛兽般吞噬了她。
她虽身份低微,但自认为比起那刘夫人是有过之而无不足,虽说糟糠之妻不可弃,也没说糟糠之妻必得过得比她好啊。
“姨娘这几日还是少些出去吧,外头院子里尽是些吟花作对的书生,奴婢觉得没意思。”
“我也这么认为,是老爷仁慈,想起自己少时赶考之艰难,如今能帮一点便帮一点,全了这些少年郎的仕途梦。”
秦姨娘嘴角含笑,这些穷书生倒是真真与那常年在蜀中的宋冬华相配,同样的酸气。
她这次下了血本,将珍藏多年的首饰拿出来,让丫鬟当了去,换些银钱,将府内外的小厮挨个打点了一遍。
“就听说啊,有位同姓的宋公子,常常在问姑娘的住处,手里拿着一包什么东西,却老是没有去找过姑娘。”婢女在秦姨娘身边嚼着舌根。
虽说侯府的刘夫人生的懦弱,下头的小厮和婢女毕竟也会留给主母几分面子。只是私底下到底想着谁,就看谁给的利是多。
上头的人你强我弱,下头不管风云怎样变化,墙头的草,随风倒,倒也过得舒心。
那丫鬟接着说:“这位宋公子似乎还很得老爷重视,在院子中作诗的书生中,独他的诗被老爷看上,问了好些个问题。”
秦姨娘面露喜色:“那便最好,相必宋公子与宋姑娘也是相看两不厌的。”她微微朝婢女使了一个眼色,那婢女便颔首表了解,下去办事了。
诶,这天不知怎的,江水院子门口值守的小厮都不见了,江水在屋内也不知情,当做外面无事发生。
那宋公子款款走来,温润如玉:“宋姑娘,多有烦扰。”他拱了拱手作揖。
“你是谁?如何进了我这院子?外男是不允许进的,你可知道?”江水都这盒中的小虫,警惕地看着这个男子。
“裴将军与我是旧交,他这次得知小生要来贵府叨扰多日,便托小生将这点心送与姑娘。裴将军日日都托与我,又不得被旁人发觉,姑娘院门值守的小厮十分认真,是以,累到今日才与姑娘送来。”
说罢,他从身后拿出一大篮的油纸,分装着小包的点心。按日程数,正是他们进府那日。油纸的折叠手法江水十分熟悉,信了眼前这人。
“有劳公子了,公子日后再见裴回,告诉他不必多此一举,侯府也是有扬州厨子的。免了公子这来回,被人看见不免要多舌。”
江水示意星月收下点心,别人千里迢迢帮裴回送东西,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微微朝那宋公子福了福,便要送客。
谁知那秦姨娘真是掐着点进来的,咋咋呼呼在门口喊着:“姑娘门口怎么没有个值守的,找出今日是谁轮值,我定要治他的罪,这几日院子里都是外男,冲撞了姑娘,谁来担这个责任。”
真是句句都是为江水着想啊。
那秦姨娘也是有点演技在身上,听见婢女传信说宋公子进了院子,火急火燎赶过来,见了宋公子又大吃一惊。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姑娘的房里,这般无礼,全然不顾我们姑娘的声誉吗?来人,快去将门关上,把老爷请来。”
本来只是送个点心的关系,让秦姨娘蹚得越来越浑。还好星月早早将点心收下,免不得又是一顿胡乱猜测。
“这位宋公子只是迷路了,今日也是奇怪,院子里的小厮们都不见了,宋公子本想来问个路罢了,姨娘莫要大惊小怪。”江水沉稳地安抚着惊魂未定的秦姨娘。
“这可不成,这院子里七嘴八舌的,哪个不长眼的又添油加醋,华儿你日后可就不好过了,听姨娘的,姨娘今日为你做主。”
那秦姨娘端端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茶,兀自询问起那宋公子的生辰八字来。
一个穷书生哪懂这后院的八百个肠子,被这场景弄得晕头转向,回答秦姨娘早已打探清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