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书 第4章 第三章—你如台风过境

2012年九月，澜楠升入一年级。

九月的风还未褪去夏日的热，但空气中弥漫的躁动随着如洗的几场雨黯然落下帷幕。城南的绿意掩映着淡淡的瑟寥，愈显的秋色缠绕着老城的青色黛瓦。

澜楠左手紧紧地握着母亲的右臂，覆盖她身上骇人的抓痕。

昨夜的星稀，谢澜楠和院子里的伙伴跳绳，白嫩的腿在扬起的灰尘和城南钢筋的坚硬里，烙上了撞击的红印和绳子的抽打血迹。谢澜楠冒着月夜难得的蒙蒙秋雨冲回了家。火辣辣的感觉并未让谢澜楠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不堪和疼痛。直到父亲一拳打翻了书桌上母亲仍在播放歌曲的老式收音机。“咵嗒”地一声溃烂，零件散落。谢澜楠愣在原地，懵懵地看着父母疯狂地对峙。“啊！”母亲大吼着，质问冷面的父亲：“你干什么，又发什么疯！”

“我在外面工作回来，你也不看着孩子，跳跳跳，就知道跳啊！”谢澜楠睨着眼，习惯性地半闭上眼睑，试图屏蔽着每隔几天就重现的争斗。谢澜楠体感那一阵热量横横冲到母亲所在的方向，两人就这样力量悬殊地僵持着。直到父亲的大手扼住母亲白净的喉管。谢澜楠扑通跪下，扯开嗓子安息这场不宁之夜。

翌日清晨，万物恒静。

澜楠牵着爸爸妈妈的手，粉色的连衣裙摇曳在深褐色的路上，悠然地演奏轻快的乐章，这注目的欣喜寓于这嘈杂百态的的城南里，显得崭新，显得突兀。大街上是老人们操着一口家乡话随意地坐在矮凳上唠着家常，是各色的小贩一家挨着一家拥挤这整条本应是车道的路，是偶尔几个背着书包狂跑的少年笑骂着对方，有些过分，却又格外适宜。个子略高的他们无疑是这城南唯一一所小学的学生。

青城南小学，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与众多自青，沙两城合并后所建的学校不同，它固执，悠久，但却在一任任校长的频繁替换中不再弥新。它固执地接纳下城南片区的所有孩子，虽然他们很多因为父母去往沙城工作是留守儿童，虽然他们很多不太知事明理，可只要你来，它便敞开怀抱。它固执地期望在这互联网发展，教育内卷的时代里保留下孩子更完整快乐的童年，于是纵然校长替换，可在校任职多年的老师们依旧更看重学生的多方面发展，文体活动有声有色。

保留是一种勇气，但违逆世俗的标准，往往为世俗所累。

家长们不愿让孩子来到这一所升学率不高的学校，因而城南地区入学的孩子大多父母不太管教，生源日忧。

澜楠自是不知道这些，爸爸只说“我希望咱们楠楠可以开开心心地上学。”

澜楠像以前一样，带着甜甜的笑容朝老师打招呼，全然没有不自在。一位年龄较大的女老师摸摸澜楠的脑袋，微歪着头也回应眼前这个乖巧的孩子。然后澜楠就被她带着入座了。

澜楠静坐在位子上，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可心里却在琢磨，看着门口两位老师接学生的样子，那个年龄稍大的总是与家长交谈，应该就是班主任了。澜楠稍稍侧眼偏头，静静打量着周围的同学，都是生面孔，旁边的同桌男孩正一个人哼唧唧地看桌面，像是刚哭过的。前面的女生很开朗，说话嗓门大，倒是比楚婕还要外放些。

正专心，突然一双手拍在澜楠肩头。“啊！”澜楠一个激灵跟着这熟悉的叫声震了震身子。立马无奈地撇嘴苦笑，沉着声音，故作恼火地对眼前这位无比得意的小姑娘嘟起了嘴巴：“夏——楚——婕，你干嘛啊！”随之两人都仰头大笑起来。楚婕自然地坐在了澜楠身后，屁股还没做稳就朝前俯身凑到澜楠耳边：“我跟你说本来我爸妈都要把我送到实验小学读书的，可是我死缠烂打，凭我对你深深的爱，让我爸妈同意我在这读的，你可要好好待我，知道吗？”说着不禁嘴角上扬，更是没了头脑。澜楠扶额，边点头边笑道：好好好，我的姐姐，你快坐，好吧。”

正笑着，一抹深蓝从阳光处走来，却是将澜楠心里这刚有的暖意凝了凝。

那人本是低垂着眼眸，像是注意到什么似的，警觉地抬起眼，和澜楠有些微怔和一丝不满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关于那天不好的回忆又在澜楠脑海里倒带，看着这个男生在自己斜前方落座，那种不自在又让她不禁耸了耸肩。算了算了，以后也是同学，正常相处就好，澜楠只能在心里这样想。

——我从来不会把人轻易分成黑与白，但你为什么要在那个灰色地带一直游走。

澜楠本想和这位冷脸哥井水不犯河水，谁知你不找祸，祸自来。

澜楠第一天当上了班长，自然要协助老师管理班上各方面的事务。

结果第二天，这位哥成功成为全班唯一一个迟到被学校记名的人，第一节课下，澜楠就跟着班主任张老师去教务处领人。

那天早晨刚下了那一场雨，草色入帘青。阳光的阴翳洒在女孩身上，她在他身边停住，不再靠近，但是小腿处摇曳的裙摆将与草色湿润的不同亮色予他心间。

“谢澜楠，你先把谢驰轩带回班，我做个登记马上来。”

“好的老师。”

谢驰轩本以为她会叫自己一声回去，可是只看见女孩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教务处。难道她就觉得我会跟上她吗？谢驰轩心中冷笑，但也知道这种待遇是第一次见面所致，不受控制地，他好像又想起女孩红红的眼角，就跟妈妈离开的时候一样。明明都已经有眼泪了，却一滴未流。

渐渐，他落了步子，也不愿再跟，往日的懒散又上了身。

谢澜楠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放缓，有些疑惑，回过身，却因为操场上刺眼的阳光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看见他站上雨后泥土的裤脚，像是湿了一截。澜楠皱了皱眉。

“谢驰轩，你以后不要迟到了，因为我不想再到这里来接你了。”

驰轩，我不想再来这里接你了……他迷了路，像是找不到东南西北，也找不到那个女声从哪传来，只是清脆与成熟相重叠，回过身的身影与梦里的妈妈相像。谢驰轩沉下头，试图从这种奇怪的感觉里抽离。

澜楠一愣，他干嘛低头？难不成是哭了吗？澜楠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有些担心：自己不会把他弄哭了吧，那等会怎么跟老师解释啊……

缓缓走近，女孩在他面前弯低了腰。见他没反应，就跟以前逗欢欢一样，把手伸到他眼前，招了招。那只手小小的，粉色的掌心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肉。猛地，澜楠只觉得手腕一阵痛。一只比自己略大一些的手死死地箍住了自己，当皮肤相触，澜楠竟然能隐隐感觉到他的骨节。

“你干什么啊！”澜楠惊呼着甩手，脸蛋也因为惊讶和生气涨红了。

“干嘛跟逗狗一样。”谢驰轩有些失笑，抬起眼看着澜楠，这女生怕不是从来没有哄过人吧。“我又不是乐乐。”

霎时，两人都沉默了。澜楠盯着谢驰轩的眼睛，只觉得这个人还真是跟之前一样不亲近，又在自己面前提乐乐，还真是记仇。谢驰轩也望着谢澜楠，眼中的冷意散了些许，又复而化为深潭。澜楠

懒得和他纠缠，这次是再也没等他，回了教室。

“谢澜楠……”谢驰轩的手悄然攥紧，可心中似有一根弦被拨弄着，在他心里晕开涟漪，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